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继而徐缓开口:“若你们信我,这下便返回梧郡吧,不日以后,当地百姓都会重新分到田地,无需再为生存到处辗转。”妇人道:“俺们没钱租地啊……”唐青同她保证:“田是上头授给大伙儿的,无需跟地主租赁。”他观望四周:“如果大伙儿信唐某,都回家吧,会有转机的。”妇人怀里孩子问:“仙人,您是官老爷吗?是来拯救我们的仙人?”唐青看着面黄肌瘦的小孩,摸了摸她的头发,再摸摸她的手,对妇人道:“刀剑无眼,得罪官场总会吃亏,伤到小孩就得不偿失了,带着孩子先回梧郡等侯。”妇人一家先动摇,四口人离开。渐渐的,旁的流民也都散走。最先离开的那户人家,女孩摊开手心,道:“娘,这是方才那位仙人给的。”妇人忙把碎银收好,左右瞧了瞧,道:“咱们回梧郡,那位公子……说的或许都是真话。”**这场意外落幕,韩擒跟着唐青,送他回马车。“先生令人佩服,只三言两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混乱的局势顺利解决。”唐青道:“将心比心,知晓他们想要什么,事情便好办许多。”何况并不是口说无凭,他这次来,就是要解决问题。如此一想,唐青觉得压在肩膀的担子,压力更重了。起初他奉皇命,为自保,来梧郡做事。可随途中所见,此刻真心想为百姓们做点有用的实事。又过几日,唐青将要抵达梧郡。而他与韩擒需得分别,对方要去广平县。广平县地处襄州最南,与东溟国比邻,是大邺驻扎在东南的一道国门,与幽州最北境地的军镇遥遥相望。整个广平县作为水师驻扎地,把守严格,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唐青在林间与韩擒话别,他正欲回去,韩擒低声唤他:“先生,待顺利协助完水师总督,我会尽快赶来梧郡。”到时候,就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守着护着。唐青笑笑,端量韩擒神色严谨,忽然上前,伸手抱了一下。“别光说我,广平县近来不安宁,频遭东溟滋扰,你自己也要小心。”韩擒错愕,随即收紧臂膀,小心拥捧着怀里的这份来之不易的柔软。“先生,我会回来的。”唐青:“好,我等你。”**唐青走出树林,碰上等候的李秀莽。他问:“一直守在这儿?”李秀莽深邃平和的五官波澜无惊。“大人,下官什么也没看到。”纵使看到,也不会传出去。唐青立刻明白,对方已经看到了。他微微点头:“多谢。”第31章 暮色笼罩着整座小城, 行人匆匆,争相在城门关闭前交出路引,通过检查后方得入内。唐青一行人在傍晚前来到梧郡, 因低调出行, 只用路引交予驻城兵检查, 同多数行人一样, 赶在天黑时顺利抵达城中。大邺极少数地方不设宵禁, 天色刚暗, 街头已不见几个人影, 颇为萧条荒冷。经过商议,他们决定先寻一座客栈落脚,不去官驿, 更未让人通知梧郡郡守,打算先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在郡城四处转转。待大致查探城内的情况后,再找官府的人不迟。几人在客栈订好房间,进门不久, 唐青便下榻休息。他的头沾在枕上, 昏沉无力, 模糊中似乎听到门外来了人,兰香与对方小声说话,接着把人请进屋内。来人应当是李秀莽,替他诊了脉象,动静十分轻巧。唐青想说句话,可浮起的意识又沉回了一片深渊般的黑暗里,彻底睡死过去。到梧郡的前两日, 唐青闭门不出,卧榻休息了足足十几个时辰。这日缓缓转醒, 趴在桌面的兰香瞧见他睁眼,忙去请了李秀莽过来。