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承嗣快步的走向紫宸殿,前面领路的内侍走的很快,让他也不得不加快脚步。
两侧的广场幽静,但武承嗣心中却是暗流涌动。
他的脸上带着万分不解,怎么突然就宣他进宫了,而且还是这么着急。
站在紫宸殿门前,听着内侍禀奏,武承嗣的心底莫名的闪过一丝阴霾。
“传秘书监武承嗣觐见!”
瞬间,武承嗣就将一切全部心绪压在心底,面色肃然,恭谨的走进了紫宸殿。
刚一进殿,武承嗣一眼就看到站在大殿左侧的李绚和明崇俨,同时还有站立大殿中央的大理寺丞狄仁杰。
狄仁杰,大理寺如今最出名的神探,极得段宝玄和张文瓘赏识。
和南昌王关系友善,甚至他们还有共同的好友王勃。
狄仁杰屡次堪破大案,都有南昌王提携在侧。
武承嗣锐利的目光一扫而过,心中闪过一丝阴冷,随即他看向前方,拱手行礼道:“臣秘书监武承嗣,拜见陛下,天后。”
李治双手按在御案上,微微抬头,看了武承嗣一眼,死后转过身看向武后。
他没有问话的兴趣。
武后身体微微前倾,语气缓和,平静的问道:“承嗣,你今日去过大慈恩寺了?”
武承嗣顿时一愣,随即拱手道:“回禀天后,臣今日的确去过大慈恩寺。”
“何时去的,何时离开,见了何人,离开之后又做了什么?”武后一连串的问题直接问了出来。
武承嗣的脸色顿时微微有些难堪,但他还是拱手道:“回禀天后,臣于巳时初抵达大慈恩寺,待了半个时辰左右,离开了大慈恩寺。”
“半个时辰,不对吧,这里记得,你明明在大慈恩寺待了六刻钟,怎的,最后面的两刻钟,被你全部吃掉了吗?”武后的声音顿时冷冽起来,一本登录簿被武后直接扔在了地上,怒意昭然。
在场众人都是眼明星亮的人物,上面清晰写着,周国公武承嗣,巳时初抵达大慈恩寺,巳时正六刻离开。
武后直直的盯着武承嗣,心中更是无限愤怒。
武承嗣脸上满是冤枉,他立刻拱手说道:“回禀天后,臣的确是巳时初抵达大慈恩寺的,离开是在巳时正之后,但最后不超过巳时五刻,绝对没有待到巳时六刻。”
“看来是大慈恩寺的登录簿出了问题,你大名鼎鼎的周国公,进出大慈恩寺,他们竟也能将时间记错,真是不知死。”武后话虽然平静,但言辞之中的猜忌和冷冽,一瞬间全部传入到在场所有人耳中。
武后哪里是不相信大慈恩寺,她是不相信武承嗣。
李绚站在一侧,低眉垂目,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
“天后,臣之记忆,绝对没有偏差,巳时六刻的时候,臣已经到了曲江池,游池闲逛,不久前刚刚回府,就得到了宫中召见,立刻来此。”武承嗣拱手,脸上尽管一脸冤枉,但还平和恭谨的说道:“天后,或许真的是大慈恩寺记错了,也未为可知。”
“那你去大慈寺做什么了?”武后的目光森冷的看向了武承嗣,眼神之中是深藏的愤怒。
站立一旁的李绚,明崇俨,还有狄仁杰等人,同时目光幽深的盯向了武承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今日,在大慈恩寺,李绚和明崇俨只比武承嗣慢了一步,但他们二人,却根本没有见过武承嗣。
“回禀天后,臣去大慈恩寺,乃是为陛下和天后,还有外祖父,二郎三思,祈福求安,护佑安康。”武承嗣说完之后,整个人沉沉躬身。
“你真的是如此做的吗?”武后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但随即,武后更直接的问道:“你在那里见何人了?”
武承嗣微微一顿,但还是拱手说道:“臣见了大慈恩寺的慧沼和善无悔二位大师。”
“你是专门去见善无悔的吧。”武后一言就戳破了武承嗣话语当中遮遮掩掩的地方。
慧沼负责值守大雄宝殿,周国公武承嗣,乃是贵客之中的贵客,慧沼自然当是时刻作陪。
但慧沼最后陪的却是李绚和明崇俨,根本就没有武承嗣,所以只能是武承嗣提前离开了。
甚至是武承嗣稍微见过慧沼,转身就去见了善无悔,而且他大半时间都在善无悔那里。
……
武承嗣沉默了下来,李绚和明崇俨,还有狄仁杰全部都沉默了下来。
大慈恩寺固然是祈福拜祭之所,但拜祭的却未必全是佛陀。
就比如整个大慈恩寺,都是皇帝,为了纪念母亲长孙皇后特意扩建的。
寺中,还有长孙皇后的福德碑。
长安城中,大户人家,亦可将家中故去长辈的福德牌位送入大慈恩寺,然后日日祭拜。
若是有什么不便到来之处,还可以请寺中僧侣代为焚香祭拜。
武承嗣自然就是如此情况,但他所找的,却是来自天竺的善无悔法师,而非是寺中的任何一名中途僧侣。
因为他所焚香祭拜的,乃是他的父亲武元爽和叔父武元庆。
武元爽和武元庆,与武后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但这二人,在武后少时,待武母杨氏甚为刻薄,对武后也常为凌虐羞辱。
后来,武氏成为皇后,武元爽出任濠州刺史,武元庆为龙州刺史,但不久后,俱因事配流振州而死。
二人虽有陵墓,但并不在长安。
武承嗣在周国公府,设家庙祭拜,即便是武后,也不方便过问。
但如今,他却是悄然的将武元爽和武元庆的福德牌位送到了大慈恩寺去祭拜,这很犯忌讳。
尤其是武后的忌讳。
所以武承嗣只能去找天竺僧人善无悔去帮他照料。
这种事情,武后一看武承嗣和善无悔接触,心中便已经了然七八。
了然归了然,但心中的怒火,却腾的升起。
武承嗣微微低头,但随即,他就抬头,无比警惕的问道:“天后,臣能知晓究竟发生何事了吗?”
