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励和请求

“砰!”

“砰!”

“砰!”

花坛倒塌, 车头凹陷,暗红的花墙垂落,露出深灰色的、铁青的墙面。白唯一遍又一遍, 倒车, 撞击, 将他眼前的一切撞成碎片。

杀了他吧。从此,他再也不能自作主张。他再也不能装成你去解决出版社的问题, 冒充你去为你自以为是,用你的声音去和其他人打电话。

杀了他吧。从此, 他再也不能随意更改你的记忆, 让你周围的世界都陷入异常的认知。让你本该平常无奇的日常, 变成总有不明事件忽然发生的恐怖电影。

杀了他吧,就像你们初遇时那样。从此黑港城的梦魇再也无法纠缠你, 你终于解决了让你仓皇逃离黑港城的失败。

你人生的一切失控因素都是来自于他,你人生的一切异常都是来自于他,你的失败, 你的逃离,你本该接受却冲动放弃的一切, 你的……

杀了他吧。从此他再也不会充满秘密,带着谜团在你的生活中突然出现又消失,他对你的黑历史与过去了如指掌而你对他的身份与过去一无所知。他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开你因为各种你无法了解的理由无法掌控的势力。他逃离你制造的死亡无数次不交代他的过往无数次,你除了杀死他仿佛其他一切都无计可施。

杀了他吧。从此, 他再也不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死在别人的手里, 带给你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是不稳定的, 不存在的幻影, 只有他死掉, 他才能稳固地,永久地存在于这里。而你,也终于能够面对那具稳定存在着的尸体,对于存在着的物件,详细地描摹着、守候着自己的感受。

你恨他,你被他又一次愚弄了,你恨他。

发动机在长夜里发出一声哀鸣。白唯停下汽车,尾气管代替他叹息。

他默默地、默默地看着车头与墙壁之间。玫瑰与墙皮一起被碾碎成了烂泥,连同暗红的土壤,臃肿的肉泥。

空气里飘散着花朵被碾碎的香气。

他没有收拾现场,而是如一个游魂一般,把自己黑色的领花扔在了地上。他像是用脚尖走路一般地,幽幽地回到了屋子里。

他没有收拾行李,也没有开灯,也不打算离开。他雪白的身体躺在暗红的床单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栋楼房又恢复了寂静。就在两小时后,有人提着灯,拎着一个麻袋,哆哆嗦嗦地绕着小路,走到了他家的院子里。

我的天哪……原来出轨的男人,会有这样的下场。

可作为妻子,难道都不收拾一下的吗?白唯当然可以立刻跑掉,可他的房产,他的房价,又该怎么办?

谁会买下凶宅旁边的房子?

他戴着塑胶手套,鞋套,发套,手里还握着一把铲子。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倒塌的花墙旁,咽了一口口水,最终,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起了前妻和孩子的脸。

他咽了一口口水。最终,他鼓起勇气,咬着牙用铲子铲下一团“泥巴”,想把它倒进袋子里。

就在这时,他发现泥巴的数量好像少了一点。那人疑心自己眼花,就在这时,他的背后被人拍了拍。

强烈的危机感席卷了他,他战战兢兢地回头,看见卢森正微笑着看着他。

……

一个月没换的床单上没有卢森的气息,洗衣凝珠的香味也早早散去。白唯在早上九点睁开双眼。

鼻尖闻到了一个男人的气息,很熟悉。

一只手压在他的腰腹部上。

白唯抬眼,他看见卢森正躺在他的身边。他天蓝色的双眼微笑着看着他。

“早上好,亲爱的。我昨天晚上回来了。”

“……”

白唯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昨天晚上我回来了,你很高兴,我还带了一瓶当地的特产草药酒回来,和一些蘑菇沙拉和蘑菇刺身。我们喝了这些酒,又把这些蘑菇刺身拌了酱油吃了。我看到了很多在家里跑来跑去的小人。当我在花园里醒过来时,你已经上楼去睡觉了。”

“……”

“你也看见小人了吗?你有看见我吗?”

卢森用鼻子来碰他的鼻子,亲昵地说。

卢森的皮肤光洁如新,让人完全看不出曾碎裂又重新融合的痕迹。他抱着白唯的手臂也健美又有力,只有手心像婴儿一样光滑。

白唯没有说一句话。他慢慢地、坚定地把卢森的手臂从他的身上挪下来,爬下床,走进洗手间。

他洗漱完,又推开了从背后抱住他的卢森,下楼。客厅餐桌上,还摆着几盘蘑菇。有的是蘑菇沙拉,有的是蘑菇刺身,还有半盘炒得脆生生的、比许三观炒猪肝的次数还要少的蘑菇片。

一瓶草药酒也摆在桌子上。酒的说明上写着:“存在部分有致幻作用的草药”。

两个空掉的酒杯放在旁边。

他坐在沙发上,清晨的阳光亮得晃眼,将室内照成一片明晃晃的雪盲的白。卢森哼着歌,在厨房里洗锅,把糊掉的蘑菇一点点从锅上铲掉。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白唯——如果不是因为白唯记得所有的异常,如果不是因为白唯始终坚定地相信着自己。

如果换了一个人在这里,他也会相信,昨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吃了毒蘑菇之后产生的妄想。

或许我该问问,他去北都做了什么。

问问这些,他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那时候,他便不得不承认,他是一只怪物。

白唯心里这样想着。可它只是浅浅一层的想法,像是蛋糕上的一点抹茶粉,影响不了整体的芝士味道。他的大脑清醒,嘴巴的肌肉却事与愿违地沉默着。

卢森去家门口取了牛奶又回来。白唯还是坐在沙发上,就像根本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出去、又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超市老板也出门来取牛奶。他说最近镇子上有些传闻,说我在外面出轨了。这都是没影的事,这些人怎么能乱说呢?”