唐青仍安静地枕在榻边,左手放在薄褥外让李秀莽探脉,肤色有些苍白。只短短两日,他已清减几分,眸里盈动着憔悴的光。兰香问:“先生身子如何?”唐青微微笑道:“理当无甚大碍。”兰香嘟囔:“先生又不是大夫,怎地还自个儿说上了。”李秀莽道:“大人劳累过度,近日切勿累着了,否则恐会心疾复发。”唐青不做勉强,应下医嘱。**夏至,总是晴一阵雨一阵。在反复无常的天气变化中,唐青卧在房内安然调养。探访梧郡的工作,自然就落在随行的几人和李秀莽身上。傍晚前,唐青倚在榻前喝了碗鸡丝粥,适才简单洗漱,青丝未挽,李秀莽就过来敲了门。他道:“请进。”人坐椅子上,等李秀莽检查过身子,便与对方叙谈关于梧郡的事宜。李秀莽和几名同僚分头把整个梧郡城区转了一圈,所见所感,皆为一个“空”字。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天不亮就去地里忙活,街上的商贩少之又少,没半点活气。他们买过几次东西,粮食方面,价格每日都会有所波动。莫说邺都,纵使与陇州比较,也少不了多少钱,怨几声价钱不便宜,商贩们嚷着都这个价,爱买不买。李秀莽道:“我们猜测与梧郡缴收的杂税地税有关,这么一个小郡城,在百姓们终日难以裹腹时,繁杂沉重的税让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承受。”唐青心想:何止承受?连活着都勉强。他问:“近郊如何?”李秀莽道:“近郊遍布田地,打算这几日去瞧瞧。”唐青:“我们分头行动。”李秀莽:“可你的身子才有起色。”唐青道:“养了一周,也该走动走动了,适当活动筋骨,于身子有些益处,不是么?”李秀莽知唐青想做的事,纵使寇大人在场恐怕也劝不住,甚至可能会被对方说服。是以道:“那大人同我前去,有个照应。”**次日一早,唐青穿了身灰色布袍,以同色长带束起落发,轻装朴素,随李秀莽同往梧郡近郊。襄州多山地,地势与涿州甚为相同。梧郡近郊皆呈山岭包围平地的环境分布,不论山上山下,皆为耕种的田地,至于尚未开荒的废乱之地,亦有农民在开垦。就如李秀莽前几日查探的一样,梧郡的平常百姓,天不亮便干活,一干就是整日,终不得闲。可就是这样勤劳的农民,大多数都填不饱肚子。唐青和李秀莽沿近郊田地直向而走,已泛了青黄的稻似望不见尽头,夏风吹过,青涩的稻味很快充斥鼻息。李秀莽前方引路,忽然停了脚步,领着唐青从另外的小路绕行。唐青问:“为何不接着走?”再看李秀莽似有难言之隐,欲探身打量,眼前再次被对方遮拦。唐青好笑道:“这是何意啊?”周围青山水碧,农民把锄耕作,有何需要遮掩的?李秀莽无奈:“前路有不雅之物,莫要看了去。”唐青顿悟:“粪便?”李秀莽:“……”唐青颔首,轻摇了摇头:“咱们也无需转道了,就这么走吧。”李秀莽仍在犹豫,唐青绕过他,径直徐缓前行。他面色洒脱,田垄小道崎岖,经水冲刷,夹道泥泞。他鞋底沾着泥巴,袍摆也脏了,步行间却如履平地,怡然自得。“我非高雅脱俗的人,再者,无论身份贵贱高低,谁不都有此五谷轮回,万物生长的规律,皆为平等。秀莽兄,莫要把我想得太出尘高洁啊。”田垄旁落下的几坨硕/大牛粪很是瞩目,从一旁走过,空气里还有残留不去的味道。李秀莽观唐青神情闲适,有些发怔。适才的一番言论中,唐青说人人不能免俗,还把不雅脏秽的话挂在嘴边。可就算这样,他只觉素灰布袍的青年越发离尘世很远,纵使嘴里论述秽语,亦是高洁出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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