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唐青浑身有着说不出的疲惫,给幽州边贸舒主司去了信后,喝完鱼汤稍作洗漱便合衣躺下。被褥已让汤婆子熨得暖和,双腿很快热了起来,连带着手和脸也因为温暖红润几分。他缓缓眨眸,将自己蜷起。深夜独处时,适才有了机会放空情绪。唐青还是高估了自己,他没有想象中的坚强洒脱。连着半个多月,只能借助夜晚平复内心,力图让他尽快回复状态,别因此耽误了公事。辗转之际,只听门外响起一道低沉声音。“先生,可睡下了?”唐青压了压嗓子,做出困倦时才会发出的语调。“阿擒,找我何事?”他欲下榻,韩擒似有所感:“我进去就好,先生安心躺着。”唐青缩起正要落地的腿,整个人懒散疲倦的裹在褥子里。青年双眸盈盈,瞳仁里的清光随着韩擒的走动而闪烁。韩擒被他如此看着,心口窒息一瞬,端着安神汤的手差点不稳。唐青皱眉:“又需喝药?”连着十来日一天三顿药,满腹都是中药的味道,他暗暗叫苦不已。韩擒:“……只是些宁神静心的汤,并非药。”说罢,低下声道:“多少喝几口。”唐青抿唇,继而浅笑一声:“我喝。”他垂眸,吹了吹碗里的汤,慢慢将其服下。韩擒目光不禁痴着,只觉安静温顺的唐青浑身散发着诉说不完的美好。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发颤,那些趁虚而入的话堪堪止在喉间,艰难开口:“若先生睡不着,我可以说些幽州形势与你听。”唐青自前几日就在看幽州合志,上面记录了幽州历年来的大事转变,不少“小事”因为各种关系并无记载。这些小事往往牵扯诸多,唐青在朝为官,每到一个地方就需做足功课,才好应对接下去的工作。伴着韩擒低沉徐缓的详述,唐青起初还出声,两人一问一答。而后渐渐合起眸子,脸颊偏了偏,贴在柔软的棉花枕上毫无知觉地睡着。韩擒定定看着他,替他把被褥拢得密不透风。火光将熄,纵然内心再有不舍,也该离开了。走到门后的韩擒回头,唐青仍就着他调整放平的姿势侧身而睡,那么好,那么温顺。倏地,他返步而回,掌心隔空细细地描摹着唐青的面庞。像是难以克制,薄唇很轻很轻地落在那道如春山远黛的眉眼之间。微淡温暖的气息争先恐后地涌入肺腑,韩擒指节捏得泛白。唐青此刻浑然无觉。良久,又或只有几个瞬息。韩擒敛息凝神,不敢惊扰这场窃取来的美梦。第98章 天色未明, 幽州境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消几时,山野苍白渺茫,檐下落雪不断, 地面积雪已有半指深度。唐青拢在被褥里, 隔着破旧的门窗, 静静观望这场来得猝不及防的初雪。榻前烧着木柴, 火势旺盛, 唐青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明亮红润。他双手抚上泛红的鼻尖, 揉弄顷刻, 止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胸闷鼻痒,呼吸些许窒闷。在降雪之前, 他的身子就因为气候突变而产生了负担,天没亮,整个人就病恹恹的。韩擒照着他携带的药方抓了副药,将其煎好送进来时, 唐青侧过些许憔悴的病容, 眼神里含了歉意。“耽误大会儿赶路的行程了。”韩擒吹了吹药汁:“先生言重, 我们此行只为了护送你,而且当前雪势不减,不宜上路。”说罢,掌心往唐青的额头轻探,微微起热。韩擒面上不显,内心却不住一沉,得想办法尽快寻个有人烟的地方, 让唐青好好休息几日。一碗药汁见底,唐青颦眉不语。见状, 韩擒默默取下腰间的布囊递了出去。“是什么?”他打开布囊一看,是裹了层牛奶的酥糖。对方的关切之意都在眼底,唐青拒绝的话停在嘴边,拿起一颗酥糖轻轻含进唇里。韩擒露出很淡的笑意,转眼即逝,而后叮嘱唐青安心休养,又背过身,用纸将四周有缝隙的地方严密堵住。唐青躺回枕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过身,手放在脸颊前。