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莲蓬
# 021
司越珩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 突然就不舍得让穆从白给他做早餐了。他右手拆了石膏多少有点用处,能做的菜也多了,于是今天开始他亲自下厨。
他花时间煮了肉粥, 再炒了几个简单的小菜, 荤素颜色都搭配得很丰富。
穆从白围着他在厨房转了半天,看着他做的每一个菜,等菜上桌还是一脸没见世面的样子, 对着司越珩不转眼。
“不要看我,快吃。”
司越珩指着发愣的小孩, 穆从白转回去开始吃早餐, 优雅依旧, 但吃了三大碗,最后甚至打了个嗝。
他第一次穆从白吃到打嗝,足足笑了半分钟。
穆从白坐在旁边,用着几近虔诚的目光看他笑。
司越珩止住笑瞪回去,指挥他去洗碗, 自己拿起手机坐在餐桌边算账。
昨天的家具又花了好几千, 今后还有更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他预算要在这里躺平好几年的钱,可能花不了两年。
他头疼地敲了敲脑袋,更让他烦的是穆从白的证件。
以后穆从白无论上学还是别的都不能没有证件,可是这些东西他手里没有, 曾传平也没有。
他问小宋有没有办法,小宋回消息告诉他,以他的年龄和条件是无法收养穆从白的, 但如果能证明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 就可以以亲戚的身份成为的穆从白监护人, 到时证件户口可以重新办。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这听起来很简单,但穆从白没有上司雁钦的户口,司雁钦人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几乎无法证明。
司越珩考虑起去找他大伯,如果能侧面证明也还是有希望的。
但他大伯一定不愿意放弃大嫂那边相处十几年的孩子,来认穆从白,不然也不可能一年多不管。
司越珩长叹了一口气,头疼地揉头发,手机这时突然响起来,吓了他一跳。
见是司婧姗,他看了眼厨房里洗碗的穆从白,走到外面院子才接。
“越珩,我有事和你说。”
司越珩猛地想起来之前找她帮忙的事,有些不太好说地开口,“是不是有穆从白母亲那边的消息了?其实……我、已经决——”
“大嫂她知道了。”
司婧姗打断了他,短短一句话让他彻底愣住了,耳朵里还响着司婧姗的声音。
“我去他们家找那个名片被她发现了,我没办法撒谎,只好都对她说了。你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管这破事?”
司越珩懵了半晌脑子终于转起来,他留下穆从白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下去,总会被人传去该去的地方,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猝不及防。
司婧姗接着说:“大嫂可能要去见那孩子、你到底打算做什么?那个孩子现在还在你那里吧?”
“什么时候?”
司越珩急地声音高起来轻应了一声,司婧姗听他这个反应就知道是她猜的那样,接着说:“大嫂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你也不能要求她对老公的私生子讲理,最好先把那孩子藏起来,大嫂见不到人也不会那么生气。”
司越珩没有回话,她又说:“你也别把孩子留在那里了,早点送走吧。福利院孤儿院,总有地方会收的。”
“我打算把他留下来。”
“什——”
司越珩知道司婧姗要说什么,直接挂了通话。
穆从白洗完了碗跑出来,站在门口盯住他叫了一声,“叔叔。”
司越珩看着穆从白镶在门框里,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是嗅到了什么危机的小狗,下一秒就仿佛要问他是不是又要抛弃他了。
这方面穆从白比他想的还要敏感,他揉了揉早就没心思打理的头发,走过去装作无事地说:“没事,只是——”
他不知道他堂嫂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怎么向穆从白解释堂嫂的身份,如果可以他希望穆从白永远不要和司家的其他人见面,哪怕到时整个家族要与他吵得昏天暗地,他也觉得不该让穆从白看见。
可是他不说,穆从白也不一定想不到。
考虑了半天,最后他只淡然地问:“穆从白,你怕被骂吗?”
穆从白举着视线对着他,眼中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可是仿佛有什么跃出来攫住了他。
他抬手轻轻按住穆从白的肩膀,说了一句,“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穆从白忽然扑过来抱住了他,声音闷在他胸口说:“我不怕,叔叔。讨厌我的人我也讨厌他们,我不在乎别人,他们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要叔叔。”
司越珩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他欣慰穆从白有这样的心理,不至于被旁人的语言伤害。
可是穆从白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不应该这么极端,这么孤绝。
“算了,到时在说吧。”
反正这些事情在他决定的一刻,就注定了要面对。如果他堂嫂真的来了,也许反倒不是坏事。
穆从白的事他不好开口,可以找村委去说,他堂嫂也不是一个会对孩子赶尽杀绝的人。
司越珩决定等小宋中午来吃饭时跟他说一下,结果小宋因为太忙,中午没来。
没人做饭,他就只好自己动手,但右手还不能握刀,就教穆从白切菜。
他发现穆从白的学习能力真的强得惊人,而且手格外地稳,半根黄瓜没有切完他已经能做到片片大小统一了。
“小崽子,你以后说不定能当个不错的外科医生。”
司越珩第一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穆从白停下来看向他说:“像你一样吗?”
他发现真的接受了自己无法再拿手术刀的事,笑道:“像我以前一样。我改天去问下曾传平,能不能让你去上学。”
“我不上学。”
穆从白当场放下菜刀拒绝,司越珩却坚决地说:“小孩都要上学。”
“那你会跟我一起上学吗?”
司越珩嫌弃地指着菜刀意示他继续切,然后说:“跟你一起上小学吗?你见过谁上学带家长的?”
穆从白手又顿了片刻,“我只上过半年幼儿园,没见过谁上学。”
司越珩觉得不小心提了小崽子的伤心事,改口说:“这个过段时间再说,还有番茄,接着切。”
今天的午饭只有他们两人吃,下午闲得没事,司越珩叫起睡午觉的穆从白,找来镰刀和篮子,连了一根竹竿,在阳台上面“偷”莲蓬。
结果司越珩和右手不能用力,穆从白又没力气,只摘到了离阳台最近的两个。
司越珩坐在阳台上当场剥了,塞了一颗新鲜莲子到穆从白嘴里,“好吃吗?”
穆从白很认真地品尝了,回答:“甜的。”
司越珩自己也尝了一颗,穆从白忽然问他,“叔叔,你可以带我去捉鱼吗?”
“不行,现在的鱼是别人养的,不能随便捉。”
“那泥鳅呢?”
“被捉光了,没有了。”
“那小龙虾?”
“也是别人养的。”
“那去掏鸟蛋,摘蜂蜜。”
司越珩狠狠地蹙起了眉头,“爷爷到底给你讲了多少我小时候的事?”
穆从白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弯起了笑意说:“很多。我从来没有听过的事。”
司越珩竟然真的考虑起来,最后说:“等河水退的时候带你去抓螃蟹。”
穆从白这会儿像极了普通的小孩,两只眼睛亮起来,“可以抓到这么大的吗?”
司越珩看他比得比最大的桃子还大,把他的两只手按笼到一起,最后只剩下桃子核那么大,“只有这么大的。”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
穆从白很认真地思考,“大的也是别人养的吗?”
司越珩发现穆从白在有些方面格外无知,却显得格外的可爱,他又剥了两颗莲子塞到他嘴里,“别这么多问题,跟李绍忻一样。”
“李绍忻是谁?”
穆从白瞬间遇到敌人一样警觉起来,“我看到过他的照片吗?”
司越珩想起他那本满是童年回忆的相册,被穆从白撕得他的童年只剩下独角戏,又两根手指掐着他的脸颊说:“你还敢提照片,被你撕掉的那一半呢?”
“扔到厕所冲走了。”
穆从白丝毫不掩饰,司越珩手用了用力,掐红了穆从白的脸蛋,他觉得变好看了,满意地把另一个莲蓬给他说:“剥。”
这个莲蓬穆从白剥了一个下午,因为他每剥一颗都要拿到司越珩面前,仔仔细细研究评论一翻。
司越珩发现他的话其实也可以很多,而且说的都是些他完全没有想到的内容,比如一颗莲子吃的时候莲子是高兴还是痛苦的。
最后司越珩实在被他烦到了,躺到了穆从白的床上装睡。
到了晚饭的时间,小宋终于来了,还带了周嘉盛,出现在他家餐厅。
司越珩举着锅铲走出来,“嘉盛哥,你怎么也来了?”
周嘉盛随口地回,“看热闹。”
司越珩无视了他,问小宋,“我大嫂可能要来,到时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她证明穆从白的身份?你知道、这些话我不好说。”
小宋连连点头,“什么时候?我回去和支书商量一下,怎么说。”
司越珩也不知道,更没法直接去问他堂嫂什么时候来,只能回答:“等她要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小宋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他又看向了周嘉盛,“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周嘉盛推了推眼镜,“好啊。”
司越珩就拿着锅铲回去厨房,刚进门见穆从白忽然扔下切了一半的南瓜,拿着菜刀冲出去。
“小崽子,你干嘛?”
