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发白。比起皇上,他倒宁可看着唐青对旁人另眼相待,如此,他在等待中,至少还能存些希望。第78章 屋内的纱幔落着, 干燥的风透进屋,朦朦胧胧的,有些欲说还休的气氛。与韩擒几句话交涉结束, 氛围变得无端沉重起来。唐青轻叹一声, 起身拂了拂袖。道:“若无要事, 我先出去了。”他不去看对方痛苦默然的神色, 走到回廊底下吹了会儿风, 眸光一扫, 唤住经过的下人。唐青离开以后, 韩擒久久才动。他转了转僵硬的眼睛,盯着空气里飘动的尘埃,正待起身, 门外却进来一名府内下人。对方动作轻柔,放下手里的托盘,紧接把上面的冰镇莲子羹和凉糕茶点一一摆好。韩擒看着他:“我没让人传膳。”下人恭敬道:“回大统领,这是唐大人交代的。”韩擒从外头赶回, 路上风尘仆仆, 尚且来不及洗漱更衣, 更没功夫进食。他重新坐了下去,怔神稍息,拿起一块茶点送到嘴边。唇齿蔓延浅淡的茶香和甜味,这份甜,缓慢冲散了适才积聚在胸口的酸涩苦楚。下人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可还有吩咐?”韩擒专注吃完手上的茶点,道:“不必了,下去吧。”下人退去, 不忘细心地把门带上。韩擒独自坐在屋内,安静地吃着这份唐青差人送来的食物。享用糕点的过程, 心内逐渐豁然开朗。韩擒咽下喉头的一丝苦涩,为唐青的这份细致感到暖心,眼尾溢出很浅的笑意。他忽然想明白了,不该对唐青步步逼迫,不该让对方进退两难。唐青还念着他的好,即使分开,仍用真心对他,把他当成朋友。可他却一再令对方为难,因为自己紧迫的靠近,使得唐青一再回避。韩擒喝干净碗里的莲子羹,心间泛起清爽的甜意。他想,他明白以后该怎么做了。*下人照吩咐往屋内送去茶点后,匆忙向唐青汇报。唐青笑了笑:“先下去吧,劳烦你了。”下人受宠若惊,心道这位住在王府里的监察史大人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过最好的人。不但人美,性子更是极好的,对府内的人总是温和友善,未用三六九的眼光看待府邸的仆人。唐大人就像从南方吹来一阵风,温柔舒适,萦着一丝丝香甜,王府上下没有谁不喜欢唐大人。他们闲下来时,聊得最多的就是唐大人,唐青打量停在原地发呆的下人,问:“可还有事?”仆人连忙摇头,磕磕绊绊道:“小、小的唐突大人了,这就下去。”看吧,就算看唐大人看成一副呆样,大人也没有责罚他。纵使唐大人有再好的脾气,仆人也不敢多逗留一分,唯恐把人冒犯了。回廊连着一座观赏亭,唐青就坐在亭子里,看着庭院渐渐变成他熟悉的模样。日过正午,萧亭回了一趟王府陪他用膳。唐青饮着汤,问:“院子怎么回事,你要造另一座邺都的府邸给我?”萧亭眉目带笑:“喜欢吗?”唐青浅叹:“看到熟悉的环境自然会触景生情。”喜欢是喜欢,可一扫望去,总觉得有些空落落,少了兰香那活泼懂事的小姑娘,就少了份热闹,到底还是和自己在邺都买的那座府邸不同。这些他没与萧亭诉说,毕竟出于一番心意,何必说些扫兴的。午后,唐青小憩刚醒,门外来了人,是上次从邺都赶来的暗卫,再次给他送了封萧隽亲笔写的信。唐青理了理疏散的乌发,展开信坐在书案前查阅,看完当即又回了封信,暗卫没多停留,当天夜里就启程回了邺都。**六月上旬,平城落了第一场入夏的雨。开春后平城不见雨,空气到处充斥着干旱的气息,到了六月初九,雨才慢慢从云层洒落下来,滋润着亟待浇灌的冀州大地。王府外隐隐传来百姓的叫闹,闻声,唐青上了观赏亭遥望,只见街头聚集许多行人。大风扬,雨水滚滚而流,此刻却无人回避,成群结伴的孩子们穿街走巷,脸上都是淋过雨后的喜悦。唐青在亭中感受了一会儿这阵凉意,韩擒从台阶一跃而上,臂弯里带了件藕色的夏季披风。“先生,当心着凉。”