他的视线跟着韩擒,说道:“如果有事就先去忙,无须时刻守在这里。”韩擒点头,悄无声息地把门合上,待走得远些,适才拿出幽州舆图,准备规划另一条路线。*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幽州凉城,若依照官道继续出发,最快也要两天以后才能抵达幽州西南的边城。选择前往西北,约莫半日,即能抵达幽州西北的五乡县。如若能送唐青到五乡县看诊,稍适休养,再从西北绕道转去凉城。虽有些耽搁,与照顾唐青的身子比起来,韩擒宁可耽误一些时日。韩擒决定改道北上,先带唐青去幽州五乡县。日近正午,雪已经停了一段时间。唐青服过药睡了一觉,醒来低烧暂退,尚有几分寒症,嗓子干疼,夹着间断的咳嗽。韩擒将他连人带着被褥径直抱上马车,安置好正欲下去,唐青咳了声,轻声唤住。“阿擒,能不能开点窗户。”为了御寒,车内用棉垫塞得密不透风,唐青再次掩唇咳嗽,觉得有些胸闷。韩擒迟疑,瞥见唐青咳得双颊泛红,心下不忍,稍微推开窗户的隔板。隔着落下的帘子,留出一道缝隙透风。他柔声问道:“这样可好?”唐青眉眼弯了弯:“多谢。”韩擒低声:“好生休息,若闷了,可以唤我说些话。”唐青:“好。”韩擒轻轻合起隔板走下马车,旋即策马驱向前方带路。赶在夜色完全暗下前,他们顺利到达五乡县。五乡县为幽州西北边口,与突桀相隔一道山脉屏障。此山脉绵长无边,崤函之固,且常年瘴气不散,是以五乡县虽为一座小小的边城关口,却因地势独特险要的因素成为优势。大邺过去遭受外族入侵时,当地百姓凭借久居的经验躲进山里,大部分人都躲过了那场燃烧数年的战火,得以平安生存至今。唐青了解过一些五乡县的往年经历,若非入关口后已值黑夜,街上设宵禁,否则他定趁机好好看看这个地方。韩擒带着他在一家客栈投宿,随后借职务便利,遣暗卫请了名大夫为唐青诊治。黑夜,街上有了动静,五乡县长闻讯赶来。韩擒将其拒之门外,县长讪讪,连连拱手行礼:“见过韩统领,统领深夜到访,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韩擒颔首:“无妨,本官此行奉皇命行事,望大人勿要声张。”县长急忙点头:“下官晓得,下官晓得。”几番官场话过后,县长不便再叨扰。他正走出客栈,迎面霎时袭来一阵干冷刺骨的寒风,风里夹着烟雾的气息。县长猛地抬头,只见关口城墙的方向上火光隐现,巨大的浓雾冲向黑沉沉的天幕,滚滚飘散,雾气顺着风像一张巨网涌入县里。他惊道:“不好!”**不消半刻,五乡县战火四起,声嚣叫喊起伏不绝。“突桀人进城了,大伙儿快跑啊!”“突桀人进城了,逃命呐!”“啊啊啊——”几支突桀军队不知从何处潜入五乡县,坚锐的铁骑趁防守不备击溃县城关口。伴着长鸣的号角,黑压压的突桀骑兵在浓雾火光里直抵城内,铁骑沿着街道蔓延,在惊叫哭嚎中踏开平民百姓的家门。一场骤然而来的杀掠。韩擒领着暗卫护送唐青离开,遇到持刀袭击的突桀骑兵,他利索地转过长刀,运起内力跃身上前,照准突桀骑兵的脖子直削而去。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布甲上,另外几名挟持百姓的突桀骑军见状,纷纷围攻,俱被韩擒割开脖颈,带着羽翎铁盔的头颅重重砸落在地。被挟制的百姓尖声哭喊,妇孺连忙抱紧自己的孩子。韩擒看着混乱中死伤的百姓,喉头重重滚了滚。他紧闭双目复又睁开,几步返回,对暗卫交代:“寻一块安全之地,誓死护好先生。”当前关头,唐青二话不说跟随护卫先走。他心里清楚,当前形势,需要一名出色老道的将领把士兵组织起来进行这场攻城反击。护卫背上他迅速离撤退,隔着遥遥的距离,他忽然回头,双眸紧锁火光里正在对士兵施号发令的韩擒,大声喊道:“阿擒,势必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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