那售货员脸都绿了。刘队长在一旁呵呵直笑。
我可真没糊弄她,说六十多港币还少了呢,明明是六百多买的。
等把东西置办齐全了,刘队长让售货员拿了个大麻袋,所有东西往里头一扔,随手就扛在了肩上。你还别说,带着个男人逛街就是这点好,免费劳力。
“完了吧?”他问。
“还没呢,”我道:“你知道屠宰场在哪儿,我得去买点猪肉。”
这会儿轮到他脸绿了,“大老远地跑县城里头买猪肉,你可真够能折腾的。”
我一个劲儿地笑,“那不是正好今儿进城了么,再说,我要是去公社买,一次把猪肉全买了,别人怎么办?”
刘队长气得直咬牙,“你打算买多少?”
“明后天村里人帮我修房子,伙食得跟上,也不买多了,百二八十斤总得要。要不,就直接要半头猪得了。说不定人家还能送我一副下水。”
刘队长好半天没说话。
去屠宰场的路上遇到了刘队长的同事,他赶紧背着东西上前去打招呼,不一会儿,就空着手一个人回来了。这傢伙还真会利用资源。guxu.org 时光小说网
有他引路,我顺利地买到了猪肉,整整半只,足足一百三十斤,砍成二十多斤一条条的装了两麻袋。好在刘队长力气大,一边肩膀一袋,咬着牙扛了出门。才走了不多远,就瞧见有辆绿吉普朝我们直按喇叭。刘队长赶紧卸下东西,快步朝那辆车奔了过去。
不一会儿,车上就下来个年轻人,帮忙把猪肉抬进了后备箱。
“上车吧。”刘队长满头大汗地朝我喊了一声,挥挥手。
这傢伙没骗人,还真能弄到车。
小车稳稳地往前开,一直到一个两层楼高的小院子外头停下。刘队长朝我示意了一下,我赶紧下车。
瞧这院子里的布置,这患者怕不是一般的人。这年头,在城里能有个小院子不难,可有栋两层楼高的院子就不容易了。
进了院子,马上就有个中年妇女迎出来,朝刘队长叫了一声,“涛涛,回来了。”瞧这话里头的亲热劲儿,一准儿是他妈。原来刘队长全名叫刘涛涛呢。
“我请了个医生,过来看看爷爷的老寒腿。”刘队长脸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刘妈妈满脸疑惑地看了我几眼,显然并不认为我有那么大本事。不过到底没说什么,笑着道:“快进屋吧,你爷爷刚才还在跟你韩叔下棋。你先去跟他打声招呼。”
刘队长应了一声,招呼我随他一起进屋。
屋里布置十分朴素,客厅里靠北边墙放着几个笨拙的大柜子,瞧着有些年岁了,中间地方摆着一张木制沙发,上头的垫子洗得发了白,还有几处修补过的痕迹。一个鬚发皆白的老头子正坐在沙发上说话,声音高,嗓门大,眼睛还瞪得滚圆,一看就是脾气不大好的样子。
“回来了?”老头子瞥了刘队长一眼,高声道:“又从哪里请来的庸医,不是说了我不吃药的吗?”
“爷爷——”刘队长祈求地唤了他一声,老头子却不理,把头偏到一边去,跟旁边一直笑呵呵的中年男人说道:“小韩,别理他,我们继续说我们的。”
这老头子真是——
“不吃药可以,不喝酒就不行了。”我开口道。以前在家的时候,没少跟着爷爷出诊,也没少遇到过这样脾气倔强的老头子,自然晓得怎么跟他们打交道。
“啥,喝酒!”老头子马上扭过头来两眼放光地瞧着我道:“小丫头你说我能喝酒,好好,你肯定本事大。”说着又朝刘队长高声吼道:“我早就说了喝酒没事没事,你们还偏拦着。现在没话说了吧,人家医生都说能喝酒。”
我见刘队长被老头子吼得都快哭起来了,心里头直笑,但还是出声打算道:“酒是能喝,不过得适量,而且不能乱喝,一定得喝我给您老人家配置的药酒。”
“原来你小丫头片子哄我的,那药酒喝得有啥意思,一点酒味儿都没有。”老头子顿时气急败坏,声音里没有了先前的欢欣。
我道:“您放心,绝对有酒味。要没酒味儿还真治不了您的老寒腿。不过再怎么说,您也得让我先看看您的腿,这样才能对症下药。就算是我有祖上传下来的方子,也不能随便乱用。”
老头子这回倒是没拒绝,嘴里嘟嘟囔囔地道:“有酒总比没酒强。”
我仔细地看了他老人家的腿,又问了疼痛时的症状,心里头有了数。这都是年轻时受伤没好好治落下的病根,一时半活儿也治不了。当下也不瞒他,把我的诊断一一地说了清楚,又道:“这风湿病最难治,要断根是难上加难,但您老人家只要肯听我的,保管今年就能过个好冬。”
老头子没说话,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拉不下面子应允。我反正就当他应了,转头跟刘队长要了纸笔,哗哗地开了两个方子给他,吩咐道:“都是用来泡酒的,第一个用来喝,第二个方子是外用,痛的时候直接擦患处。等过两个月我再来看,看情况再换个方子。”
刘队长赶紧接下,又郑重地谢了。
我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客客气气地告辞。刘妈妈使劲儿留饭,我虽然肚子饿得厉害,却没好意思应。虽说今儿给老爷子看了病,可到底使唤了人家刘队长半天,一会儿还得求他送我回去呢。
正和刘妈妈打着太极呢,外头又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看起来像附近中学的老师。
刘队长开口叫了声“爸”,把我吓了一跳。这人斯文清秀,怎么看跟刘队长那大老粗也不像呀。
先前屋里陪着老头子说话的老韩也出来了,瞧见刘爸爸,笑着道:“刘县长回来了。”
这个朴素得就像个中学老师的中年男人居然是我们县的县长!我又被震到了。
吃饭的时候我都还有些恍恍惚惚的,在法院工作的时候没少下县,当然见过他们的排场,那个前呼后拥,简直就跟古代时候的县太爷似的,再对比一下面前这个人的朴实,还真是让我莫名地感嘆。这三十年经济是发展了,可有些东西却完完全全地丢弃了。
陈家庄离县城并不远,有刘队长开车护送,不到一个小时就进了村。他这四个轮子的傢伙什一进村子,顿时引起了村民们的围观,半大的孩子们到处乱蹦,嘴里还高声喊着,“快出来看小轿车了,四个轮子滚的。”
“哎呀,这是哪里来的车?”