他视线追去,看到周嘉盛端起了餐桌上的碗,碗里装的是穆从白剥了一下午的莲子,周嘉盛正悠闲地往嘴里喂。
穆从白挤到了周嘉盛面前,举着菜刀,眼睛盯着他的莲子,威胁的意思十分明显。
小宋吓了一跳,连忙说:“穆从白,快把刀放下,这太危险了。”
穆从白如同没有听见,仍然盯着周嘉盛手中的莲子。
司越珩喊:“穆从白,回来。”
穆从白犹豫,他不舍得他的莲子,可司越珩在叫他。
周嘉盛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意地问:“这是你的?”
穆从白狠起眼神,周嘉盛却把本来就没几颗的莲子倒进手里,把碗扔在桌上转身就跑,跑的时候还顺便把莲子都喂进了嘴里,回头对穆从白说:“吃完了。”
穆从白提着菜刀追过去,司越珩一巴掌拍在额头,周嘉盛真的30岁和13岁没有区别,还是那么欠揍。
他对着穆从白喊:“穆从白,回把菜切完。”
追到院子里的穆从白不情愿地回到了厨房,继续切刚才的南瓜,切的时候还认真地对司越珩解释,“我只是吓他,不会砍他。”
“小小年纪别说这么可怕的话。”
司越珩教育完,继续炒菜。
餐厅里小宋沉默相觑,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三个人,感觉没一个是正常的。
周嘉盛抢穆从白莲子这件事,穆从白记了仇,周嘉盛偏偏还要留下吃饭,坐在餐桌边警惕地看着穆从白,没个大人样子地说:“我还没尝过越珩的手艺,说什么这一顿我都得吃。”
小宋看到周嘉盛防着穆从白打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说:“你干嘛非要惹他。”
周嘉盛推了推眼镜,回道:“我没有,是他太小气了。”
他说完,穆从白果然又向他瞪来。
最后,这件事的结束是司越珩向周妈妈告了状,周妈妈打周嘉盛下塘去给穆从白采了一篮子莲蓬。
莲蓬采回来时乌云沉下来,本来剩下的最后一缕天光被压不见了,雷声轰响。
周嘉盛把篮子一起给了穆从白,又故意地说:“做人要大方一点,你叔叔才会喜欢,懂了吗?比如像我一样,吃你几颗,还你一篮子。”
穆从白根本不理他,抓着司越珩的手就要走。
“越珩,等一下,我妈今天又摘了菜吃不完,叫你去拿。”
司越珩怕等会儿雨下起来,让穆从白先把莲蓬拎回家,他去周家拿菜。
穆从白思考了半晌,留一句“叔叔等我”,然后拎起篮子跑了。
司越珩沿着路和周嘉盛走去周家,到的时候已经在开始滴雨,到了屋里周妈妈给他装了一大袋新鲜的蔬菜,看到要下雨让周嘉盛送他。
周嘉盛不愿意地说:“我送他那谁送我回来?”
周妈妈的巴掌拍来,他象征地把司越珩送到院子的大门口,在屋檐下雨已经彻底下起来。
周嘉盛要回去拿伞时,看到了雨中举着一把伞向他们走来的穆从白。
“叔叔。”
穆从白的声音穿过了雨声,小跑着到了司越珩面前,高高举起伞遮过他的头顶。
“我来接你了。”
司越珩已经想不起上一次下雨有人来接他是什么时候,他不由地眼中染起了笑意。
他把穆从白拉过来接住雨伞,将手里的菜递给穆从白拿,空出手搂住穆从白走进了雨幕里。
这场雨就这样连下了两天,没有等到堂嫂来,穆从白先病倒了。
司越珩这两天还在想下雨穆从白别生病了,睡觉前都去他房间叮嘱他盖好被子,关好窗户。
结果穆从白还是病了,病得比上次更严重。
他一觉醒来发现昨晚风雨雷电全部上齐,窗外的荷花倒下了一片,有所感应的去了穆从白房间,推开门就看到穆从白脸颊红成一片,卷缩成一团不停地咳嗽。
“穆从白?”
司越珩走到了床边坐下去,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他手抖落下来。
穆从白微微地睁开眼,可怜又委屈地叫了一声,“叔叔。”
司越珩已经开始熟练了,他上回给穆从白也买了两件外套,但当时想的时最多几个月穆从白就会走,外套都是夏天的,并不够厚。
“你等一下。”
司越珩碰了穆从白的脸,立即回房间去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摸清了穆从白过敏的情况,外套拿来直接把穆从白从床上捞起来,裹在身上就抱起他出门。
这回他在出门的时候就给周嘉盛打了电话,周嘉盛骑着他爸的三轮车来接他们。
周嘉盛看到穆从白趴在司越珩怀里虚弱的样子,问司越珩,“又怎么回事?”
“和上次一样。”
司越珩已经主动抱着穆从白坐上了车,催周嘉盛快走。
到了卫生所还没有人来上班,周嘉盛检查了一番,让司越珩把穆从白带去病房,他去配药。
有过一次经验,司越珩很熟练地找到了干净的病床,但是穆从白比上回有了底气,直接不肯上去,要赖在他怀里。
他不想再抱这么大个崽子几个小时,可是穆从白完完風雨文学:“叔叔,我怕冷。”
周嘉盛配好药到病房,看到司越珩又坐在椅子里抱着穆从白,他“啧”了一声,走过去问:“就这样打?”
司越珩没有说话,握着穆从白的手放平到了旁边的病床上。
周嘉盛觉得司越珩已经完全被穆从白驯服了,穆从白这回大概真的没了精神,乖乖地让他扎好了输液针,把脸凑在司越珩的颈间撒娇地哼了两声,和拿刀追他的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他沉默地收好东西,去拿了一个靠枕回来,站到司越珩面前。
司越珩看到靠枕止不住惊讶,他认识周嘉盛这么久,周嘉盛从来没有对他这么体贴过,脱口而出,“你不会在枕头里藏了针。”
“不要拉倒。”
“我要。”
司越珩叫住了周嘉盛,但他抱着穆从白没办法放靠枕,用眼神示意周嘉盛帮忙。
“你们可真烦啊!”
周嘉盛满是不耐的语气,但还是把靠枕给司越珩放到背后,还问他怎么样,司越珩不满意他又不耐烦地调整。
终于司越珩说了满意,他在旁边的病床坐下,观察着椅子上的两人说:“他两次肺炎相隔时间这么短,又过敏,最好带他去查一查免疫。”
司越珩其实也想到了,但他没有回话。
周嘉盛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越珩,我觉得你要不还是送他走吧,他的身体需要更好的医疗条件。”
第22章 发烧
# 022
病房里沉默下来, 司越珩还是没回话,他知道周嘉盛的意思,如果穆从白真的有什么严重的病症, 到时他就不仅仅是要养一个孩子。
他也很清楚照顾一个一直生病的孩子有多费精力, 可是看着穆从白,他说不出送走。
穆从白突然睁开眼,轻轻动了动对他说:“叔叔, 你不要听他的,我会好起来的。”
“听到没有, 叫你走了。”
司越珩开口赶周嘉盛, 被周嘉盛嫌弃地瞥了一眼。
等周嘉盛走了, 穆从白抬起脸望着他说:“叔叔,你没有钱吗?我有东西可以换钱,回家给你拿去换钱。”
司越珩不明白穆从白怎么想到了这里,问他,“你有什么东西能换钱?”
司越珩好奇, 穆从白看出他不信, 认真地说:“我妈妈的手镯。”
那不就是遗物,司越珩拒绝,“放心,给你看病的钱我还是有的。”
虽然这么说,他实际心里很没底, 万一、万一穆从白真的有什么免疫缺陷,可能引起了并发症就太多了,如果真的严重了, 可能一辈子都得花钱, 而他确实没有。
遗物的事司越珩以为过去了, 没想到穆从白一直记着,输完药已经是中午,但这次药的效果不够好,回去的时候还是周嘉盛骑车送他们回去的。
到了房间,司越珩把穆从白放上床,结果穆从白翻下床去他的小柜子里翻找,最后找出来一个锦盒。
“这是什么?”
司越珩打开,看到了里面的翡翠手镯,通体翠色,干净又通透。哪怕他不懂这方面,也能看出来这个手镯绝对远超七位数。
他问:“这是你妈妈的?”
穆从白点头,“现在是叔叔的。”
司越珩差点把这价值不菲的手镯摔下去,他把手镯放回去装好,还给穆从白说:“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你要收好。不要随便给别人。”
穆从白却不肯要,“我只给你。”
司越珩看着穆从白还是泛红的脸,怕他又着凉,只得先收下手镯说:“我先给你保管,你上床去。”
穆从白看到司越珩真的把手镯收起来才肯上床,司越珩替他掩好了被子问:“想不想吃什么?”
穆从白摇头。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
“叔叔可不可以给我讲故事?”
