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日,离那四万大军出征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这捷报比刘贺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子时,刘贺就在椒房殿里看到了内阁值房送进来的便条。
是一场大捷!
但是因为捷报不只有一份,一夜之间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份。
想来是后发的捷报更重要,不停的追上了前发的捷报,才堆积到了一夜之中。
张安世等人不敢贸然将零散的捷报呈给天子,所以只将大捷的消息送入椒房殿。
他们这些内阁大学士,连同司马府的大司马王吉,则连夜赶到内阁值房,将十几份捷报仔细整理,最终合在了一份爰书中。
所以直到现在,刘贺还不知道这大捷到底有多大。
刚刚,当刘贺迈步踏进内阁值房时,他最先想看的就是这关于捷报的爰书。
但是他像一个老道的食客,要将席面上最好吃的那道菜放到了最后,所以迟迟没有下筷。
现在,其余的菜已经吃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品尝这道主菜了。
刘贺有些颤抖地打开了爰书,在张安世等人期待的目光下,逐句往下看去。
果然是前所未有的大捷。
韩增所部出塞三千里,在郅居水下游寻到了壶衍鞮单于主力,靠火药箭惊散匈奴中军,而后终正面冲锋。guxu.org 时光小说网
一日一夜之间,斩杀匈奴名王、骑将及兵卒共三万余人,得马、牛、驴、骡、骆驼七万多,羊三十多万。
匈奴单于王壶衍鞮亦被韩增所部君侯韩德斩于马下。
赵充国所部出塞四千里,在单于庭附近搜到右贤王部,深夜派骑兵突袭,利用火药火攻。
草原正值天干物燥的时候,整个单于庭被焚之一炬,十余万匈奴人死者八九,尸横遍野。
匈奴左贤王虚闾权渠率部突围时,入汉军重围,身死。
之后,韩赵两路大军在大漠逡巡,不断追歼,又杀敌俘敌近十万。
剩余的匈奴残部在右贤王屠耆堂率领下向西撤退,逃避汉军锋芒。
未曾想,径直撞上了常惠辅助的乌孙大军,再次大败,死伤七八万人。
随后三路大军合围匈奴各部,发起总攻,再歼匈奴人数万之多,右贤王屠耆堂亦身死。
逃出升天的匈奴人仅有一两万,甚至不敢在西域边缘停留,一路仓皇向西,不知所踪。
经此一役,匈奴的人口折损了九成以上,再也不可能对大汉和西域造成威胁了。
看着爰书上的文字,刘贺眼前浮现了草原和沙漠上可怕的场景。
黄绿相间的草原上尽是殷红的鲜血,烧黑发臭的死尸堆得比沙丘还要高,牛羊成群却无人认领……
战胜的汉军亢奋而激动地继续追击残敌,马鞍两侧还有瞪大了眼睛的匈奴贼首……
战败的匈奴人表情麻木地向着西逃窜,眼中失去了求生的光芒……
弱肉强食,刘贺对他们没有一丁点的怜悯,要么融入大汉的血脉,要么远遁欧罗巴。
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从此之后,漠南漠北,再也没有大股的匈奴人了。
“诸公看过这爰书了吗?”刘贺平复心情,放下手中爰书,明知故问道。
“陛下英明神武,大汉北疆和西域诸国,从此再无战事矣!”张安世终于找到机会赞颂天子了。
不管立场有什么分歧,大汉臣民对匈奴人的态度是不会有太多不同的。
像霍禹那样想要卖国求荣的人,毕竟是少数,甚至是异类。
张安世等人昨夜看到捷报之后,早已经对天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在大汉,不管是谁,只要能将匈奴人按在地上打,那就会得到所有人的敬意。
更何况一年之前,霍光主政的时候,大汉才刚刚经历了一场不是大败的大败。
仅仅一年时间,大汉就能取得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怎可能不让人激动?
张安世们不得不承认,这场大胜,与天子密切相关,更与天子新政密切相关。
一众大学士表情上掩饰得很好,但他们与天子一样,喜悦早已经是充盈满胸,不吐不快了。
所以,张安世说完之后,其余几个人也再次起身,向天子行礼称颂。
这次不是奉承,也不是走过场,而是真心实意的敬畏。
“这不是朕的功劳,是前线将士的功劳,是天下百姓的功劳。”刘贺平静地说道,“快快平身吧。”
“诺!”
