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唐青笑笑:“我看起来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梁名章心道:像。岂止十指不沾阳春水,简直就像装在金珠玉龛里供奉的名瓷,一碰就碎。这样的话他没说出口,只道:“稍微活动筋骨对身子有益处,人生病了固然需要静养,可也不能时时卧着,有劳有逸才妥当。”唐青表示赞同。梁名章翻了会儿土,转头侧目。瞥见唐青素来白皙的侧脸镀了层薄红,比绽放的红梅还要艳丽,心下一软,继续嘱咐:“若觉得累就去休息,莫要勉强。”唐青扯扯唇角:“惊鸿,你可越来越啰嗦了。”梁名章但笑不语,“也就对你”四个字堪堪咽在嘴边,摇了摇头。两人将土豆种好,洗干净手,并肩踱去院中一处凉亭,在亭下沏了壶雨前春茶慢慢饮啜。方才做完农活儿,梁名章担心唐青饿着肚子,正准备唤名小厮去后厨弄些梅花米糕送来,忽见圆拱门外来了道挺拔的身影。来人正是梁王府的护卫长,元蠡。元蠡年过二十六,负责守卫梁王府,平日操练手底下几十个护卫,又或外出做些跑腿的活儿。此刻元蠡孔武的面庞上挂着笑,看看自家少爷,又去看少爷旁边的先生。触及唐青含了轻笑的眼神,他颇为羞臊地低头。梁名章问:“有何事?”元蠡如实禀报。“去年夏至,先生提过一种名为水车的农具,可用来浇灌田地。”梁名章想起:“确有此事。”元蠡:“农庄的木匠老刘,把先生绘制的水车做出来了。开春以来雨水频密,沟壑里聚了许多水,借老刘做出来的水车一转,当真能将水往田间输灌!”南郡受地势影响,可以用来耕种粮食的农地不多,有部分粮食种在坡度起伏的地方,浇灌起来十分费力。去年唐青跟随梁名章去农庄,看见年过六旬的老人拎着木桶将水一桶桶送上去浇淋农物,不禁想到借助水车将水往上输送灌溉的法子。唐青感慨:“我想去趟农庄。”梁名章对水车颇感兴趣,便让下人将马车牵到府门外等候,准备跟唐青一起过去。方出府门,梁名章拿了顶帷帽跟进车厢内。他朝唐青递出帷帽:“等会儿下车时戴上。”唐青容貌生得太好,外头人多眼杂,低调行事更为方便。**长街石巷,行至半途,唐青掀开车帘打量周围街市。梁名章随他观望片刻,渐渐地,视线停落在唐青侧脸上。唐青忽然问:“怎么感觉街上官兵似乎多了?”回过神的梁名章解释:“近来听闻有流寇山匪滋扰,所以派出的官兵多了。”唐青深以为然:“世道太乱啊。”到了农庄,看到刘木匠做出来的水车,规模甚大,完全超乎唐青的预想。他只提供了简单的结构图和设想,没料到老刘居然能发挥到这种程度。在农庄干活的人围着随风转动的水车打量,叹声连连。梁名章和赶来的老刘交谈,又亲自到水车附近查探,深知其妙用后,赶到田垄,对唐青表以钦佩。唐青懒懒摆手:“我只负责提供草图,动手能力甚微,还属老刘的本事大。”眼前的青年秀目远眺,眉眼一贯盈着笑意,总是温然慵懒的模样。但就是太好了,那份茫茫渺渺之感始终萦绕不散,给人幻然似梦的错觉,生怕世间没有让对方留恋的东西,就这么离开了。此念头一闪而过,梁名章连忙握住唐青肩膀,又立刻放手。“先生奇思妙想,这样的水车前所未见……不知先生师承何处,又或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他也算阅览群书,可唐青不经意表露的奇思,却闻所未闻。唐青无法告诉梁名章自己是个穿越人,怪力乱神,说出来对方未必信,索性打了个马虎。“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杂籍。”梁名章道:“先生谦虚了,您为王府出过不少点子,甚至替南郡的百姓做过好事,大家都记在心里。”唐青和梁名章闲谈不久,元蠡疾步赶来。“公子,郡守设宴,特请公子上府,恐怕来者不善。”