司越珩酝酿起的温柔表情瞬间破了,“没有故事,换一个。”
“叔叔陪我睡觉。”
司越珩考虑了一下,“你等等。”
他回房间想找地方把那个烫手的镯子放好,这么贵的镯子他是真怕穆从白随手就给别人了。
可是他找了半天没有找出安全的地方,最后拿出一件冬天的大衣,把镯子放在了大衣的内袋里,再挂到衣柜的最里面。
挂完后,他站在外面衡量了很久,确定算是安全才换了一身睡衣,又去了穆从白的房间。
穆从白闭着眼睛不动,他以为小崽子睡着了,结果过去就看到穆从白睁开眼。
“怎么了?”
司越珩一问,穆从白就伸出手,“叔叔,我想上厕所。”
输完水想上厕所很正常,可是穆从白完全没打算自己走。
司越珩觉得不能太惯着这小崽子,可穆从白又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叔叔。”
司越珩终于搂着穆从白把人抱起来,送去了厕所,看他上完了又把他运输回去。
“现在可以睡了吗?”
司越珩把穆从白放回床上,穆从白抿了抿嘴,“我想喝水。”
“等着。”
司越珩把穆从白揉进了被子里,才出门去烧开水,烧完了开水觉得普通杯子凉得太快,于是满屋子找他上小学时用过的保温杯。
最后真的被他找出来,里里外外用开水煮了半天,才终于装上了水。
可是是水又太烫,他站在桌边用勺子搅半天总算搅成了温水,拿着回去房间,却看到穆从白这回真的睡着了。
司越珩就愣在了床边,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仿佛有一个人需要他全心全意的照顾才能好好活下去。
他把杯子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坐到了穆从白的旁边,穆从白睡梦中向他这边挪了挪,手伸出来抓到了他的衣角。
“凉。”
司越珩把那只伸出被子的手又塞回去,可是没两分钟又伸出来,他只得握住那只手一起盖进了被子里。
穆从白终于不动了,他低下头静静地观察着穆从白的脸。
平日里穆从白的脸色都显得有些过白,此刻病了反到刚好红扑扑的,格外的好看,眼睫毛小扇子一样又浓又密,精致得每一根都像是画的。
如果穆从白出生在一个健全健康的家庭,应该会长成那种特别讨人喜欢的小男孩,长大了也一定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帅哥。
司越珩想着没可能的事打起了瞌睡,门外面响起脚步声他才惊醒,结果睁开眼发现穆从白比他醒得更快,甚至已经警觉地伸起脖子往外看出去。
“别动。”
司越珩把穆从白按回去,才发现自己睡到了床上,还抢了穆从白的枕头,他过意不去地还给穆从白,然后下床出去。
他找到餐厅,果然是周妈妈,又给他们带了饭,进门就是粥的香味。
周妈妈看到他就说:“怎么又病了,是不是小白睡觉没盖好被子?”
司越珩其实不确定,穆从白之前在他床上睡相挺好的,甚至他睡着都没感觉到多了一个人。
周妈妈也只是随口一问,生病这事也不是谁能决定的,不然就没人生病了。
她盛了两碗粥凉在一边,另外摆出凉拌的黄瓜和豇豆,“等凉了多少都叫小白吃一点,不然哪有力气。”
“知道了。”
周妈妈也没去打扰穆从白,收拾好东西就说:“有什么事你叫嘉盛,我走了。”
“谢谢舅妈。”
“谢什么谢。”
司越珩送了周妈妈出去,他回来随便吃了点,就把粥吹凉才拿去了房间,结果穆从白又睡着了。
他蹲到床边把穆从白叫醒,“穆小狗,起来吃点东西。”
穆从白意义不明地哼了哼,看起来很不情愿,却还是爬起来,然后张开嘴。
司越珩一愣,接着才明白这是要他喂。
他从来没有干过这个活,手里准备的还是筷子了,“等一下,我去换勺子。”
穆从白保持着姿势闭嘴,等司越珩把勺子换回来,他又主动地张开嘴,司越珩小心地用勺子喂了一口粥过去,不确定地问:“怎么样?”
“好吃。”
司越珩失笑,“谁问你好不好吃,是问你烫不烫。”
穆从白愣了愣,又张嘴,他再喂了一口过去,穆从白吃了才回答他,“不烫。”
司越珩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有孩子后,就老是到处讲孩子的事了,他觉得他现在就能讲出许多穆从白的趣事。
最后一碗粥穆从白只吃下了半碗,司越珩让他继续睡觉,他出去收拾了餐桌。
就这样他照顾了穆从白一天,到第二天穆从白的烧终于退下来了一些。
快到中午时他在厨房煮粥,一边煮一边算账,打算等穆从白病情缓解了一些,带他去市里做一个彻底的检查。
粥做好了,他正盛出来,突然又接到司婧姗的电话。
“圆圆,大嫂今天回去了,可能要到了,你真的要把那孩子留下来?”
司越珩差点跳起来,他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没有想到这么猝不及防,看了看时间,如果一早从霍城出发,应该就要到了。
司婧姗还一直劝他把穆从白送走,他都没有回答,最后挂了电话,如常给穆从白盛了粥,放凉了才端去。
这次穆从白没要他喂,自己乖乖喝了,然后主动吃药。
等他全吃完了,司越珩突然说:“你去舅妈家玩一会儿,我晚上去接你。”
司越珩说完发觉这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穆从白果然马上敏感地猜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不去,是不是上次打电话的人要来了?”
他盯着穆从白还是难以解释,对其他人他可以说穆从白是无辜的,但这话对他大嫂他说不出来。
他让穆从白换衣服,打算送穆从白去周家。
穆从白被他强行换了衣服还是不愿意去,像是他走了司越珩就会被恶狼叼走。
司越珩思忖地一番,“你不去舅妈家,那就去嘉盛哥那里?”
穆从白还是不同意。
“那我送你去村委,你去找小宋。”
穆从白看着司越珩的坚决,忍不住问:“那个人很可怕吗?”
“不可怕。”
司越珩想起了他大嫂,是个很漂亮很好说话的人,又补了一句,“她很好。”
“很厉害吗?我留在这里可以帮你打他。”
穆从白说完顿了顿又补充,“我绝对不会向他们扔刀的,我不会犯罪,不会坐牢,不然就见不到你了。”
司越珩冷不防被逗笑了,他没想到穆从白真的把他的话都记住了,他纠正地说:“不要做违法犯罪的事是因为不能做,不是因为不能见到我,明白吗?而且她不会打我。”
穆从白还是坚定地问:“那为什么我要走?”
司越珩解释不出来,只能敷衍,“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他不再管穆从白愿不愿意,直接拽起他出门,可是走到了院子,门外就响起了汽笛声。
镇上家里有车的也不少,但不应该有人把车开到他家门外面按喇叭。
司越珩想到了可能,后悔不该和穆从白说那么多话,应该直接将他打包扔出去。
吱呀一声,院子多年的大铁门被推开。
他下意识将穆从白往屋里推,大门口已经有一个踩着高跟鞋,拎着限量包的漂亮女人走进来。
女人哪里都看起来很精致,唯独一双眼睛显得无神,像是许多天没有睡好。
司越珩的表情僵住,动作也僵住,视线往女人转去,声音尴尬地开口。
“大嫂,你、你怎么回来了?”
司雁钦是他爷爷的长孙,虽然没把所有的孙辈放一起排序,但所有孙辈都统一叫了司雁钦大哥,自然也对司雁钦的妻子叫大嫂。
大嫂名字叫童彤,与司雁钦的外婆家有些亲戚关系,小时候两人就认识了。
后来因为年龄合适,被人介绍到一起,恋爱结婚,也算是相亲行列里的佳话。
司越珩不清楚两人的感情,但他大伯一家都是很喜欢童彤的,不然也不会在发现司雁钦外面有人时,全家一致把矛头指向了司雁钦。
童彤停在院子的石板路中间,怀念一样四处张望,最后视线落在了司越珩脸上,没表现出什么情绪,随口地说:“不欢迎我啊?”
司越珩瞬间哑口,露了一个不太好看的尬笑,本能地将穆从白挡在了身后。
穆从白却在他背后歪出头,看向了童彤警惕地问:“叔叔,她是谁?”
童彤恰恰地对上了穆从白这一眼投来的视线,她恍惚不动,直到司越珩把穆从白的脑袋重新藏回了背后,她语气平常地说:“不请我进去吗?”
司越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审视着童彤想找出她来的目的,可是童彤的表情太平淡了,一点像看到自己过世老公的私生子。
他回头悄声地对穆从白说:“回房间去。”
穆从白抬起眼对着他,余光又瞟向了童彤,最终听话地往屋里进去,回了司越珩的房间。
童彤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等到穆从白进屋,司越珩回过头再看向她时,她问:“现在可以请我进去了吗?”