有村民透过窗户瞧见了我,赶紧撒开腿儿去三叔家报信,“三叔三婶,钟家大妹子被人用车送回来了!”
这话说得,好像我是被人押解回来的似的。
吉普车一直开到三叔家院子门口,我们一下车,三叔三婶就迎了出来,小明远比他们俩沖得还快,一下就抱住了我的腿。我赶紧弯腰将他抱起来亲了一口,又问了几句乖不乖,有没有听话之类。小明远使劲儿地点头。
三婶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凑到我身边小声地问道:“这是咋了,这是咋了?出啥事儿了?”
我哭笑不得地道:“没事儿,东西太多,让刘队长送了一程。”又朝刘队长挥挥手,道:“谢了呀,要不进屋喝碗茶再走。”说罢,又请三叔帮忙去后备箱卸货。
刘队长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帮着三叔搬东西。
等我们进了屋,大伙儿在外头说了一阵话,这才慢慢散了。
三叔和刘队长上了炕说话,我抱着小明远跟三婶去厨房烧茶,顺便把今儿的事说了一遍。三婶听罢,又惊又喜地道:“大妹子你是大夫呀,那敢情好,俺们队里以后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方便了。你不晓得队里没个大夫有多不方便,以前生了病,大家都硬扛,实在扛不下去了才去公社随便开点儿药。那公社的赤脚医生就会给人打青霉素,管他得什么病。”
说着,又把我狠狠地夸了一遍,让我实在不好意思。怀里的小明远则睁大着双眼,一脸的孺慕。
三婶又道:“小明远以后可要好好跟你姑姑学,学大本事,有大出息,好好报答你姑姑。”
小明远认真地“嗯”了一声,仿佛真能听懂她的话似的。
我不由得失笑,喃喃道:“我也不求他有多大出息,只盼着他好好长大,不要学坏,千万要做一个良善的人。”
三婶嗔道:“看你说得,小明远多懂事的娃儿,今儿中午还帮我烧火来着。一整天都乖乖地跟着我,一点也不淘气,我还没见过这么好带的孩子呢。以后有你教,好好的怎么会变坏。净会瞎操心。”
我的姥姥诶,我可真不是瞎操心!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怀里的小明远,摸了摸他柔顺的头发,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说什么好。
小傢伙敏感得很,似乎从我脸上看出了什么,眼神变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我生气。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小声地道:“姑姑,我会很听话,不会变坏。”
我的心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震得胸腔痛。从接受任务的那一天起,我总是念念不忘他是二十九年后的金明远,忘不了他的罪行,可这样对一个可怜的孩子来说何其无辜。虽然我一直温柔地对他,可是他这样敏感的孩子是不是早已感觉到什么了呢。
“我相信你!”我郑重地回道:“我的小明远聪明又正直,以后会成为一个男子汉,绝不会变坏。”
“我以后也要当医生。”小明远终于笑起来,一剎那,仿佛又太阳照进了屋。世界都变得亮起来。
“医生——”我有些为难,当医生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单是念书就得把人给念傻了。“这个以后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啊。”谁晓得他以后会对哪一行感兴趣呢。上辈子他不是开公司开得挺顺利的——哎呀呸,我又提上辈子的事儿干啥。
6、六 …
以三叔三婶的好客劲儿,当然不会让刘队长喝杯茶就走,非拉着要吃晚饭。
等晚饭吃完,外头的天早就黑了,三婶又留他过夜。我琢磨着他晚饭时喝了点酒,大晚上摸黑回去不大安全,也在一旁开口留,于是他晚上就没走。
晚上刘队长跟三叔睡一间,三婶跟我和小明远挤一炕。才躺下我忽然想起麻袋里的猪肉了,赶紧叫了三婶一起去把猪肉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