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礼,这个夏族最紧要最隆重的节日,不仅仅是祭祀先贤怀缅先祖,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尽管羽谷战事未休,朝堂争议不断,可对于京城居民甚至是各封地氏族而言,战火并未祸及自身,朝政大事更不相干,祭礼一如既往并无异样,唯有那些因战事而不得休沐的各部、各司、各局当值官员,才让这个祭礼显得不同往年。
祭礼是夏族盛大节日与謌克鞑子却无丝毫干系,七日休沐,鞑子大军在莫日根的严令下更是加大攻关力度,羽谷关摇摇欲坠,周斌安不得不再次向昌晟皇奏请援兵。
休沐未尽,接到周斌安送来的求援奏报,昌晟皇也是踌躇不定难以决断,究竟该如何行事,徐学士所议并非没有道理,战事糜烂战局僵持,神雀为之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粮草钱财的耗损反倒是小事,延误耽搁他的谋划才是大事,若当真如徐学士所言,若以财货消灾弭祸了却战事,未尝不可。
自残血惊变后,夏族几千年再无战祸,财货积累惊人,神雀立朝三百余年,连年税银除却必要开支,结余近四成,怎会是如徐向召所说那般仓禀不盈呢,不过是因为他商贾出身,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花销,过于心疼罢了,再加上昌晟皇明里暗里接连不断的暗示,希望尽早结束战事,这才提出另作它选,他的出身便决定他一切以商贾之术来解决,‘它选’唯有钱财罢了。
祭礼前,周斌安那番慷慨激昂的奏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于昌晟皇还是有所影响,但不管是徐向召徐学士还是周斌安周都督,始终都不清楚昌晟皇所求究竟为何,一切不过是自言自说,在昌晟皇心中,他那经年谋划才是最紧要的大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唇亡齿寒啊。”昌晟皇独自一人思虑良久,轻声嘀咕道。
当夜,皇侍手奉皇旨前往五军府各位都督府中宣旨,令各郡都指派出援兵入羽谷关。
同时收到皇旨与军令,各郡都督府即刻指派各都指调派兵马北上,以驰援羽谷关。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羽谷关守关军卒死伤惨重,然则新卒成老兵,羽谷关战力却大幅提升,依关据守足以拦阻鞑子铁蹄在关前,可保关内免遭涂炭,可羽谷关绵延几千丈需要防守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精兵虽练出,代价可不小,周斌安为筹备羽谷关守关兵力,自祭礼过后,在京城是时间远远多于羽谷关。
莫日根领十万雄骑攻打羽谷关,三个多月的时间给予羽谷关守军将近十五万的伤亡,其自身也伤亡不小,幸得莫日根早有准备,在祭礼之前便遣亲信返回草原请求援兵,在季春下旬,謌克各部在汗王神旨下,五万青壮骑兵及十万奴隶抵达羽谷关统归莫日根统领,海日古遵汗王令率其帐下青壮奴隶赶赴五羊关,总辖关内一应军机要务。
不管是謌克鞑子还是羽谷关神雀守军,不约而同进行增兵,却都无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战局相持的双方似乎形成了日出而战日落而休的习惯。