司越珩没有请她进去,甚至有意地挡在了门中间,却想不出来要怎么开口。
童彤笑起来,主动地说:“婧姗说你和这孩子在一起,我一开始还不信。你不要说你跑回来这里,是为了他。”
司越珩这会儿似乎领会到了穆从白沉默的精髓,闭口不言。
童彤忽然审视地打量起他,然后说:“别紧张,我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司越珩疑惑,她接着说:“我是来处理司雁钦的遗嘱的。”
这回司越珩沉默不下去了,连忙问:“什么遗嘱?”
“现在可以请我进去了吗?”
司越珩终于让开了路,童彤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进了客厅坐到沙发上,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文件袋。
他跟进去看着文件袋有些紧张,童彤现在应该不知道他把穆从白留下的事,但他心虚得不行。
童彤靠着沙发将文件袋甩在了茶几上,然后抬眼对着司越珩说:“其实我一开始不想来的,这东西在我手里已经快一年了,听到婧姗说那个孩子,就当我替司雁钦做最后一件事。”
司越珩没明白童彤的意思,童彤扫了他一眼解释,“我不讨厌那个孩子,也没理由讨厌他。”
她说着顿了顿,定起视线说:“因为他不是司雁钦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更新大概在晚上11点,到时会双更,亲亲~o(* ̄3 ̄*)ブ
第23章 身世
# 023
司越珩一瞬间觉得没有听懂童彤的话, 脑子里回响了好几遍才露出了震惊,童彤向他看来,他强行地冷静下来坐到童彤旁边。
“那他是——”
童彤轻哼一声, “我怎么知道!司雁钦又没有告诉我。”
这个消息太突然, 司越珩脑子里想好的事一瞬间全乱了。
童彤不知道司越珩做过什么决定,忽然提起往事,她下意识说下去, “当初司雁钦被我抓到去见别的女人,他就否认了。说那个女人因为家里出事, 无处可去, 所以才收留了他们母子。
还说对外称那是他的老婆孩子, 是为了掩藏那个女人的身份,似乎有什么人在找他们母子。
为了让我相信,他做了和那孩子的亲子鉴定,求我不要把真相说出去。”
司越珩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内情,更没有想到童彤真的替司雁钦沉默了4年, 甚至在司雁钦死后也没有说出来。
童彤说到这里眨了眨变红的眼眶, 看向司越珩,“那个孩子是不是他的根本不重要,司雁钦他所做的事已经是对婚姻的背叛。我可以不怪孩子,但我不能不怪那个女人和他。”
司越珩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沉默。
过了许久, 童彤平静下来,指向茶几上的文件袋,“对了, 那里面是那个孩子的所有身份证明。那个女人的遗嘱写了如果她死了, 就把孩子交给她的养父。”
司越珩猛然一惊, 童彤又接着说:“我已经联系到人了,他答应这几天就过来。到时来了你把这些东西一并交给他,我不想见到与那个女人相关的人。”
司越珩又一次猝不及防,他不确信地问童彤,“你说什么?”
“什么什么?”童彤莫名地看着他,“我有什么没说明白吗?”
司越珩终于确信刚才听到的是真的,他把文件袋拿起来打开,里面有穆从白的户口,出生证明,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身份资料。
还有那份遗嘱。
穆从白母亲的养父陈集父亲提过,他没猜错是他见过的那位。
如果穆从白的生父不是司雁钦,司雁钦收留他们母子是为了帮他们躲避什么。
那穆从白母子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和养父家决裂独自逃跑,不惜假扮别人的情人生活下去?穆从白母亲又为什么会精神出问题?
司越珩犹豫地问:“大嫂,你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吗?”
童彤惊奇地打量司越珩,她结婚时司越珩还是个扯着桌布扮超人的小屁孩,后来似乎不知不觉,司越珩就变成了不易与人亲近的样子,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总是一个安静地在那里,如同与他们都没有关系。
可是刚刚见到司越珩与那个孩子,似乎很亲密的样子,她有些好奇司越珩为什么和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孩子这么亲近。
她语气如常地反问:“你很在意那个孩子?”
司越珩没有回答,但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她是真的不讨厌穆从白,也不在意司越珩与穆从白的关系,回忆了片刻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司雁钦没有和我说过,但过得应该是不太好。”
“穆从白的亲生父亲呢?他们又躲的是谁?”
童彤看向司越珩严肃的样子,哂笑了一声,“我怎么会知道,司雁钦也没有告诉我,应该不是普通人,不然司雁钦也犯不着把自己命都搭上。”
司越珩又没了话可以接,童彤忽然站起来,“我最后能为司雁钦办的事也算办完了,祝他在黄泉之下永不安宁吧。我走了。”
他没反应过来,童彤已经出去了,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看起来很洒脱。
童彤走到了大门,突然回头劝说他,“你也别和家里闹得太僵了,你爸妈他们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小钰的死。”
她说完发现司越珩一 点反应也没有,也懒得再说,大步走出去。
司越珩愣住不动,直到童彤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屋外响了汽车的引擎声,他才回过神来。
这一切就像他毫无准备地决定留下穆从白一样。
忽然之间,所有的事又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司越珩这时才仔细地看了那份穆从白母亲的遗嘱,没有公证,但字字句句都是一个母亲为孩子最后的嘱托,明确地希望养父可以照顾穆从白长大。
他拿着那遗嘱愣了许久,视线仿佛要把遗嘱盯穿了。
最终,默默所有东西都放回了文件袋里,他跌坐进沙发,双手用力地捂住脸,此刻才清楚地想明白。
他和穆从白毫无关系。
他不是穆从白的叔叔,也没有资格成为穆从白的监护人。
如果穆从白母亲的养父要接穆从白走,那他订制的书桌和衣柜怎么办?
“叔叔。”
穆从白打开门,看到司越珩坐在沙发里不动,听到他的声音把眼睛从手掌中放出来一只,远远瞥着他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走过去,在司越珩旁边坐下,他什么都听到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往着司越珩那边挤了挤,与他贴在一起。
司越珩觉得旁边挤了一只试图安慰他的小狗,他终于放下手,没有看穆从白,而是盯着茶几上的文件袋,沉起了嗓音开口。
“穆从白,你早就知道我们没有关系,对吗?”
穆从白听到他的话微微一怔,他转眼看过去,穆从白的眼睛里盛满了他,像是全世界的人只剩下他一般。
他说不出责备的话,无论穆从白是不是故意瞒他。
客厅里一片安静,连下了几天的雨,今天终于又出起了太阳,通过院子里的窗户洒进来,铺了一地金黄。
司越珩被晃得有些花眼,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思考起来,拿起茶几上的文件袋,看向穆从白半晌,终于还是问出口。
“你见过你妈妈的养父吗?”
穆从白揣度地盯着他,像是在猜他的想法再决定怎么回答。
他静静地等了半晌,穆从白轻轻摇头,然后又补充,“我不知道有没有见过。”
穆从白没有印象至少在他记事后,穆从白母亲的养父没有找过他们。
不管什么原因,穆从白母亲与养父断绝了关系,后来的关系肯定不会太好。
穆从白母亲的养父不一定真的愿意照顾穆从白,可能只是出于穆从白实在无处可去,还有他母亲的遗书,才不得不同意。
如果他真心想照顾穆从白,也不会放着穆从白一年不管。
司越珩想着就起身,旁边的穆从白急忙拉住他。
“叔叔。”
听着穆从白这委屈极了的一声,司越珩回头,穆从白两只眼睛像被淹在水面下一样,对上他的视线小心试探地问:“你生气了吗?”
穆从白这模样他完全生不起来气,实际上他也没有生气,甚至替穆从白没有坦白自己的身世找到了理由。
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是司雁钦骗了他们所有人,所以都不是穆从白的错。
他坐回去,穆从白眼中还是装着不确定的不安,他瞬间心软,轻轻捏着穆从白的脸颊说:“如果你下次再也有什么故意不告诉我,我真的会生气。”
穆从白似乎还是不相信,确认地观察着他,隔了半晌才又开口。
“如果你不是我叔叔,会不要我吗?”
司越珩忽然放下了手,视线与穆从白的眼睛交互在一起,他学了穆从白反问:“如果你真正的亲人要接你走,你会不要我吗?”
“不会。”
穆从白这一声回答坚定又有力,他笑了笑说:“那就好。”
“那叔叔呢?你会不会不要我?”
穆从白不肯让他这样糊弄过去,坚持地问:“你会吗?”
他隔了半晌终于回了句,“我尽量。”
穆从白一下蹭起身抱住他,双手勒紧了他的脖子,“叔叔,我不会离开你的,谁也不能带我离开你。”
“自己玩,我有事要处理。”
司越珩把穆从白像是打算勒死他的手臂拉下来,现在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了,如果他母亲养父要带穆从白走,他没有权利说不同意。
他起身往房间里进去,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不许来打扰我,也不许来偷听。”
穆从白呆在沙发上望着他,就像听话地等在原地的小狗。
司越珩回到房间,头一回想到了锁门,然后在床上扔下那个烫手的文件袋,捂着额头在床前来回踱步。
他没有想到片刻之间,他面临的问题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穆从白和他毫无关系,他真的还要将穆从白留下来吗?
