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报家门,明日该有折子呈到御前参他几本了,参他以官威仗势欺人,欺辱流民云云。这几年他主张诸如削减官秩,下发土地,赋税薄收的政策陆续在大邺全境推行,分化阶层利益的后果就是得罪了不少人,但他背靠皇帝,又没什么由头参他,即使有心,过去也没太明显的动作。暗卫领头上前示意,唐青吩咐:“带回去交给官府审理,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傍晚前他回到府邸,刚进门,就听门房说有贵客在前厅等候。潜在身边护着他的暗卫是萧隽的亲军,他一出事,消息应该立刻就传回了宫里。唐青入厅,负手而立的男人背回身,径直走到他面前,目光垂落,丝毫不动。他别下眉眼:“陛下。”萧隽:“可有受伤。”唐青摇头。萧隽:“可有受惊?”唐青还是摇头。萧隽仍看着他,道:“还不若将你留在宫里陪孤下棋,省得你在如此冷的天跑去乡里。”唐青想再开口,门外宫人传唤,却是把宫里的刘执太医请来了。他道:“臣无碍。”萧隽软了语气,低沉道:“先看看。”检查一番,唐青只风寒未愈,太医给他开了点常见的药,还有些宁神养气的辅汤。待人都离开,唐青倚在榻前想起身,萧隽将他按了回去:“好好歇着。”唐青:“臣还没用膳……”萧隽:“过会儿你那丫鬟自会送到屋里。”目光相对,唐青先别过脸,萧隽笑笑。静默中,萧隽忽然从他枕边勾起一条编绳,拿出熏置的香囊,放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把玩。“这个香囊,可能送给孤?”唐青:“……”萧隽:"若不愿意那就罢了。"唐青:“陛下,这只是寻常不过的香囊……若陛下想要,臣自是奉上。”他想去盒子里取几个新的,萧隽依旧将他揽回床榻:“孤只要这个。”唐青:“……”萧隽理着他散在枕边的发丝,见唐青眉眼低垂,忽然开口:“过去卿说给孤做那把刀的话,不作数了。”第119章 萧隽看着唐青的眉眼说完这句话, 此后,寝屋内安静许久。唐青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对方目光里的柔和下来的热烈, 微微灼着他, 还有未道明的情愫。萧隽理着他发丝的手指一顿, 握在他细白的腕子上, 虽未开口, 桎在腕间渐渐加深的力气却又什么都说了。唐青呼吸停滞了一下, 别开眸:“那又如何。”后悔了, 又如何?是要收回他的权利,把他从如今的位置上拉下来,还是另有打算?无论囚他或放他, 身为君王,至高无上,要整治他,只不过动动嘴巴的事。唐青超乎预料的平静, 萧隽目光一痛, 低声问:“孤在你心里, 仍是那样的人?”唐青:“……”目光相汇间,彼此皆微微一震。唐青掩了长睫,哑然稍息。还待说些什么,兰香侯在门外,说是晚膳已经准备妥当。萧隽道:“先用膳,今日叫卿受惊了。”唐青也知刚才自己的话有点伤人,遂轻轻点头, 权当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了。二人份的膳食,四菜两汤, 唐青脾胃一般,吃的多以清淡为主,所以上桌的都是淡食。他在饮食方面对于肉质食物并不避讳,去腥去油即可,对他来说,能吃亦是种福气,身体有力气和元气,才能加快恢复的速度,提升免疫力。唐青多夹了一块排骨,转眼就看到萧隽夹起几块排骨和莲藕放入瓷骨汤碗中,将汤碗换到他手边放着。沉默地用了会儿晚膳,唐青尝了几口汤,侧首抬眸,恰好撞入萧隽悄然落在他脸上的目光。萧隽盯着他水润鲜亮的唇,半晌无言。“陛下——”“卿——”……唐青:“陛下有何吩咐?”萧隽:“卿可有什么想说?”