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刚止步,门便打开,里头出现的布衣老者唤道:“爷,您来了。”唐青跟在萧隽脚后走进大门,布衣老者在旁边引路。借着光线,唐青这才发现对方有一边袖口空荡荡的,竟是个断臂老人。老者道:“亲自备了几道酒菜,爷进屋尝尝。”至于唐青……老者瞥他一眼,眼中滑过惊艳,暗忖:爷头一次带陌生的面孔来,不该问的便不问。净手之后,唐青琢磨着怎么伺候皇帝用饭,正要做点什么,听萧隽吩咐:“都落座。”老者笑着拧开酒壶的木塞:“去年酿的,爷尝尝。”唐青稍微抬眼,发现断臂老者比起旁人面对帝王时表露的敬畏,他流露的更多则为亲近之态,俨然把一国之君当成后辈看。而素日里淡漠威仪的萧隽,此时面上居然显出少有的缓和之色。老者究竟什么来头?唐青沉默,一时没动碗筷。老者等萧隽尝了第一口烤鱼,笑呵呵道:“前些日子总下雨,河水涨了不少,老马我趁机逮了几条肥鱼回来养,这不,今日就见着爷过来了,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啊。”“我烤鱼的手艺没生疏吧?”萧隽道:“和从前一样。”说罢,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唐青手边的白瓷空碗。“尝尝。”唐青抬眸:“多谢爷。”萧隽道:“在此地,不用如此拘束。”老马眼底闪出精烁的光,似看出些端倪,仍然笑着点头,兀自夹了块肉,跟着开口:“这位公子何必拘礼,试试老马的厨艺。”唐青吃了萧隽夹来的鱼肉,烤鱼味道极好,油而不腻,肉滑鲜嫩,汁水全部渗进肉质中。简单尝过一口,唇瓣盈了油光,光滑润亮,他轻轻舔干净嘴边残留的汁水,抬手继续夹了块。老马道:“味道好吧?爷过去就爱这道烤鱼,这可是正宗地道的冀州口味。”唐青吃完,轻轻擦拭嘴唇油渍,方才喃喃:“冀州。”萧隽默不作声,老马左右看看,打了个马虎,道:“等爷想开口,自然会相告于公子。”从谈话中唐青约莫得知老马是冀州人,过去曾驻扎在冀北的军镇生活。几道冀州风味的菜色十分入胃,唐青吃得尽兴,主位上的萧隽似乎也极为尽兴,酒都多饮了几回。萧隽偏过视线,向他示意酒盏。唐青忙轻轻摇头,面上浮出难色。“爷,小的喝不了。”萧隽低声一哂:“也罢。”灯火隐绰,一顿饭尽兴,老马收拾东西,笑呵呵道:“爷,老马这把骨头熬不了太晚,先去歇着啦,您和公子随意。”萧隽:“嗯。”等屋内都空了,窗外虫鸣不间断地响唤,萧隽没动,唐青自然不动。良久,萧隽问:“今日所见,觉得如何。”唐青回想这天经历的,腹中措辞,挑了处较为妥当的地方回应。“回皇上,臣于近郊田地所见,百姓拽耙扶犁,春日耕耘,夏日耨草,勤劳务农,确实不错。”“可还有值得完善的之处。”唐青迎向萧隽的眼神,轻轻摇晃手中的茶盏,继而开口:“皇上可还记得在那户在门前处理草木灰的农人?”当朝农民耕种,多以草木灰,或腐烂的树叶之类打成肥,这也是唐青所了解到的,较为接近早期的肥料。他斟酌再三,徐徐道来。“施肥是农业中必不可缺失的一个重要环节,施好肥,可以提升农物质地,促进其生长,增加产量,还可养护土壤,使得土壤肥力充足,延续耕地的使用年限,令土壤反复循环的利用。”“仅用草木灰做肥过于单一,像是腐熟的人畜粪便,食物残渣,河泥,石灰此类都可用于基肥,农业乃国之根本,作物产量上去了,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唐青垂眸:“若负责农桑的官员能起到带头作用,定能让百姓们接受,引导他们效仿,待日子一久,此举有了成效,自会广泛流传。”