是不是让穆从白回到他母亲希望的人身边更好?
可是他脑子里不自觉又浮现出,穆从白要哭似的问他会不会不要他。
最终,他去拿起了手机,拔下了一个号码。
他打给的是童彤,童彤听完他的话沉默了好片刻,惊讶地回:“你不是真的想把那孩子留下吧?你才多大,知道带着一个孩子对你以后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吗?”
司越珩沉默地没有回话,童彤也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告诉他。
“穆祺朝,穆王集团的现任董事长的大伯,那个女人的养父。”
这个答案与司越珩猜测的有一点差别,他以为会是穆王集团现任董事长的父亲。
穆家是起源在上一个时代的豪门,内里的故事远比外面的八卦更精彩。
他知道的不多,但也听过一点。
穆祺朝一生未婚,听说当初的恋人被现任董事长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亲弟弟抢了,并且还被夺了继承人的位置。
之后穆祺朝就隐居了,数十年少有在外人面前露面,他没有听人说过穆祺朝收养了一个女儿。
隐居的穆祺朝几乎不问外事,不太可能抹得掉穆从白母亲被收养的记录。
而且理由是什么?
不过司越珩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他想的是一个无子无女的独居老人,好像一般都不会拒绝身边多个可爱乖巧的小孙子。
就像他爷爷当年一样。
“越珩?”
童彤半天没有听到回应叫了一声,司越珩连忙回答:“我知道了,谢谢大嫂……对不起。”
童彤顿了一会儿笑出来,“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不是你。那个孩子,也确实可怜。”
她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说:“那个女人有严重的抑郁症,自杀过许久次,司雁钦甚至睡到半夜会突然跑去急救。那个孩子和她一起,应该亲眼看过很多次。”
司越珩想起穆从白之前说,他妈妈喜欢在浴缸里割腕,当时的语气平静得仿佛那不是自杀,只是睡了一个午觉。
“其实对于那个孩子,司雁钦也有责任。你知道他把那孩子送到爷爷那里了一段时间吧?那段时间那个女人的病加重了,他又把那孩子接了回去。
正常人都知道那么小的孩子,和一个严重抑郁的人一直单独在一起,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但司雁钦不在乎,为了那个女人,不管那个孩子如何。对他来说家庭,其他人,都比不上那个女人。”
司越珩无法接话,童彤最后的话说完,意识到说得太多了,和他说了一声就挂了通话。
他把手机扔到床上,愣在了窗前。
荷塘里的荷花开得很盛,有人划着船在里面采莲蓬,阳光炽热耀眼。
司越珩望着外面采莲蓬的人过了很久,又把手机捡起来,向小宋打听收养的程序。
小宋说:“我们国家没有结婚一般情况是不能收养的,况且你的年龄也达不到。不过其实可以像陈集想的那样,将他的户口上在合适的名下,只要你们商量好,由你来抚养他。”
司越珩脑子里一下跳出了合适的人选,小宋就说出来,“虽然有点不好,但如果你找周大姨他们,我觉得说不定他们会愿意。”
周大姨就是周妈妈,小宋对镇上的阿姨一律喊大姨。
司越珩没有立即回话,小宋忽然回过味来,“你怎么又想到收养了?我听说刚有人去你们家了,是不是你堂嫂来了?她不愿意证明吗?我和支书商量再找她说说。”
“不是。”
司越珩沉吟一声回答:“我不是他叔叔。他不是我堂哥亲生的。”
“啊————”
小宋这声叫得有点长,他强行停住,好奇地问:“怎么不是?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不是了?”
“我堂嫂刚才给了我穆从白的出生证明和户口本,还有亲子鉴定,穆从白确实不是我堂哥亲生的。”
小宋觉得这事变得有点快,“那你打算怎么办?收养他?”
“他母亲留了遗嘱,要把穆从白交给她养父,对方已经知道这件事,答应了过几天就来。”
听完司越珩的话,小宋脑子嗡嗡地响,故事跳跃得太快,他不明白怎么眨眼间事情好像彻底翻了个面。
之前没有人愿意收养穆从白,到处找不到穆从白的亲人,曾传平还想方设法骗司越珩回来。
现在司越珩打算把穆从白留下来,突然之间要收养穆从白的亲人又出来了?
“这个事我去问问支书,等空了去你们家商量,你先不要着急。”
小宋说完就挂了通话,司越珩又在网上找了个律师咨询,得到的答案是如果有遗嘱在,穆祺朝只要愿意,他不可能把穆从白留下。
最后,律师还扎心地给他补了一刀:就算没有养父的存在,你的情况要合法留下孩子也不可能。
不过律师收了钱,还是给他留下了一丝希望。
如果穆从白本人的意愿是跟着他,而穆祺朝愿意把监护权转让给他,穆从白是可以留下来的。
司越珩又扔了手机一次,揉起了他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头发。
第24章 遗嘱
# 024
房间的门忽然响起了扭门的声音, 司越珩知道是穆从白,过去开了门。
果然穆从白就站在门外,抬起的眼睛对着他, 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 “你锁门了。”
看到穆从白乖乖的样子,他心情好了一点,捏起穆从白的脸颊说:“我的房间, 我爱锁就锁。”
穆从白面不改色地承认,“我有钥匙。”
司越珩这回真的笑了, 他开始觉得穆从白这些毛病都很可爱, 伸手去掏他的口袋, “在哪儿,交出来。”
穆从白真的乖乖掏兜交出来了,把钥匙放到了他的手心里,然后说:“我还有四把。”
司越珩没想到他把后手都交代了,用臂弯勾住了他的脖子, 勒起他的脑袋笑道:“你是不是傻!我要是叫你都给我, 你给吗?”
穆从白这回没把钥匙掏出来,而是说:“放在柜里了。”
司越珩纵容地没让他去拿出来,但还是没收了手里的这把,放开他说:“去给我削个桃子。”
穆从白研究地盯了他半晌,要问什么又没问出口。
他能猜到小崽子想说什么, 但他还是不希望穆从白知道自己像个物件一样,先是被人踢来踢去,现在又像在被人争夺。
看着穆从白终于去厨房给他削桃子, 他把扔了的手机又再捡起来, 找人打听穆祺朝的事。
那个圈子他认识的人有限, 找来找去还是只有李绍忻。
李绍忻看到他的消息,又连发来一串语音消息。
“你打听他干什么?我跟穆家的人也没有熟的,只知道自从他们现董事长的爸去世时,闹得不可开交。”
“我感觉你最近怎么这么奇怪?你到底在做什么?遮遮掩掩的不说清楚,不会是干什么违法的事吧?”
“弟弟,做人要遵纪守法,况且穆家也不是凭你小小手段能得到好处的。”
“你要是实在没事做,来我这里,最近正好有个做医疗科普App的想法,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跟我不用客气。”
司越珩听下来,只接他感兴趣的部分,“你真的没有听过他有个养女的事?”
“你等等,我去问问我姑姑,她最喜欢听这种豪门秘事了。”
司越珩等了没几分钟,李绍忻真的问回来了。
“你从哪里知道的,穆祺朝真的有过一个养女。”
“有过?”
“对,听说那个养女在她19岁的时候就死了。”
司越珩震惊地重复,“死了?”
那穆从白的母亲是谁?
如果童彤搞错人,不可能说穆祺朝同意了来接穆从白。
可如果穆从白母亲和穆祺朝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认下穆从白?是不是与穆从白母亲当年发生的事有关?他和穆从白母亲有别的关系?
陈集父亲说的穆从白母亲的养父,其实不是穆祺朝?
等等!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穆从白母亲不是穆祺朝真的养女,只要没有了那份遗嘱,穆祺朝就没权利带穆从白走了。
穆从白削完桃子,贴心去了核,切成小块用盘子装着端给司越珩。
他进去司越珩的房间,就看到司越珩手里拿着一封信,像是准备撕了,却又没有下去手。
司越珩瞥到穆从白,立即把信收起来,仿佛被撞破了干坏事,他尴尬地开口,“这是——”
说了两个字又没解释出来,穆从白完全没在意他拿的是什么,把盘子放在床头柜,转过身看了看他,忽然面无表情拿走了他手里的信。
“穆从白!”
司越珩不希望穆从白看到遗嘱,正要阻止。
穆从白拿过去却没有打开,甚至没有看上一眼,直接撕了。
遗嘱是装在信封里的,最常见的麻黄色信封,信封上没有任何字,内容都在里面。
穆从白轻易地把信封一撕为二,还要再接着撕下去,司越珩滞愣的视线蓦然活过来,抓住他的手取走了撕坏的信封。
他不明白地对司越珩问:“你不是打算撕吗?”