“拟一道诏令给赵充国和韩增……”
坐在角落的樊克连忙动笔,立刻动手写了起来。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刘贺这第一句话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叹和振奋,这样的气魄,哪里是寻常人可有的。
“匈奴已是强弩之末,二位将军继续追击,定要将匈奴人逐出大漠之西,让他们从此不敢东望……”
“所有俘虏,尽数押往酒泉和张掖,而后分别押到蜀地和江南垦荒,若遇不从者,就地格杀勿论!”
这又让张安世等人心中一惊,以往匈奴人也有投降者,多数被安置在黄河以北的郡国当中。
这些地方曾经也是匈奴人生活的故地,他们还能适应。
但是蜀地的气候就不一样了,湿冷多雾,不适合放牧。
匈奴人到了那里,别说忍受不了这气候,就是饮食都要重新适应过。
张安世们隐隐约约猜到天子的想法,虽然觉得极有新意,但难免有些离奇。
“陛下,匈奴人以放牧为生,宜在草原大漠生活……”
“蜀地虽号称天府之国,土地平旷,更有都江堰庇护,但匈奴人不会耕种,恐怕不适合……”
张安世小心地进谏道,但是与其说是进谏,倒不如说是试探。
“匈奴人不会种地,就让他们学,大司农可以派人教……移风易俗,才能成为大汉的百姓,否则就是大汉的敌人。”
“让大司农将此事办好。”
“耕牛、田地、谷种、两年内的粮食、种植之法,朕都可以给他们。”
刘贺这番话说得非常冷漠,但是表达的意思也非常明确。
这次,不是要招抚匈奴,而是要真正意义上地“消灭”匈奴。
这符合张安世们的想法,当下就连声称诺,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了。
又是一阵商议之后,要下发的诏书终于也拟定了下来。
几十万的匈奴人会分批入蜀、渡江,然后再完全打散分到各县去,最后将他们改成农耕之民。
蜀地和江南有千万的华夏子民,完全可以在血缘和基因上消化他们。
这只是第一道诏令,刘贺趁热打铁,将早就定下来的西域方略正式全部推了出来。
“既然西域再无战事,那西域方略从今日开始就要稳步推行了。”刘贺坚决说道。
“诺!”张安世等人齐声答道,而后各自在面前摆好了笔墨。
经过一年的磨合,内阁大学士有了一个基本的分工,不需要刘贺特意吩咐,他们就各自知道要做何事。
和之前设想的一样,内阁大学士仍旧不能插手实务,只不过是有了相对应的府衙而已。
天子诏令定下之后,内阁不得擅自更改,要原文下发,最多只能从旁督促执行一番。
如果擅自改变天子诏令的内容,哪怕只是字句,都有可能背上传达矫诏的罪名。
众人在这几百天的时间里,见识过了天子的雷霆手段,没有人再敢阳奉阴违了。
就像现在,天子下诏,樊克拟诏,内阁大学士确定诏书细节,天子加印,内阁下发到各个衙署,然后再督促照办……
一套流程下来,非常高效。
“第二道诏令,发给张掖、酒泉、五原和朔方等边郡,令其郡守都尉严守各处关隘要道,禁绝行商前往漠南漠北贸易……”
“铁器、食盐、粮食及各种药物,均不可输出。”
“此类商品去往西域各国时,亦要严查流向,一旦发现有行商与零散的匈奴贼寇有贸易往来,一律按照欺君叛汉之罪论处!”