羽谷关持续奏请运兵,包括京邑在内的各郡都指系统的怨言是越来越大,从挑选精锐军卒到随意指派再到老弱病残到最后干脆以罪卒凑数,五军都督府监牢内的上官陆没有幸免,以京邑都指营的新卒的身份被送往羽谷关。
京邑,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监牢。
监房军纪军吏看着上官陆空空如也的牢房,大发雷霆,左军监牢所有狱卒噤如寒蝉丝毫不敢应声。
“这是左军都督府的监牢,尔等是左军都督府监牢的狱卒,尚在军伍之列,私放罪伍,该当何罪!”军纪军吏厉声说道。
“徐军吏,这弟兄们也不想啊,京邑都指司郑监手持中军监事将军军令,弟兄们不敢不从啊。”狱头上前几步来到徐军吏身前小心解释道。
“老范头,你也是左军监房里的老人了,就算是他们手持将军军令,可为何还要他们将监牢内所有人都带走了,都督特意交代的几人你不是不清楚他们什么身份,为何还让带走呢?”军吏低声说道。
“徐军吏,弟兄们也没有办法啊,他们手持军令直接闯进监牢,对我们这些狱卒是非打即骂的,一百多好弟兄,没有不挂彩的。”狱头苦笑着说道。
“老范头啊,你们闯大祸了。”徐军纪军吏沉声说道。
“徐小子,怎么,吓唬我老范头啊。”范老狱头在左军都督府监牢待了将近一辈子,算是左军都督府内的老资格,压根就不吃徐军吏这一套。
“老范头,就说这个牢房里边的小子什么身份你知道吗?”徐军吏指着此前关押上官陆的牢房说道。
“不就是一个来自五羊军关的阵总,只有军职,没有恩赏,连个校尉都不是。”老范头不屑的说道。
“老范头,没想到啊,你这老泥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徐军吏直接坐在草席上看向老范头打趣道。
“徐军吏,这上官小子若真有来历能在左军监牢一关就是近三年,不审不问的。”
“上官陆,国子监学子,神雀较校三杰,自愿入五羊关为戍边军卒,自军寨旗总到军关都指营阵总,杀敌无数战功赫赫,若为特殊缘故,这样骁勇的战将怎会到这儿呢,自入都督府监牢,都察院右都督、国子监欧阳祭酒、五军各位都督还有大批有军职的将军甚至靖王或明或暗给监事将军递话。”徐军吏看着老范头也是恶趣味十足,老范头越是吃惊就说的越兴奋。
“这,···”老范头有些迷糊了。
“不然你以为为何一个没有恩封校尉的阵总,值得左军监事如此重视,甚至任由那位姓姜的武者来去自入吗?”
“他不是触犯军纪,还是立斩不赦的死罪嘛,怎么会?”老范头实在是难以置信。
“触犯军纪是真,可若不触犯军纪又怎能打破謌克大军收回五羊关,若真是立斩不赦又为何会在监牢内一呆就是近三年呢,老范头你滑溜了大半辈子怎么这次不长眼了呢。”徐军吏乐呵道。
“徐小子,你也不用拿我老头子打趣,京邑都指营的混球有中军监事将军军令,到哪都能说的过去。”老范头尽管面色上非常难看,嘴上却依旧是不依不饶。
“老范头,别看五羊关被謌克大军攻克,五羊边军烟消云散,五羊戍边老卒可还有呢,特别是自五羊边关以战攻走出来的那些实权将校,虽说你老范头一辈子缩在这监牢内,可神雀军伍内门道应该比我更了解吧。”徐军吏轻声说道。
“徐小子,你这混蛋玩儿就是来诓点小老儿来的,左军都督府监牢归你这左军都督府左监事军纪军吏管辖,若算账也该算在你头上,小老儿就是个狱头,末品军头。”老范头瞬间便明白过来徐军吏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一脸狡黠道。
