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外点着一簇小小的火堆,石青抱着手臂坐在火堆边打起了瞌睡,浑然不觉裴寒走了出来。
倒是半躺在屋顶的晋羽,似乎一早就知道裴寒会有这般举动似的,手里把玩着一枚飞刀,在他还是影鹰杀手的时候,这东西他倒是经常用。
裴寒摸不准晋羽到底想干什么,便没作声。
晋羽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他也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在转着手里的飞刀,余光瞥着裴寒。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裴寒往前走了一步,那枚飞刀便脱手而出,划破虚空,咻地一下飞射在了裴寒的脚前。
那意思就是,只要他还敢继续再往前走,晋羽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要是裴寒没失明的话,兴许还能和这个男人博上一博,可眼前裴寒行动多有不便,只好认怂了。
“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先生又何必与我为难?”
晋羽懒得跟他耍嘴皮子,冷冷淡淡地说道:“回去。”
裴寒握紧了手里用作探路的木棍,将藏起来的小心思抛在了脑后,突然说起了正事。
“我记得初次见到晋先生时,便是在侠风岭的内谷里。你身上被人种下了蛊,饱受折磨,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将蛊从身上取了出来。”
晋羽握紧了拳头,终于肯正视眼下这个失去了记忆的裴寒。
“我家小美人告诉我,这蛊之所以会被种在先生的身上,乃是因为先生是神果滋养的体质,精气血皆有神药之效。”
如果不是这样,那只蛊也不会整日吞噬他的血肉,吸食他的精气神。
晋羽反问:“你想说什么?”
“卢勾那家伙什么都没说,不过我却猜出了个大概。那封信原本是要送给陈王想对付的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只是不小心被我截了胡,还沾染了信上的毒,中了招。”裴寒用手里的木棍拨弄了几下,便将散乱在火堆边的柴火拨到了火堆上。
动作准确无误,就好像他能看见那些东西似的。
晋羽忍不住撇过头多看了他几眼,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失明了。
“神鬼草既然是从北苍送过来的,那就说明将此物制成毒药的手段为卢勾独有。我想来想去,都觉得那侠风岭里未曾涉足过的几条岔路很是诡异。”
经他这么一说,晋羽也忍不住开始怀疑。
的确,追杀他们的人就是卢勾手下养的杀手没错,他们到侠风岭的速度之快,熟练得仿佛早就来去过几百回。
那是不是就说明,侠风岭里除了那些奇怪的迷宫冰墙和能对人构成伤害的寒性动物之外,还有一些他们没有碰上的东西?
比如说……药人?
晋羽敛起了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裴寒身上,冷静道:“即便如此,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快配合那丫头治好你的眼睛。”
还有一句话他没直截了当地说出口,不过就算晋羽不说,想来裴寒也能感觉得到——不管他是何模样,不管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萧雨初总是把裴寒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
这不禁让晋羽联想起了孟不凡。
他这个傻师弟啊,自重逢后的第一眼起,便为自己这个做师兄的操碎了心。晋羽就算是心肠再冷,也禁不住孟不凡这般关怀照料。
只是想不到,素来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之间,竟也会有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晋羽心中默默长叹一声。
“我倒是想啊!”大约是此刻的心情与晋羽相差无几,裴寒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无奈。
在跳动的火光之下,裴寒将自己一直夹在腋下的手抽了出来,抬起空中,举给晋羽看。晋羽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个清楚明白。
他瞳孔骤紧,从躺姿猛地坐起上半身,目光如炬地看着裴寒的手。
那只手就像是被吸取了血肉一样,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干瘪得像只鬼爪。肤色发青,俨然有中毒的迹象……
这熟悉的毒发病变,跟中了尸毒的药人一模一样!
睡意顷刻间消散,晋羽紧缩着眉头,从屋顶上翻身跳下来,一把就要抓他的手。谁料裴寒即便是看不见,也似是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做似的,敏捷地一缩,没让他碰着自己。
裴寒谨慎道:“在不清楚这种毒是不是有传染性之前,我觉得晋先生还是别跟我有直接接触的好。”
思及这些时日自己受的苦,晋羽倒也没拒绝他的好意,只是说道:“伸出手来,让我再看看。”
裴寒便把手递给他看,还特地要求:“小声些,要是吵醒小美人,那今夜就都甭睡了。”
所幸晋羽本来就不爱说话,又不屑像孟不凡似的跟裴寒斗嘴,只是为了确定心中想法,凑近去多看一眼。
在确认他手的状况与药人身上的尸毒无异时,晋羽不禁眉头微蹙,最后看向了裴寒那双无神的双眼。
“你打算怎么办?”
裴寒说:“这毒性蔓延得太快,快得让我感到害怕……”
他垂下了头,扯着唇角无奈地露出嘲讽一笑:“之前是对四周的一切事物都感到陌生,恐惧是由外及内的。可自从见到她以后,我的心就安定下来了,这种感觉似乎维持了很久的时间,久得……让我很是怀念。”
因为越珍惜,所以也就越害怕。
害怕这次中的毒会在发作时,让他变得肢体和大脑都不受控,害怕他会伤害到身边的人,尤其是萧雨初。
晋羽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脑子里总是闪现过孟不凡的脸庞,时而的狂放不羁的、时而是端重深沉的。不管是哪一种,他都觉得分外英朗俊气……
现在可不是想他的时候!
“所以呢?”晋羽蹙眉,反问他:“你打算偷偷离开,然后独自一人去侠风岭?”
“……”
“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现在毒发的速度,很有可能还没到侠风岭、命就已经没了。更何况你的眼睛也看不见了,会……”
“会死在半路上,也可能在毒发时变成一具彻头彻尾的干尸。”裴寒低笑一声,有些释然。
“如果我注定要死的话,我不希望让她感到恐惧、无助和绝望。”
就当他,从来没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