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须臾,陆元便将眼神给收了回来。
陈霁月的手段自是拙劣又好笑,她对自己的满怀深情非要作秀得如司马昭之心一般让众人皆知,但是他实然不清楚她为何要用在宋芋身上。
陆元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窗棂边微微收紧,电光火石间,那日傍晚在椿萱院中用饭时祖母说的话跳进了他的脑海。
陆元的微微扬起的凤目微微眯起,与此同时,他得双拳也紧紧地握了起来。
若真是那样,自己无足紧要的一个眼神对于宋芋来说或许也是负担,
直到,不知何事神不知鬼不觉悄然踱步到他身后的傅之澍双手按着他肩膀超他耳边喊了身,他整个人才缓缓放松下来。
傅之澍挑眉,“在看什么?”他将下巴落在了陆元肩头。
“看戏。”陆元答到。
“看什么戏呢。”他顺着陆元的目光瞧过去,凉亭里似乎又上演了一处好戏,他那位伶牙俐齿的阿妹现下似乎又在刁难陈霁月,周遭的女郎只是陪着笑,就连嘉成郡主也只顾着和身后的女使说话,半分未替陈霁月说清。
傅之澍幽幽然地叹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自然多,可放宽心吧,现下你是明白一个都落不弱我阿兄眼底了吧。”
他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这受欺负的太弱,若是与他为妾,定时要被甄家压榨地骨头都不剩。这欺负人的跋扈过分,阿兄一心翰林院的事情,哪有闲工夫去管后院起不起火。至于这作壁上观的,可就更来气了,闲言碎语竟多出此些人之口。”
陆元不语。
傅之澍星目微眯,决计使出杀手锏,他的下巴在陆元肩头蹭了蹭,“方才我可看全了的,这陈霁月的女使可真是笨拙啊,都说仆随主...”
傅之澍一向大舌头,有时候拎不清该说什么话,陆元以为他是要暗地编排人,便冷冷瞥了他一眼,准备抽身离开。
哪知傅之澍大手往窗棂一摁,将陆元整个人箍禁了起来。
他笑着继续说道:“走路可甚是不小心,方才进下阶的时候竟然不小心冲撞了一个送茶水的女使...”他顿了很久,一直吊着陆元的胃口,直到后者不耐烦地吐出一句“快说。”他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们府里的女使手脚粗笨,一下没站稳,竟向那个宋家娘子扑了去...”傅之澍嘶了一下,“我看着都疼呢。”
陆元肩头微微一颤。
傅之澍一脸期待,本以为陆元会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哪知陆元只是冷冷地说道:“此事大郎自会处理妥当,陆某虽也觉得此事有蹊跷也对那位宋家娘子深表同情。但无半分决理的权由。”话音甫落,陆元的唇便微微地抿了起来。
傅之澍蹙着眉瞧着陆元的一脸无波无澜,嘴角一勾...装!你还给我装。
他口舌上的功夫自是要比傅之潇聪明,现下循循善诱非良策,他便开始旁敲侧击。
“诶...这嘉成郡主怎么来了,她不是随太后的銮驾往骊山了吗。”
傅之澍话音里的惊讶很是自然,但却被陆元识破。
“这么显眼的位置,你方才真的在这瞧了这么久?眼睛都落秦二娘身上了?”
提起秦二娘这个女子,傅之澍总觉得心里有吃了苍蝇一般的憋屈和腻歪。
他晃眼一瞥竟发现秦二娘的位置也是空空如也。
傅之澍本就对这个有姻亲的女子无半分好感且他当务之急满足自己的好奇自陆元口中套话,自是无暇顾及。
不管他怎么敲打,陆元仍是闭口不谈,一咬牙,傅之澍将那日慈恩寺的见闻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陆元神色微微动,淡淡地“哦”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呵,原是如此。
陆元现下是明白这为何宋芋要被针对了。
...