萧隽斟了盏茶,吹了吹,目光却纹丝未动,隔着水雾定定注视他。“卿的点子倒是不少。”唐青温和一笑,谦虚回应。“为皇上分忧为臣之本分,自是竭尽全力。”萧隽目色忽然凝在他噙起弧度的唇角,沉声问:“若孤想要卿在其他事情上分忧,又该如何。”只一句,唐青心头倏跳,面显难色与无奈。“皇上,臣……”他渐渐收声,半晌无话。萧隽淡声:“卿以为孤想做什么,或对卿做什么。”唐青:“……”说得您原来没做过似的,不仅做了,还好几次,他能不想偏么?萧隽压下嘴边的笑意:“孤有头疾,卿且靠近些,替孤按一按。”唐青:“皇上头疾犯了?”他迎起身,来到对方侧面。萧隽道:“按吧。”唐青迟疑:“臣没试过,皇上感受一下力道,轻或者重了都与臣说一说。”他手上动作轻柔,对萧隽而言,起不到什么按摩效果。真正有效用的,是唐青靠近后源源传来的那阵温暖沁香,很淡,缓解了他忽起的躁动,头上乱跳的脉搏也随之停下来,痛楚在微香的熏拂下慢慢退散。唐青垂眸,观察萧隽神色舒缓,温声宽劝:“皇上,回房休息如何。”给唐青这么一顿按揉,萧隽竟也难得乏了。他很少会在如此早的时辰歇下,许是旁边的气息太过舒适。他松口了语气:“嗯。”又道:“卿也早些休息。”送走萧隽,唐青停在庭院中央。夜风清爽,已有入夏的温暖,檐下透出的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公子。”早已离开的老马出现,“客房为公子备好了,还请跟来瞧瞧。”唐青跟上:“多谢您。”老马笑着摆摆手:“老马也要谢公子你啊,头一次见爷带人过来,瞧着……比过去轻松几分呐。”唐青心想:他们只在屋内论了些农桑之事,也没做别的,对方是否误会了什么。客房已经打扫过,陈设干净雅致,搬来的褥子上还有一股阳光晒过的气息。唐青在井口旁打了点水稍作洗漱,合衣而躺。不知是不是换了环境的缘故,又或逢春夏季候交替身子敏.感,听着窸窣虫鸣,他隐觉心闷,左右煎熬,靠着枕辗转,难以沉浸到睡眠的状态。唐青久违地失眠了,先在床尾坐了会儿,而后临窗静立,院中灯影朦胧,渐渐出神。深更半夜,在窗旁立了半宿,空气浅淡的花香弥漫于风中,唐青不住揉.弄泛痒的鼻子,间或揉揉眉眼周围。他后知后觉地心道:过敏了。为防止把皮肤搓破,只能忍耐。又觉口渴,推门而出,想绕去堂屋看看能否找点水喝。另一扇门窗忽然打开,映出一张五官英俊深刻的面孔,灯影柔和,连同对方身上那股冷漠也淡了。“卿为何不睡。”唐青回眸:“皇上。”他下意识舔了舔唇,一时忘了行礼。“臣口渴,想寻些水喝。”萧隽:“孤也有点渴,既如此,与卿一道同去。”唐青:“……”好的。石砖上的人影成了一双,萧隽找到水,倒了两杯。唐青谢恩接过,仰头饮时,泛红的鼻尖与眉眼皆落入萧隽眼底。萧隽盯着他:“脸为何这般红。”唐青好不容易转移注意力,闻言,只觉脸又痒了,伸手往上挠。萧隽挡开他的指尖:“够了。”再挠破皮了。唐青神情无奈,还有几分惹人心怜的模样。“臣痒。”萧隽眼皮一抽。“……卿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唐青:“臣过敏了,脸很痒。”萧隽听不明白过敏一词,但隐约知晓这理应是病了,顿时无言。戎马数年,没见过这般动不动就生病的。萧隽道:“付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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