徐军吏一看老范头已经反应过来,满脸苦涩,都说言多必失言多必失,这一不小心得瑟得瑟,就被这老家伙给发现了。
“范老爷子。”徐军吏脸色变幻,看向范老头讨好道。
“行了,徐小子。你即刻如实禀报左监事将军,京邑都指营手持中军监事将军军令在监牢将所有人员全部提走。”老范头神色凝重沉声说道。
“老范头,这不是废话啊。”徐军吏没好气道。
“徐小子,羽谷关战局不明,现在人心惶惶无一不为战事忧虑,就算这上官阵总再如何特殊重要也是战后的事情。都指军伍战力涣散也不是什么秘密,京邑都指内那些倒霉蛋都派完了,剩下的都是有关系有门路的自不愿前往羽谷关送死,这才打罪卒囚犯的主意,这中军都督府左监事将军与京邑都督府同知是同窗,开出的军令是将各军监牢罪卒提至中军同意审讯定罪,实际就是让他们顶替京邑都指军伍中那些身份贵重的将校前往羽谷关。”老范头一副老狐狸模样轻声说道。
“老范头,不愧是左军都督府有名的老滑头啊。羽谷关战事旷日持久,虽说敌兵被阻但战事持续日久却耗费甚巨,朝内早已怨言四起,周都督三番五次请求援兵,各都指都不愿再派援兵。这既是块遮羞布,也是递给周都督一把刀啊,高啊老范头。”徐军吏年纪轻轻能够混到如今的位置,也不是平庸之辈,经老范头这么一点瞬间也转过弯来。
“哼,都指营那小混蛋,拿着鸡毛当令箭,打小老儿的时候可没说尊老,还有你这小混球,求着小老儿的时候是老爷子,用不着了就是老范头。”老范头气呼呼的说道。
“老爷子,醉仙楼九灵酿两坛。”
“十坛。”
“三坛。这一坛可是百两交子啊。”
“十坛。军纪军吏,可是正儿八经的六品军职。”
“四坛。不能再多了,小可俸禄有限,实在是这囊中羞涩啊。”
“十坛。听说监事将军对你颇为欣赏,好像···”
“五坛。真的不能再多了,实在是小可没有那么多交子银钱啊。”
“十坛。听说兵部武选司侍郎正在···”
老范头始终不为所动斩钉截铁赖定十坛不松口,将徐军吏吃的死死的。
“十坛。不过不是一次性给你,小可是真的没有这么多银钱。”事涉自己前途,徐军吏不得不妥协。
“好。细水长流嘛,一个月给我一坛就行。”老范头开心的说道。
孟夏上旬一日,神雀京城皇城承恩宫,大例朝。
“启禀吾皇,末将周斌安有奏。”不过短短四个月,周斌安苍老了许多,须发大片发灰,满脸褶皱。
“准。”昌晟皇轻声道。
“羽谷关战事涉及吾朝安危,各地援兵竟然以老弱病残充作精壮派至羽谷关,更甚者为逃避战事以罪卒、犯囚鱼目混珠送至军关,如此不顾大局致羽谷战事于险境,罔顾军纪其心当诛。”周斌安肃声说道。
“周将军,羽谷关之战涉及神雀万千族人安危,不可妄言。”昌晟皇神色稍有凝重,轻声说道。
“启禀吾皇,末将所言,句句属实。”
“启禀吾皇,末将有奏。”看到周斌安掏出奏本,京邑都督府左都督站出来高喊道。
“准。”
“羽谷关战事自去年至今将近五月,周都督身为羽谷关都指营营正尸位裹餐,不思破敌之策,却连连向朝堂请求援兵、粮草、军械,仅京邑都指派往羽谷关援军,整整六次,将近七万兵马,倘若算上母郡、理郡、氏郡、药郡都指援兵,可是三十余万军兵。羽谷关高墙固军械精良的羽谷雄关,謌克敌军不过区区十万之众,神雀将士死伤惨重战局糜烂至此,周都督身为守关营正,难辞其咎。”京邑都督府左都督慷慨陈词看向周斌安的眼神充满愤恨。
“启禀吾皇,臣,户部尚书潘伟权有奏!”
“启禀吾皇,臣,兵部右侍郎沈振有奏!”