你的确没出轨,你只是简简单单地死在外面了,而已。

“只是因为有事情耽搁,我才在外面多待了半个月。”卢森说,“虽然我昨天已经说过一遍,但考虑到我们都吃蘑菇产生幻觉了,所以今天我再提一次……亲爱的,这两个月,你是不是被吓坏了?”

卢森去拥抱白唯。他发现,白唯冷得像冰。

过去,白唯有时候会拒绝他的拥抱。可他推开卢森的动作是激烈的、温热的、包含着不甘心的感情的。可此刻,白唯虽然没有推开他,可他的眼睛也没有看向卢森。

卢森有些讷讷的。这时,他裤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卢森拿起电话正要接,而后发现,他手里的手机是蓝色的。

这不是“卢森”的手机,而是怪物雇佣兵的手机。这些日子,他靠这部手机和他的佣兵们联系。

“我……”

“你去外面接一下吧。”白唯说。

卢森点点头。他的大脑还在疯狂思考三个问题,一是白唯为什么要撞他,二是白唯现在相信了他的谎言么,三是他还想和白唯温存一番……老实说,他也有点绷不住了。

他的心里藏着许多委屈和不甘。

他辛辛苦苦地溜回海里,让自己的身体重新长回来,在手机传来修车店电脑被打开的提示后更加快马加鞭地赶回家里。

他拼了命地想回来,白唯却撞他。

如果白唯现在哭着亲他三下,他就原谅白唯。要不然,亲五下好了。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白唯说:“我忘了,你再说一遍,那半个月你去哪里了?”

卢森愣了愣,而后,他说:“我回法国去拿亲戚家的遗产了。在法国落地时我才发现手机没开国际漫游,然后又被亲戚们缠住……所以没有联系你。”

“你有受伤吗?”

卢森本不想承认。他不想让白唯担心,可一句话从他的嘴里飘了出来:“有……手受了点伤,进了趟医院。”

“只是手吗?”

“只是手。”

卢森去接电话了,站在花园的角落里。白唯上楼。他从床底下翻出枪来,这次,枪里装了□□。

然而许久之后,白唯终于站在窗前。他看着窗下打电话的卢森。阳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就好像他离开家里时那样。

院子里的高压水枪,旁边架子上的钉枪,卢森头上的空调外机,有那么多可以引发意外的东西存在。

可他只是绝望地看着他。

“我杀不了他了。”

他茫然地,绝望地想着。

就在那一刻,白唯又下定了另一个决心。

他不会离婚,可他可以离开。

他可以找到理由,和他分居,以旅行作家的身份离开雪山镇,离开卢森。

“亲爱的,我看见花墙塌了。奇怪,车子也凹进去了。难道是我昨天意识不清醒时干的?”

卢森的声音又从前院传来。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真切的疑惑。

白唯就在这时慢慢地走下楼梯。

“我们一起修吧。”他平静地说。

卢森看着白唯,满脸惊喜的意外。方才他开始担心白唯是否看见了他的隐藏系统。也就是说,白唯有可能已经知道了黑港城的真相,也可能没有。

但现在,白唯显然是原谅他了。而且很快,他还有个关于出版合同的惊喜要给白唯。

一切稳中向好。卢森看着在他身边使用工具的白唯,觉得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前往北都的出差显然没有增加他们之间的隔阂。除了卢森的佣兵朋友忍无可忍,又打电话来企图鼓动卢森一起去偷取宝藏。甚至第二天,关于出版合同的剧本也如卢森计划好的那样上演。

北都文化打来电话,前出版社打来电话,谢家集团打来电话,谢镜宇打来电话。所有的声音和人都是由他找的人假扮的,就是为了复刻一个月前的场景。而让卢森惊喜的是,白唯竟然十分“配合”。

他完全没有做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没有展现出他惯常的过于敏感和神经质。他应该是被惊喜冲晕了头脑,就那样顺滑地走入了剧本里,并且完成了卢森心里的、复刻过去一切的图谋。

现在,所有的事情终于可以张冠李戴到白唯的头上了。

尽管自他回来后,白唯变得苍白又淡漠了许多。卢森怀疑,这是因为他失踪的那半个月里,白唯实在是太伤心焦虑了,这是他留下的后遗症。

但他一定会用漫长时光来治愈这些。他们从今往后会幸福地在一起。卢森甚至想,在解决掉白唯的问题前,他是不会去找那些殴打追逐他的怪人复仇的。

很快,卢森就迎来了他的奖励,和一个他没想到的、白唯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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