司越珩确实这样想,看到穆从白下手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庆幸,但他也不明白庆幸的是穆从白不看,还是穆从白把遗嘱撕了。
看着手里成了两半的遗嘱,他变得更加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了,理智与道德告诉他应该把遗嘱和穆从白都交给穆祺朝。
可是脑子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反正已经撕了,而且是穆从白撕的,和他没有关系。
最终,司越珩的理智和冲动谁都没有获胜,他问穆从白,“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穆从白毫不掩饰地回答:“遗嘱。”
司越珩一点不意外,果不其然地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偷听了?”
穆从白又观察着他,像是在确定他有没有生气,然后坦白,“不是,是你和刚才那个人说话的时候,我听到的。”
司越珩蓦地笑了,但手中的遗嘱他还是决定不了要怎么处理。
穆从白忽然认真地对着他,“我不管她要把我留给谁,我只想和叔叔一起生活。”
司越珩这一瞬间有了被偏爱的感受,有一个会越过别人,坚定地选择他。
只是他还没感受完,穆从白忽然把他手中的遗嘱又抢过去,迅速撕成了碎片,然后扔到了窗户外面,纸片在阳光下翻飞起了一片金光。
“穆从白!”
司越珩追去什么都没有捞到,这一刻他的理智终于占到了上风,他怕穆从白一时冲动将来后悔。
怒着眼向穆从白瞪去,穆从白却无比笃定地说:“就算有这个遗嘱,也没有人可以带走我。”
司越珩第一次见到穆从白这样的眼神,不像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带着一股连大人都很难有的坚定,认真地一字一句告诉他。
“就算我走了,我也会回来。曾传平说我必须要与一个人一起生活,那我自己选择有什么不对?我的事凭什么要别人决定。”
司越珩想了穆从白曾经逃回过这里一次,穆从白跟他说过是知道曾传平会通知他回来,所以在这里等他。
这一瞬间他真正地意识到,穆从白与其他同龄的孩子不同,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思维。
他甚至感觉到了穆从白的乖巧撒娇,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而穆从白做一切,仅仅是因为几张他的照片,和他爷爷口中连故事都算不上的他,就不顾一切要与他在一起。
“穆从白。”
司越珩郑重地叫了穆从白的名字,告诉他,“也许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没有耐心,我也没有教过小孩,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赚够钱供你上大学。”
“我只要叔叔像以前那样笑就可以了。”
“什么?”
穆从白贴过去抱住了司越珩,仰起脸说:“我不需要别的。第一次看到照片上的叔叔,我就觉得很开心。”
“穆从白!”
司越珩说不出别的话,穆从白忽然把脸埋在了他胸前,小声地倾诉,“电视里的人说,喜欢笑的人就会喜欢活着,我想变成和叔叔一样的人,因为叔叔喜欢笑,一定不会像我妈妈一样。”
“穆从白!”
司越珩还是没找出来要说什么,他想到穆从白曾经目睹了他母亲多次自杀,即使穆从白能够平静地说出来他母亲在浴缸里割腕,但不可能是毫无影响的,甚至就是因为受到了影响才那样平静地说出来。
他回抱住了穆从白,掌心贴在穆从白的脑后,仿佛有什么传递到了他手里。
他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那样的,你还小,以后会遇到很多人,他们都会好好活着。你也一样。”
“叔叔是我遇到最不一样的人,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吗?”
司越珩顿了半晌说出口,“嗯、对。”
穆从白藏在阴影里的眼神闪过一丝得逞,然后抬起来,眼睛里只剩下了乖巧的欣喜,放开了司越珩把之前桃子端起来,“叔叔,吃桃子。”
司越珩怔了好一会儿才从沉浸的情绪中出来,看到穆从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他拿了一块桃子咬进嘴里,不知道是不是穆从白特别挑的,这一个桃子特别甜。
他瞥了穆从白一眼,倒在床上躺平。
人生总会遇到困难,想太多也没有用,就像他没有料到手会成为“残废”。
也许穆祺朝只是迫于没有愿意收留穆从白,才答应要来接穆从白的。见到他愿意照顾穆从白,就不带穆从白走了。
所以别想那么远了,到时再说吧。
穆从白非常满意司越珩这个状态,他放下盘子,拿了一块桃子爬上床去,趴在司越珩旁边见他嘴里的桃子吃完,乖乖地喂过去。
司越珩拒绝了两秒,最后还是张开嘴,把桃子咬出了清脆的响声,他笑了。
享受完穆从白喂的半个桃子,司越珩已经彻底放弃考虑没到来的事了。
然而,他还是想得太轻松了,穆从□□神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又发起了烧,显然已经不是普通的感冒肺炎。
他把穆从白放到床上,给他喂了退烧药,决定尽快带穆从白去检查。
他怕手里的钱不够,想了半天拿起手机,犹豫地给李绍忻发了消息。
【借我点钱。】
他等了几分钟,收到了10万的转帐,然后又是一连串语音消息。
“够吗?我现在零花钱只有这么多,不够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你要钱干嘛?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是和穆家有什么关系吗?”
“我姑姑的小叔子和穆家那边的人挺熟的,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什么事都不跟我说。”
司越珩听到了最后一句,犹豫了片刻回过去,“没事,我只是捡了个孩子。”
“什——么——”
手机里的消息都吵得司越珩耳鸣了,李绍忻又连串问题问过来,他挑挑捡捡说了穆从白的事,李绍忻这回终于安静了,半天只给他发了一个问号。
司越珩以为终于让他无话可说,结果下一刻李绍忻的问题又开始。
“难怪你要打听穆祺朝,但是那个孩子到底是谁?他妈是不是穆祺朝的养女?那个养女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你不要着急,这事交给我,我姑姑最喜欢这种事了,一定能去打听出来的。”
司越珩回了句谢谢,指的是李绍忻借他的钱。
但是暂时有了钱也没有让他安心下来,穆从白吃了药烧还是一直没退,甚至升高到了快40度。
穆从白虚弱地眯着眼看他,嘴唇微微颤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穆从白?”
司越珩叫他的名字,也没的换来什么反应,立即去给周嘉盛打电话。
周嘉盛说:“我带一针退烧针过去,然后带他去医院。”
司越珩挂了电话就去收拾东西,穆从白这样到医院肯定得住院,小崽子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敏,没法到了买新的。
他找出了以前的旅行包,觉得什么都应该带上,最后包里塞不下他又往外减。
周嘉盛来的时候,司越珩终于减了又减整理出了一包东西。
周妈妈和周父不放心了跟来看情况,周嘉盛给穆从白打针时,两人一个劲在旁边担心。
“我小时候生病你们也没这么担心过。”
周嘉盛打完针,表达了对他们父母的不满,周妈妈立即说:“你小时候跟头牛似的,什么时候生过病。”
周嘉盛一时不知道他的妈妈是不是在夸他,把针收好,给了司越珩一把车钥匙。
司越珩看到车钥匙不明所以,周嘉盛说:“晚上陪我爸喝了两杯,你得开车。”
他捏着车钥匙僵住好一会儿才说:“我不行。”
周嘉盛目光倏地往他右手一瞥,没有问别的,只拿起手机给小宋打电话。
“小宋同志,快来司越珩家,紧急情况。”
他说得不清不楚,小宋骑着他的货三轮像骑火箭一样赶来,却听周嘉盛只是找他当司机,他看在穆从白生病的份上原谅了他。
出门的时候,周妈妈和周父怕他们饿,给周嘉盛塞了一大袋水果。
周嘉盛拎了司越珩给穆从白收拾的行李,不想再拎别的,周妈妈强制塞给他,“你不吃他们要吃。”
周嘉盛无奈地一起带上,让司越珩给他发工资。
车已经被周嘉盛开到了司越珩家的大门外,之前一直停在周家的院子里,罩了一层防尘布。
司越珩抱起穆从白走出去,第一次见到了这辆车的真容。
虽然不能说豪车却也不便宜,不算普通的代步车,牌照还是霍城的。
应该是周嘉盛以前的车,他没有问过周嘉盛在霍城的事,就像周嘉盛也没问过他。
车里,小宋开车,周嘉盛在副驾,后座就司越珩抱着穆从白。
周妈妈和周父追出来叮嘱他们路上小心,车便开了出去。
镇上到县城最快也要半个多小时,夜晚的路上没有路灯,一片安静。
可能是过于安静了,周嘉盛从后视镜里瞥了瞥司越珩,突然问他,“你的手,连车也不能开了?”