“狄卿,告诉他。”武后一挥袖,侧过身不再看武承嗣。
狄仁杰立刻转身,拱手说道:“周国公,今日巳时六刻,大慈恩寺善无悔大师,被人发现死于慈恩寺客舍内。”
“善无悔大师死了?”武承嗣突然间满目骇人,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
狄仁杰看着武承嗣,拱手问道:“周国公,今日大慈恩寺发生的大事,伱真的一点也不知晓吗?”
武承嗣终于恢复了冷静,脸上满是苦笑,随口说道:“本官在辞别善无悔大师之后,就离开了大慈恩寺,去了曲江池,心绪错乱,随意闲逛,实在未曾想到,善无悔大师竟然被人所害,实在是……”
稍作停顿,武承嗣接着说道:“善无悔大师出身天竺,对佛法别有理解,宽人身心,解人疑惑,故而……不对,你们叫我来,是怀疑我……不,为什么……天后,此事不是臣之所为,善无悔大师对臣有恩,臣又怎会行此禽兽之事。”
武承嗣现在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一次,皇帝和武后将他叫到这里来,就是因为怀疑他害死了善无悔大师。
武承嗣“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后沉沉的跪拜了下去,全身惶恐。
一个身影突然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个人,就是他的表兄贺兰敏之。
“如此说来,南昌王之事你也不知了?”武后身体前倾,目光虎视眈眈的盯着武承嗣。
武承嗣脸愕然的抬头,看向李绚,问道:“南昌王后面也出事了吗?”
李绚对着一脸茫然的武承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低头谨慎思索起来。
难道这事真的和武承嗣无关,还是说他真的会演。
李治这个时候开口了,看向狄仁杰,李绚和明崇俨,面色冷肃的问道:“狄卿,明卿,南昌王,此事你们怎么看?”
狄仁杰率先拱手道:“陛下,依臣来看,此事和秘书监关系不大。秘书监何等人,真要杀人,根本不会如此拙劣,人还没彻底离开,就沾上杀人嫌疑……臣仔细验看过现场,杀人者动手冷静,并非愤怒暴起而为,而且刀法准确凌厉,秘书监虽然有些修为,但杀人,恐怕非其所长。”
李治点点头,然后看向李绚,问道:“南昌王,你如何看?”
李绚转身看向皇帝,拱手道:“启禀陛下,天后,狄寺丞所言有理,周国公行事历来严密细致,少有疏漏。大慈寺非是一般地方,一旦出事,万年县,雍州府,甚至大理寺,鸿胪寺千牛卫都要惊动。稍不注意,便需上殿对质,闹的太大,所以臣断定,此事非是秘书监所为。”
“你真的如此认为吗?”武后突然插口看向李绚,目光死死的盯着李绚。
李绚再度为武承嗣求情,武后却突然有些猜疑。
李绚坦然的拱手道:“回禀天后,臣对周国公还算了解,他为人深有城府,非是贸然而为之人,而且今日此事太像了……太像是有人一直在盯着周国公,似乎也在盯着臣,若非今日臣在大慈恩寺别有他事,恐怕就连臣也难免要卷进去,此中之事,还请陛下和天后严查。”
武后微微的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转看向武承嗣,眼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之色。
李治这时候接口问道:“明卿,你如何说?”
“回禀陛下,回禀天后,狄寺丞和南昌王所言俱有理。”明崇俨沉沉拜身,同时说道:“臣是追着南昌王抵达大慈恩寺的,后来也曾去过客舍现场,但那里,除了一刀断喉之外,别无其他痕迹,动手之人,做事干净利索,现场又收拾的十分干净……天后,看周国公今日心绪,并非能作出此事之人。”
李治轻轻的敲了敲桌案,面色冷峻的说道:“不管如何,大慈恩寺出了如此恶重之事,需要早日查明,此事,便以南昌王为主,明卿和狄卿配合,千牛卫和大理寺全力协助,早日勘破此案。”
“臣遵旨。”李绚,明崇俨,还有狄仁杰三人同时拱手应诺。
李治目光落在了武承嗣的身上,声音轻缓的说道:“武卿,从今日起,你闭门思过,此案何日查明,你再出门。”
“臣领旨。”武承嗣沉沉的叩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