韩擒称唐青先生,而非大人。自想明白后,他便不再做那些叫唐青为难的举动,而是回到了最初相识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唐青开口,他都应允,余下的,只默默地跟着这个人,别无要求。唐青道:“总算下雨了。”韩擒目视前方,之后退了几步,眼底只容着雨幕前的这抹背影。一场雨落了约莫半时辰,屋檐瓦砾下滚着水珠,唐青准备出门一趟,到已经开放的榷场转转。榷场开市已有半个月,按理来说逐渐往正轨上走,不会出太大差错。韩擒亲自去备马车,二人一道去了平城西边的榷场。一场初夏的大雨刚停,街头人来人往。进出榷场的人可谓不少。外族拥有天然草场,畜牧业发达,运来的牛羊质地极佳,同样的价格,寻常人更愿意多走些脚程功夫,来榷场买运送入境牛羊。且六月的平城虽然干燥炎热,但九月就开始寒冷,还有不到三个月,适合百姓提前置办兽皮革布。今年的榷市,可以说开放的时间正好合适。唐青沿着熙熙攘攘的榷场走了一圈,看见那名叫做木之的少年在帮人看管摊子。木之瞧见他,眼睛一亮:“大——”想起什么,连忙改口,“公子!”唐青笑着走到摊子面前:“怎么只你一人?”木之挠了挠黝黑的脸:“摊主的夫人近日要临盆了,他忙着照顾,便雇我在此处看管。”唐青与木之聊天的时间,发现周围行往的人虽然不少,可除了买卖牛羊和兽皮,就很少再买其他东西。而经官方管控的榷场,大多数只买卖这些货物,市场供求上来了,品种的单一却没让市场热闹起来。唐青温声问道:“你这半个月都在此地?”木之连连点头:“嗯!”他便向对方打听近半月榷场的情况,比起下面汇报上来的消息,从寻常百姓口中获知实况也是不可缺少的途径。一番暗查走访,唐青脑子里都是关于榷场的信息,体力和精力经此耗费,免不得陷入疲惫。他随韩擒离开,沿街头漫无目的地散步,找了家茶楼打算坐会儿、韩擒在一楼吩咐完,正要跟上去,面前忽然出现两名护卫,拦了他的去路。韩擒眉目凛冽,对上来人亮出的金牌,双脚顷刻间钉在原地。他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眼睁睁看着走在过廊的唐青被一条手臂带入旁边的包厢里。突如其来地变故叫唐青来不及反应,等他想开口叫人,迎上面前的背影,心神震动,瞬间哑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该在坐金銮宝座的那个人,此刻竟出现在冀州平城内的一间小小茶楼里。**萧隽回首,俯下双眼,神情是再熟悉不过的淡漠,却极为认真地端详唐青,一丝一毫也未放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玉面红唇,眉眼横波,眸子清清冷冷的,却又溢出些许柔和。唐青脸上浮出少许倦色,萧隽让他坐下,慢条斯理地为他斟了盏茶。“尝尝。”唐青手握茶杯,指尖贴在温热的杯口上,热气将白嫩的指腹熏的微微泛红,惹得萧隽多看了两眼。唐青徐缓眨眼:“陛下。”说着,抬手想要行礼,却被阻拦。萧隽道:“在外不必拘谨,唐卿怎么还这副表情,见到孤很惊讶?”唐青轻轻摇头,斟酌道:“陛下何故出宫?”按理来说,天子出京,意为不祥,该慎之又慎。萧隽揉了揉眉宇,目光却一直锁在唐青脸上,仿佛要把几个月没看的一次性补个够。唐青别开眸光,忽然听到萧隽低声笑了笑:“宫内近来无甚重要的事,朝上有周廷暂时管着,不会出什么岔子。”唐青垂眉,温顺道:“陛下不该贸然行事。”萧隽淡笑不语,看着他,见唐青一直摩着茶盏,才不急不慢地开口:“唐卿在教孤做事?”唐青:“臣不敢。”萧隽把面前的茶点推到唐青手边:“陪孤尝一尝。”唐青无奈,饮了茶水,又安安静静把点心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