梁名章皱眉:“即刻?”元蠡:“正是。”来时马车只有一辆,农庄距梁王府至少半个时辰的车程。唐青道:“既然有要事,先一同乘车过去,到时候我在外头等你就好。”梁名章扶着唐青上了马车,还不忘把帷帽带上。唐青避开梁名章送来的帷帽,摇摇头:“下车才戴。”梁名章意识到自己对唐青似乎看得太紧,立刻清了清嗓子,以掩方才的失态。第3章 马车停在郡守府外,唐青没跟梁名章进去,就守在原地休息。车厢内置了张矮桌,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靠在棉垫上昏昏欲睡。出来有大半天,对于平常活动量为零的唐青而言,今日耗费的精力和体力不少,很快就睡着。与此处的安静相比,郡守府内的酒宴,却为另一番光景。**酒宴上丝竹管弦声悦耳,舞姬窈窕婀娜,倩影翩然,所经之处扬起阵阵香风。郡守薛保义把南郡内有些地位的仕族大家都请来了,为的就是暗中将所有人都拉上自己这条贼船。他默不作声和右侧坐席上的郡丞张六合对视一眼,示意对方可以开口说话。郡丞清清嗓子,道:“诸位,今日大人将各位请来,其实有要事相商。”商的,正是近来流寇滋扰一事。根据郡丞言辞里提供的信息来看,这群流寇颇为厉害,不但能召集上千人马,还有充足的武器,各个练家子出身,颇难对付。席上有仕族问:“这不是交给郡尉解决吗,做甚来问我们?”郡丞又继续云云。大意就是这群流寇超乎预料的厉害,人看着不多,可能以一敌十,郡尉带人对付了好一阵,眼下兵器短缺,拿不了这帮流寇山匪如何,颇为头疼,为此还生了病。流寇步步紧逼,他们暂时没办法,所以召集大伙儿,看看能不能想个应对的法子。席位上的各家仕族或许自身想不到什么法子,可他们都有近身的幕僚或客卿,这些人聚集在一块,总能想出个合适的法子吧。至于法子可不可行,就看屏风后跟着郡尉的军师态度如何。只要军师点头,那就意味着法子可以采纳。在座的仕家客卿们当众商议,无论他们知情与否,不管发生今后何事,此时此刻,都让郡守绑在一条绳上。每人各执一词,郡守没见军师点头,又被吵得头疼。郡丞适时开口:“诸位贤士说了这么久,想必都渴了吧。”合掌拍响,示意丫鬟们赶紧端茶。等席座上恢复平静,郡守的目光落在异常沉默的梁名章身上。梁王府虽然安分,可今日郡守并不想让对方糊弄过去。遂问:“梁公子有何高见?”梁名章是老梁王私下收的养子,未得朝廷封赏,看在他掌事的份上,郡守称他一声梁公子已经算很给面子。旁的仕家公子开口:“梁公子素来喜好侍弄花草,不通晓排兵布阵之道吧。”跟在梁名章身后的元蠡说道:“以小的看,就和那帮山匪拼个鱼死网破,他们再厉害,能耗得过咱们?”几位客卿交头接耳,并不赞同:“莽夫之举。”元蠡脸色黑一阵红一阵,平日里直爽的武夫,像只受委屈的大狗看着自家公子。梁名章无奈,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出去。元蠡却理解成另外一番意思。想起来先生就候在府外,先生足智多谋,定能说出个所以然。**马车内,正困于梦魇的唐青被元蠡叫醒。他眼眸惺忪,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元蠡道:“先生,还请帮帮大公子,那些仕家都在等着看咱们梁王府的笑话!”唐青拢紧斗篷,吸了吸有点闷的鼻子。作为王府的门客,他不吃闲饭,该干活的时候唐青还是会认真干活的。清了清半哑的嗓子,道:“容我过去瞧瞧。”元蠡捡起帷帽追上:“先生,帷帽……”武夫笨手笨脚,既想替唐青戴帽,又恐自己粗手粗脚冒犯了这么个精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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