同时沉寂又再次响起的话语,使得二人对望的眉眼相继怔松,冲散了适才的安静,唐青兀自笑了笑。“膳食清淡,臣唤后厨再多备几道送来。”萧隽:“不必劳烦,孤就要回宫了,卿早点歇息。”能与唐青有此平淡自然的氛围用膳,萧隽心知得来不易,也知适可而止,若再继续久留,又该引得唐青冒出回避的念头。唐青轻轻颔首:“臣送陛下。”萧隽没有拒绝。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堂屋,穿过前院,此刻四周沉浸在晦暗之中,方才入夜,空气里飘起几分潮湿的冷意。萧隽在门前坐上马车,并未立刻落帘,而是看向阶台上的那道纤细素影,锋利的眉目专注,浮出些许缓和下来的柔色。“等到今年开春,卿可愿随孤到近郊走走。”唐青:“……”明明可以一道口谕决定的事,偏要向他发出邀请。他拱手拂了拂身:“臣领命。”萧隽很淡的勾了勾唇,只当他答应,略去了后面的话。“夜深风寒,卿进屋了罢,孤回了,明日见。”唐青目送马车驶远,听到兰香的催促声,这才收起视线,心里缠绕着几许复杂,徐步回了屋内。**翌日,就如他所料,一早便多了几份参他的折子。先说有群众目睹他欺压流民百姓,又砰击他这几年恃宠而骄,凭仗皇恩,忘了做官的本份。折子刚出,唐青倒是淡定。这几年,参他的奏折不多,可也不少,但都被萧隽压了下去。甚至因萧隽的庇护,底下的官员连带着萧隽也参上了。官员互参在朝上成了日常,唐青在尚书台任职几年,已然司空见惯,他不急不慢地出列,还没自辩,便有文职一派的官员出列为他说话。自韩擒西去幽州,在朝上与他甚亲的几名武官也替唐青站了队。尚书令寇广陵更是堂堂正正的袒护下属,怡然笑道:“唐大人品性德行非但天地可鉴,我想诸位大人也是有目共睹。这些年他为皇上,为了大邺殚诚毕虑,慎终如始,更是几次孤身犯险,在外几欲丢了性命,何来忘记本份?”“且唐大人身薄羸弱,仍在天寒地冻时亲自赶赴乡县援灾救民,试问在场有几人能做到?”旁的文官说道:“唐侍郎在返程中途受惊是小,若那些个流民不知轻重致使侍郎受伤,岂不是我大邺的损失?”“唐大人晋升官秩已久,位列从二品重臣,前不久下官却见大人出行时一贯的素简低调,那仪仗规格恐怕连四品官员都不若,此廉洁之风,叫下官钦佩之极,汗颜无地。”萧隽目光不复往日淡漠,忧切之意浮露。他开了口,亲自添了唐青的仪仗,提起今年修缮藏书楼一事,还给唐青赐了明兰学士的头衔,将他调去攥复旧籍。修攥典藏的旧籍是一桩还不错的美差,做好了有功,给官秩镀层金,且无须忧心劳虑,比起在尚书台操劳,把唐青暂时遣去攥修书籍,萧隽还是挺满意的。唐青去年辗转冀、幽二州负责边贸,被俘去突桀,整年下来长途奔波劳碌,回来后又随尚书台一众官员参拟今年初政,调去藏书楼,也是让他真正休息一段日子。议完藏书阁,萧隽继续钦点了几名官员,分别调往南境各州,负责治理今年的水患灾害。点完一批官员,意味着都得到了提拔晋升的机会,艳羡的目光很快分散在大殿之内,集聚在唐青身上的视线便逐渐少了。散了朝会,唐青照例被请去颐心殿。暖阁内,萧隽换了一身常服,棋盘上的象棋已经摆好,眼前的阵势,只等他一人了。萧隽替他倒了盏茶,道:“坐。”唐青顺从坐在棋盘另一边,饮完茶暖了身子,夷然自若地先和萧隽下完这局棋。萧隽道:“指使流民滋事的幕后之人找到了,属左长史门下。”左长史,也是当今魏太尉跟前的红人了。唐青安静听完,并不意外,与他之前料想的大差不差。自他主张官秩削减制度以来,凡朝内官员三代无功勋累建,俱被取消爵位,成丁后继承父爵多数降级,私下埋恨他的官员其实并不少。他也知萧隽今日调他去藏书阁的意思,一来借机暂掩锋芒休养身子,二来,顺势给他建立劳绩的机会。萧隽问:“可想离开尚书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