司越珩没有立即回答,他从车窗望向了外面,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好一会儿他才自言一般地开口。
“不是。只是我不敢开。”
他脑中又不自觉回忆起了车祸时,对面的货车冲过来,已经无法躲开,他只能尽量把方向打到自己这边。
可是对面的货车也突然转向,车里拉的是钢板,因为惯性被甩出来的巨大的钢板,直飞向了司皓钰那边。
他当时扑过去想拉开司皓钰,可安全带因为撞击卡住了,他下意识中伸手去挡。
然而,钢板割开他的手掌,削去了司皓钰一半的脑袋。
那一幕定格在他眼前,血绽到了他脸上,带着温热从他的脸颊往下滑。
司越珩低声地说:“车祸后,很多天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小钰最后的脸。那天是我妈的生日,我去吃饭,吃完后他要去画展,明明司机都把车开出来了,他非要坐我的车。”
可能有些话在他心里太久,起了个头就不自觉往下说。
“我一直,从来没有讨厌过他,只觉得他是个被宠坏的任性小孩。可是我妈……却认为那天、我是故意的。”
司越珩的话说完,车里比刚才更安静了。
小宋不了解,但周嘉盛很清楚。
司越珩2岁时就被留在这里跟着爷爷生活,他父母一年最多回来看他两次,在乡野玩大的司越珩不懂和生活精致的父母亲近,总被嫌弃。
到了司皓钰出生,他父母不想小儿子和大儿子一样不亲,一直带在身边。
偏心就这样养成,司越珩小时候镇里的大人们常常自以为有趣地逗他,说他爸爸妈妈只要弟弟不要他了。
可是周嘉盛还是想象不出,司越珩的母亲是出于什么念头,会那样认为司越珩。
司越珩说出来仿佛放下了什么,他下意识中看了看靠在他身上的穆从白,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转眼往车窗外望去。
他怀里像个小火炉一样的穆从白突然动了动,手从衣服里伸出来,摸到了他湿润的眼角。
他垂眼看去,车里微弱的灯光下,穆从白因发烧红透的脸被映得格外红润,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虚弱又坚定地说:“我会喜欢叔叔,我只喜欢叔叔。”
“我不会喜欢别人,永远都不会。”
医院的夜间门诊没那么多人,还好穆从白上回办的临时身份证还能用,挂了号没等了一会儿就到他。
检查,拍片,最后到住院已经是后半夜了,司越珩庆幸没有别的症状,就是普通的肺炎,但已经有些严重了。
晚上病房不让进太多人,周嘉盛和小宋就到医院附近住酒店,他留在医院里照顾穆从白。
深夜的病房很安静,穆从白来的时候,另外两张床的病人早已经睡了。
司越珩怕床上用品残余的消毒剂引起穆从白过敏,铺了从家里带来的床单和被子,就这半分钟穆从白都站得仿佛要倒下去。
他连忙抱住小崽子放上床,盖被子的时候穆从白终于睁了睁眼,像是确认他还在一般,看到了他才又闭回去。
穆从白一只手还挂着点滴,司越珩小心把他的手放平盖到被子里,可他刚一动穆从白的手就抓到了他的袖子。
两根手指虚虚的捏着,毫无力度,司越珩却定在那里,俯着身看着床上的崽子。
穆从白的脸还是烧得发红,不过这会儿温度退了一些下来,红得没有那么异常了,看起来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可爱。
司越珩凑在了他脸前低声地说:“睡吧,我不走。”
穆从白又微微地睁了睁眼,明显已经困得不行了,还要谨防着他离开。
司越珩无奈地又说了一遍, “我保证不走,睡觉。”
第25章 电话
# 025
穆从白好一会儿才算相信了, 他不知道这崽子是不是被人丢在医院过,这么怕他走了。
他安慰地揉了揉穆从白的头发,一路折腾起了一层汗, 他想着要不要接点热水给小崽子擦擦脸, 旁边病床的人就出声,让他们关灯。
他连忙道歉,找到床头的小夜灯, 打开后拉起隔帘把大灯关了,再回去时放弃了给穆从白擦脸这件事。
穆从白的床位靠着窗, 病床旁边有陪护床, 司越珩拉出来, 不是很想睡就坐在上面,盯着床上的穆从白。
这一刻,他真正的领会到了当一个家长的辛苦,全程几乎都是他抱着穆从白,跑上跑下他是真的出了一身汗。
此时坐在这里他还要担心穆从白的病情, 希望能早点好起来, 更希望穆从白不要生病。
“唉——”
他长叹了一口气靠到背后的墙上,仰起头看着窗外面的路灯。
他确信了养孩子是真的不容易,留下穆从白今后很多年可能随时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其实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到,能够一直做到。
“妈妈——”
病床上的穆从白忽然坐起来, 双眼发直地对着前方不动。
司越珩听到声音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靠着墙睡着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穆从白直愣愣地坐在床上, 姿势像个被摆出动作的人偶, 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
“穆从白?”
他轻轻喊了一声, 穆从白没有反应,意识到不对起身过去。
穆从白像是梦魇了,双眼直直盯着什么也没有的前方,嘴里低喃着什么,司越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也没有反应,嘴里不停地呢喃。
司越珩凑近过去还是没听清,只有一些模糊的词。
“妈妈……死掉了……疼……”
听到这几个词,司越珩已经联想到了很多,他不知道穆从白是不是在做恶梦,先看了眼点滴,快要打完了。
他先给穆从白取了针,防止乱动受伤,接着手掌贴到穆从白的脸上,用他自己都没想到的轻柔声音说:“穆从白,没事了,睡觉。”
穆从白还是没有反应,但嘴里的呢喃停了。
司越珩不敢强行把人喊醒,等了好一会儿,穆从白终于朝他转过眼,眯着像是没有睡醒的眼睛望着他。
“穆小狗?”
司越珩又喊了一声,穆从白像是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认出他,然后眼睛里浮起了水花,眼泪要掉不掉,抓到了他的手叫了一声。
“叔叔。”
司越珩被这一声叔叔喊得心疼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要哭不哭的小孩,僵在那里不知怎么办。
穆从白忽然凑过来搂到了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脖子,立即安静地不动了。
司越珩怕他真的哭起来,愣了好半天不动,到腰弯得都僵住了,穆从白还是没动。
“穆从白?”
他小声地叫着,把穆从白的手从脖子上摘下来,发现小崽子竟然睡着了!
“你真是!”
司越珩无奈得哭笑不得,把崽放回了床上,给他盖被子的时候突然明白穆从白是怎么生病的了。
虽然穆从白和他睡觉的那几天很安静,但他怀疑穆从白一个人睡的时候,半夜总会这样做恶梦就坐起来,遇到降温天气自然就着凉了。
还好现在是夏天,要不然不知道这小崽子还要病多少次。
司越珩突然又想到,以后他是不是还得陪这小崽子睡觉?
他不想,还是喜欢一个人睡,于是不爽地去捏穆从白睡着的脸,睡着的小崽子任他揉捏,他狠狠地为以后不能一个人睡提前报复了穆从白。
第二天,医院的忙碌来得很早,医生查房,穆从白的症状有所缓解,不过至少还得住上两三天的院。
司越珩打着哈欠听医生的叮嘱,说到最后医生问他,“你晚上做什么了?这不是有陪护床?”
司越珩什么也没做,他只是被穆从白折腾了一晚上,小崽子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抱着他的时候睡得好好的,但放回床上没多一会儿就会再一次做恶梦,做了恶梦就会坐直起来发愣。
他没办法只能一直搂着穆从白,但病床太小睡不了他们两个人,他一条胳膊伸在床上,人坐在床头柜,勉强在穆从白的枕头边趴了一夜。
一早醒来时,穆从白的精神好了许多,他却没了精神,小崽子还两只眼睛对着他露出一脸傻乐的笑,他狠狠地捏了穆从白的脸报仇。
医生没有从司越珩的表情理解出他的仇怨,反倒安慰他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过几天就好了。”
司越珩顺着医生的话回答,再回到病床,问穆从白想不想吃什么。
再过两小时候又要开始输液,吃东西也不方便。
穆从白还没想出来,周嘉盛和小宋来了,还贴心地给他们带了早餐。
司越珩看到牛奶鸡蛋想起忘了说穆从白过敏,最后穆从白只有碗咸菜配粥,牛奶鸡蛋全留给他。
周嘉盛无聊地坐在一旁,看着司越珩给穆从白喂粥,他推着眼镜说:“越珩,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抓了一只青蛙说要养,结果被你放在罐子里差点闷死,你非说青蛙是生病了,把你爷爷的头痛粉偷了两包,就是像现在这样喂给青蛙的。”
司越珩的手僵住,他已经忘了小时候做过这么残忍的事,横眼瞪向周嘉盛否认,“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记错了。”
周嘉盛故意地对着穆从白说:“我怎么可能记错,后来那只青蛙不知是被毒死了,还是你折磨死了,你哭了半天,把青蛙埋在了你奶奶的坟里,结果被你爷爷打了一顿,又哭了半天。”
小宋默默地啃着油条,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油条喷出来撒在了周嘉盛的头发上。
他连忙用满是油的手去抹周嘉盛的头发,边笑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穆从白是听得最认真的,也是最相信的,他忽然认真地对司越珩说:“曾爷爷说那是因为头一天晚上,你听他说曾奶奶一个人在下面太孤单,才会那么做的。”
司越珩又僵住了,他爷爷真是把他的家底都讲给穆从白了,穆从白说的时候还学他爷爷的语气。
他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把粥递给了穆从白让他自己吃,然后朝周嘉盛走去。
周嘉盛立即领会到了司越珩是来寻仇的,不管被小宋喷了满头的油条,起身就跑,还要狡辩,“我只是陈述事实,这里是医院,不要乱来。”
两个大男人跑在医院的走廊里,很快就被路人骂了,他们低着头道歉,然后变成了快走。
终于走到了住院部外面没人的地方,周嘉盛立即跑,司越珩立即追。
不过司越珩追了没几步就停下了,他在花台上坐下,周嘉盛隔着几米远的距离,远远问他,“出什么事了?”