······
顿时,承恩宫内请奏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周斌安的奏请完全是捅了马蜂窝,惹了众怒。
“诸位爱卿,这是承恩宫,是朝议重地,如此这般如易市小贩吵闹不休成何体统。”看着朝堂内都快乱成一锅粥了,昌晟皇不得不出面了。
“潘尚书,你说。”
“吾皇,臣为户部尚书,乃是替吾皇为神雀管家,可如今,燕山仓已然消耗一空颗粒不存,仅抚银便花费一千八百万九十三两七钱四分,这可是将近一年七成的税钱,若再算上军械锻造、军备打造、军饷发放,羽谷关战事已成吞金巨兽,不消一年,神雀所有家底将消耗一空,朝堂连列为同僚的俸禄都拿不出来了啊。”潘尚书声泪俱下,情绪激动的道。
“吾皇,京邑贵为皇族封地,这才多久啊,京邑都督府下军户近乎是户户缟素家家发丧,军营内十营九空,再这样下去,京邑将再无可征之兵可战之卒啊吾皇。”兵部右侍郎沈振神色悲戚,高声喊道。
承恩宫内其他人也都学机灵了,不再如先前那边吵闹,彼此打着眼色一个一个有序上奏,所有人全都依自己职责上奏,全都是关于羽谷战事。
昌晟皇不动声色耐心听完所有臣工奏禀,这才开口说道:“列为所奏,吾已知晓,不知其他臣工可有所奏。”
除却潘伟权这位户部尚书,其他五部尚书、六位学士、都督府几位都督、都察院右都御史及左右副都御史还有几位都察御史、国子监欧阳祭酒还站立在朝列。
兵部尚书郭盛和中极殿大学士徐向召非常隐晦的打着眼色,郭盛快步走出朝列道:“臣,有奏。”
“郭爱卿啊,准!”
昌晟皇朗声说道。
“羽谷战事不仅危及神雀万千族人更涉及神雀颜面,謌克十万大军南下,吾神雀不可不战也不得不战。自謌克大军出五羊关南下,吾神雀各族鼎立支持,更有血勇之士慨然奔赴军关,可谓群山四应,粮草、军械、兵卒、银钱支援不计其数,然开战已久,羽谷关难恤朝堂之难、夏族之义,以致糜烂至斯。试问,若战事持续如此,神雀该如何自处,以臣看来,早日结束战事为要。”郭盛朗声说道。
“结束战事?郭爱卿有何良策。”昌晟皇仿似来了精神,直起身来问道。
“恕微臣蠢笨。”郭盛行以觐礼,不再说了。
“启奏吾皇,臣有一策,或可一试。”徐学士出列缓声说道。
“准。”
“列为同僚皆知,吾族先祖以商贾之身得以封爵,在臣看来,普天之下万事万物商贾之术皆可处理,既然羽谷战事耗费银钱,为何不以这些银钱来结束战事呢。将士可不用再浴血厮杀,抚恤银便无需再出。既然无战事,将士自可返回各营,饷银也不再右朝堂承担,军械、军备、粮草亦无耗损,这便又剩下大笔银钱。战祸消散商贸恢复正常,以往例来看,不消两年,神雀自开战以来所花费银钱便可全部收回。”徐向召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宫内诸位同僚,自信满满的说道。
昌晟皇神色微变,似是有所动。
“启奏吾皇,徐学士所言,看似可解羽谷军关之危,实则后患无穷。”刘飛刘右都御史走出朝列,朗声说道。
“刘都督,羽谷关战事不再结束,神雀深陷泥潭亦非幸事啊。”昌晟皇轻声说道。
“启奏吾皇,謌克以勇为尊,全族尚武,羽谷战事若以徐学士所言之策了解,謌克必认定我夏族怯懦软弱可欺,有一便有二复有三,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今日尚且可用银钱解决,那明日呢、后日呢,謌克已不再满足以银钱,土地、财货、军械,神雀又该如何回应解决,旦有一次,便会举兵犯境,神雀是战还是不战。”刘都督一字一句缓声说道。
······
承恩宫内,唯有国子监欧阳祭酒不发一言,其他诸多文臣武将面红耳赤争执不下,昌晟皇登基多年,御下平衡之术已是炉火纯青,准所有人奏言但一直不显露他自己的心思与想法。
京城,燕山,魏鹏居所。
刘延、王浑两人自农山赶到京城后,多方打探总算是找到书生众人的落脚之处,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书生,现在上官小子究竟是什么情况,还在监牢呢吗?”几人刚一见面,王浑便直接问道。
“老师,小主子前几天出了点问题,现在还在左军都督府的监牢。”书生神色恭敬,缓声回道。
“什么问题。”刘延赶紧出言询问。
“这,···”
“行了师兄,既然已经找到他们了,我们还是入内详说吧,正好也问问上官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解决。”王浑很清楚自己师兄对他那宝贝徒弟的爱护程度,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