“货物钱财全部充入水衡钱庄,人犯亦可当场处决无论,亲眷家属全部充为官奴隶。”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
张安世等人飞快地记录着,头也没有抬起来,他们知道天子这道严令是要困死零散的匈奴人了。
以往,双方不管打得有多凶,大汉和匈奴之间的商道没有完全断绝,大胆的行商仍然偷偷赚这份钱。
但是这一次,天子把话说得狠绝暴戾,将这后果说得明明白白的了。
再想要赚这份钱,就不是刀尖上舔血了,而且在血里舔刀。
如此,张安世们对天子的果断决绝又多了几分新认识,冷汗微出。
“第三道诏令,发给司马府,调越骑校尉所部人马到酒泉郡去协助酒泉郡守,专门负责在商路上稽查来往行商。”
“第四道诏令,发给光禄寺,从典属国抽调官员,在轮台建西域都护府,海昏侯刘病已任西域都护,兼领西域各国联军。”
“西域都护辖地从玉门以西到葱岭以东西域各国,同时监察乌孙、大宛,遇作乱,可发兵讨之。”
“第五道诏令,发给大司农,立刻在三辅征调百姓,组成屯田队,明年动身西域都护辖地屯驻。”
“屯田队壮年均计为正卒,平时为民,战时为兵,五户一伍,十户一什,五十户一屯,百户一队,均有钱粮可领取。”
“另外,按户发给耕牛及农具,在西域都护开垦之耕田、饲养之牛羊,十年之内不收赋税,二十年之内只收半税。”
“另外,所有屯田队,皆由西域都护府管辖,如遇敌袭,可相机行事,随时由民转变为兵。”
听到此处,张安世等人停下了笔,他们早就知道天子要成立西域都护府,也知道天子有意让刘病已担任西域都护。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天子竟然会赋予西域都护府那么大的权力。
不只可以直接管辖西域三十六国,更可直接统帅西域各国联军,甚至还可以调动有数万壮卒的屯田队。
这份信任有些过分了。
所有人都知道刘病已的身份非常敏感。
虽然刘病已的合法身份是天子下诏确认的,恩同再造,刘病已对天子也非常忠诚,叔侄二人没有一点嫌隙。
虽然刘病已这两千石的官员,和天子隔着十万八千里,威胁不到天子的地位。
可是有一件事情,却不能否认。
天子没有子嗣,如果有一日……天子不测的话。
那么承续大汉宗庙的人竟然就是这个刘病已——他是隐形的储君啊。
这就是一道看不见的嫌隙。
张安世等人的面色变得古怪微妙起来了,似乎想要进谏,但是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刘贺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但是他不在乎。
刘病已不会成为他的威胁的,甚至有可能成为一把刀,一把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刀。
在尔等心中种下一颗种子,日后指不定会长出一棵什么样的树,可能是坟头的树。
当然,刘贺不会忘记,还要给这把刀做一个刀鞘。
“西域都护府六百石以上官员,无诏不得回长安。”
“诺!”张安世等人急忙收敛起那古怪的表情,连声应了下来。
“第六道诏令,给宗正刘安民和大鸿胪傅介子,让其挑选适龄的诸侯之女或宗室之女,与乌孙国和亲……”
这就不是屈辱的和亲了,而是干预乌孙国政事的一个好方法。
这十几年来,乌孙国对大汉俯首称臣,就得益于和亲。
如今的乌孙国国主翁归靡娶的就是楚元王刘交之后刘解忧,所以才会对大汉如此亲善。
好的政策自然要延续。
“另外,再让西域各国,挑选本国宗室的才俊,送到长安城太学就读。”
说是让他们到太学来学习圣人之言,实际上一边来当人质,一边感受大汉教化:他们日后归国一定会成为亲汉一派。
看来,天子不仅对狭义的西域有意,对广义的西域也有野望。
当下,张安世等人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只是如实将自己要做的事情记了下来。
最重要的事情说完了,刘贺将来年要推行的税制新政又重提了一遍,而后就在众人恭送下离开了内阁值房。
当他走到石渠阁院门处的时候,正好刮来了一阵秋风。
寒意逼人,寒冬竟然又要来了。
刘贺又想起了张安世等人刚才古怪的表情,心中有些不悦。
抬头看了看头顶,虽然朗朗天青,但是天边也有一片乌云。
大汉可以平静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刘贺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陛下,要回温室殿吗抄书吗?”樊克小声地问道。
“不,去椒房殿。”
“诺!”
刘贺上了步辇,在仪仗的簇拥之下,向着椒房殿赶去。
未央宫冷清太久了,是时候要多一些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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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