宋芋今日来的时候梳得是垂鬟分肖髻,方才用丝带束起的发束末梢处沾染了不少糖渍,由清水洗濯一番后,现下正披散在肩头两边用点了沉水香的香炉烘烤着。
“宋家小娘子,你这头发干得差不多了。”
这香很是安神,宋芋本来是正微微垂着头闭目养神,身后挽起她青丝的女使温凉的手背触碰到她脖颈间的肌肤的时候,一下子使她缓过来神来。
宋芋缓缓抬起略微沉重的眼皮,揉了下酸胀的眉心后问道:“现下是几时了?”她方才佝着脖子不免有些酸乏,且长时间保持一个坐立的姿势,现下微微动了下脚尖只觉得一阵冷麻感迅速蹿上了腿腹。
宋芋觉着自己这番休息得有些久了,现下都是下午了,若是在击暮鼓时还未归回到光德坊怕是要犯夜禁。
“小娘子不过歇了两刻,奴都替你记着呢。”说话的是陈霁月带来的一位名叫挽星的女使,她现下一手握着篦子,一手挽着宋芋肩头丝滑的发丝,动作十分温柔轻缓。
宋芋微微蹙眉。
挽星雪白的长指在宋芋乌泼墨般的长发间滑动,一缕缕的缠绕在指头的发丝最后合成一灵蛇髻盘在宋芋头顶,然后轻轻地为她别上哪支绿萼梅流苏发簪,鬓间的珠花摇摇欲坠,镜中的美人笑靥如花。
挽星由衷地深赞了宋芋一句,又不自觉地多凝了镜中颔首微笑的美人几眼,竟让宋芋在与镜中与挽星视线交缠间,双颊渐渐有淡粉色凝出。
饶是个女人,也发自内心的为她心动了。
宋芋换上的傅芙旧衣的颜色和款式都是她甚少尝试的那种,鲜艳明媚的茜素红半臂与盘上发髻后显露出的修长白皙的脖颈间佩戴着的红玛瑙璎珞项圈交相辉映,一条芙蓉色的飘带将杨柳腰收紧,随着她步子轻迈,下着的八副月光色皎裙便随着迁移的光影折射出美好的光芒来。
只是挽星接下来轻轻叹了声倒是‘可惜了’让宋芋再生疑惑。
方到侯府之际,宋润莹便将身边一个叫云霁的女使指给了她,本这伺候更衣梳发的事情该是云霁来做的,那曾想那碗糖水方泼到她身上前不久,便有个侯府下人打扮的小厮说是宋润莹有急事将她支走了。
陈霁月那碗糖水落在自己身上本就是反常之举,而后又是装作一副可怜无辜的样子让身边的女使带自己去更衣清洗...思及此,宋芋不免觉得,自己今日带来的点心与这位贵女撞了,竟让她怀恨在心对自己打起了主意来。
挽星接下来的动作,宋芋暂时不急着试探。侯府四处有人走动,现下处的这个地方也不算偏僻,她不会蠢到在这里对自己动手的。
挽星笑说自己常随陈霁月往这侯府来赴宴,对周遭的地形再熟悉不过了,她话音甫落,宋芋登时觉得后脊微微发麻...若是由着她这么带路,说不定将自己带往什么偏僻的地方。
两人走上了一处蜿蜒的水上回廊上,现下入秋已久,湖面上漂浮着泛黄的浮萍和垂倒枯萎的荷叶,一副颓然无生意的样子。
“宋小娘子若是夏日来的时候,还可以亲自摘莲蓬采荷花呢。”挽星神采奕奕,她抬起手来指向了湖心的凉亭,“那处可直接泛舟下湖,也可以坐在栏靠上信手摘荷。”
宋芋略微敷衍地应了下,她随眼望去,湖水深处不见底,浅处依稀可见淤泥沉寂。
挽星突然一拍脑门,“奴记得前方便是侯府的桂花林了。”她指着前方一处风吹簌簌作响的竹林,“穿过此处竹林就到了。”
微风缓缓略过宋芋耳边,吹得她乌发云鬓间松松插着的珠花摇摇欲坠,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也随之侵入了宋芋的鼻尖。
挽星的话题转移地太快,宋芋隐隐地感觉到了其中的刻意。
“想来小娘子平日里应是极会料理的吧,今日奴瞧着你做的花糍和糖饮,都好生粉嫩精致,若是开店做营生也是半分不会差的。”
她这话看似在阿谀奉承,实则在暗讽宋芋。但宋芋也不恼只是十分谦虚地笑了笑,“也就是照着食谱上依葫芦画瓢罢了。”
挽星突然询问起宋芋糖渍桂花的做法。
宋芋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察觉的笑,终于是要动手了吗?
要瞧着过了那处凉亭走不了多久便要到竹林了,宋芋故意放缓了步子,缓缓地说道:“挑拣净其中的杂质后,用盐水反复清洗,用麻布吸干其中水分后,一层桂花一层饴糖地码在罐子里,密封放在阴凉的位置保存便是了。若是不爱吃饴糖,换成枇杷蜜再佐点盐也可。”
挽星突然停下了步子,“奴有一个不情之请。”
“嗯?”
“小娘子可否陪奴往前方去摘撷些桂花。”说话间她从腰间解下一方丝帕,然后笑着解释,“我家娘子甚是爱食甜,听闻这侯府的桂花生得极好,若是有幸挑拣些精致的回去做蜜,她定是会极高兴的。”
宋芋听到这,嘴角不免微微抽搐,但脸上还是绷着温和的笑意...这一路上挽星都在给陈霁月说好话,简直要把她塑造成全长安最完美最良善纯洁的...绿茶了。不过这人设似乎是自立自摧的,一会说她喜欢吃辣的,一会又说她半点辛辣都吃不了才会经常向郎中讨要祛湿的方子。现下也说爱吃甜...
宋芋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感情你家娘子是大花猪呢,潲水的味道就她知道。
正当宋芋思索着如何婉拒并且脱身时,身后是时传来了一清润而又冷蔑的嗓音。
“小娘子,好生面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