司越珩拿出手机,“有个陌生号码给我打两个电话了。”
“是那个养父?”
周嘉盛小心地朝司越珩靠近,司越珩没有做出反应,他才警惕地坐到了隔司越珩半米的地方,伸长脖子去看司越珩的手机。
司越珩其实也不确定,但直觉告诉他就是穆祺朝。
周嘉盛又问他,“你这么紧张,他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可怕?”
司越珩不奇怪小宋会告诉周嘉盛,这事本来也没法隐瞒。
沉默了片刻他搜出了穆家的家谱,给周嘉盛看。
周嘉盛看完只惊讶了一眼,调侃地说:“穆王集团啊,看不出来他还是个顶级富二代。那个养父是谁?”
“穆祺朝。”
“还好,穆家难得的正常人。”
司越珩奇怪地看去,“你怎么知道?”
“豪门八卦听过很奇怪?”
穆家的八卦确实到处都是,尤其现任的董事长。
司越珩不奇怪,奇怪的是周嘉盛还喜欢看这种八卦。不过他烦恼着要怎么应对穆祺朝,没空想周嘉盛的爱好。
周嘉盛又问他,“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如果他非要带穆从白走,合情合理,我根本没有资格说不许,也没有能力说不许。”
“那你舍得就这样让穆从白走?”
司越珩沉默了半天都没有回答,直到他的手机铃声又响起来,还是刚才的陌生号码,他犹豫一下接起来。
“你好,请问是司越珩先生吗?”
司越珩顿了顿,下意识严肃地沉起声,“是。”
“你好,我是穆祺朝先生的助理,我们今天就会到你那边,大概11点会到县城。请问你家的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发一个定位给我。”
司越珩捏紧了手机,他没有想到又是这么猝不及防,现在已经快8点了,3小时能到,对方现在应该是在机场。
他下意识站起来,暗暗清了清嗓说:“可以请穆祺朝先生跟我说话吗?”
那边安静了片刻,听筒里的声音就变成了一个老人的声音,但听起来并不显得苍老,反而温和清雅,像某个学校的里的教授。
“你好,我是穆祺朝。”
司越珩先想了一遍他想说的话才开口,“穆从白母亲的遗嘱已经没有了,穆从白也不愿意跟你走,如果你只是因为遗嘱,希望你可以放弃。”
听筒里那边的人沉吟了一声,他接着说:“穆从白本人的意愿也是留在这里。你要是担心的是没有人照顾他,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让他健康长大。”
隔了好一会儿,穆祺朝忽然笑了一声,“你叫司越珩,对吧?司益锋是你父亲。”
司越珩不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出声,穆祺朝接着说:“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想要留下他,但是我告诉你,你最好放弃。”
“不是我要留下,是他不愿意——”
“你不要激动,听我说完。”
穆祺朝打断了他,“他真实的一面可能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不是你所认为的那种普通孩子。”
“你想说什么?”
穆祺朝并不想详细地向他解释,只说:“我们会按时到达,你不告诉我地址,我照样也可以找到你们。”
司越珩意识到穆祺朝要挂电话,他脱口而出,“如果你真的担心他,为什么一年时间都不管他?”
穆祺朝忽然叹气,“这个问题、等我好好想想,见面了再回答你。”
司越珩剩下的话还没说,通话就被挂了,他看着黑屏地手机半晌,踢了一脚花台。
周嘉盛凑过来问:“怎么样?”
“我觉得好像有什么秘密。”
周嘉盛不屑,“废话,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豪门养女带着孩子出逃,假装已婚男人的情人生活,没点秘密才不正常。”
司越珩不回话,他又问:“那个穆祺朝什么时候来?”
“11点。”
“这么快?”周嘉盛问完,司越珩已经往住院部回去,他追上去说,“要不你也带着那小子逃呗,到时再找个女人假装一家人。”
司越珩没理周嘉盛嘴贱的胡说八道,回到病房穆从白已经自己把剩下的粥喝完了。
小宋好意在病床边推荐他觉得很不错的油条,还实物展示了其实不油。
穆从白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同时也无视了病房里的所有一切,一眼不眨地盯着窗外面已经熄灭的路灯。
直到司越珩的脚步声响在了门外,他如同人偶的脸上有了反应,朝着门口看去。
“叔叔——”
穆从白叫了一声就咳起来,司越珩听到快步进去,到了床边穆从白就扑过来贴着他,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你去哪里了?”
穆从白咳嗽咳得嗓子有点哑,司越珩想到刚才的电话,他没有提,可穆从白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他觉得穆从白猜到了,用着一种要看进他脑子的眼神对着他。
“小崽子,别小小年纪心思那么复杂。好好休息!”
司越珩把穆从白往床上推,可睡下去的小崽子又蹭起来,再次贴着他,“我睡不着。”
听到这话司越珩想到了他一晚没睡的事,蓦地打起哈欠,“那你起来让我睡!”
他本来只是不爽地说一说,穆从白却真的掀起被子要下床。
司越珩连忙把傻崽子按住,“我逗你的,别乱动到了滞留针,等会儿护士要来给你打点滴了。”
穆从白仰头看到了他的黑眼圈,忽然把自己缩到床头,病床腾出了大半的位置,他拍了拍空的地方朝司越珩看去。
司越珩观察了一下病房里的情况,除了周嘉盛和小宋没有人注意他们,于是不客气地躺上病床,长腿折挂到了床尾,头睡下去刚好枕到穆从白盘起的脚。
穆从白低头捧着他的脸,哄睡一样地轻拍着,真的起了催眠的效果,他不自觉闭起眼睛仿佛马上能睡着。
周嘉盛坐在床尾的凳子上,不可思议地看着司越珩,一脚踢到了他挂起的腿,“你真睡?怎么好意思?”
司越珩眯起了眼睛,看着他脸上方的穆从白,随意地说:“我这叫养精蓄锐。”
周嘉盛抬起视线瞥向了穆从白,一瞬间又从穆从白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寒意。
他突然起身往外出去,小宋在后面喊,他也没理,一直走到了无人的楼梯间里,才拿起手机犹豫了许久终于拨出了一个号码。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才接起来,传出一个有些低沉的男声,“你终于想我了吗?”
周嘉盛直入主题,“你知不知道穆祺朝有个养女的事?”
“你问这做什么?”
“知道还是不知道?”
对面的声音顿了片刻,沉得更低地回:“知道,怎么了?”
“他的养女是不是有个儿子?叫穆从白?”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才轻笑了一声,“你说那个小疯子啊?他怎么了?”
“帮我一个忙。”
第26章 被子
# 026
司越珩真的在病床上睡着了, 穆从白的脚丫子给他当枕头,睡得还特别香,尤其穆从白还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脑袋, 像哄婴儿一样。
护士拿着穆从白今天的药进来, 看到这一幕先是定住了眼,然后开始生气。
她是家里有孩子的,看到司越珩这样就想到了不靠谱的老爸们, 阴阳怪气地说:“有些家属不想陪护可以不用勉强,不然反而病人没休息好, 还要反过来照顾你们。”
司越珩没被护士的话吵醒, 却在听到药盘的声音时醒了, 他完全不知道护士刚说了什么,睁开眼看到的是乖得不行的穆从白,捂着睡晕的脑袋说:“是不是该输药了?”
穆从白根本就没想过药不药的问题,他只想司越珩接着睡,他十分喜欢司越珩在他手中睡觉的感觉, 像有什么被他掌控了一样。
司越珩要起来还被他压着脑袋, 手掌拍着司越珩的脸意示他接着睡。
不过护士不答应,余光瞟着司越珩没好气地回:“不然呢?家属能不能别在这里添乱。”
司越珩这次终于听清了护士的话,连忙起身下床,让穆从白睡下去,穆从白却像一只被入侵领地的小狼崽, 对着护士竖眉,眼睛里满是凶恶。
“躺好。”
司越珩觉得穆从白的领地意识总是冒得莫名其妙,他说了还不听就给了崽子的后脑勺一下。
穆从白听话了, 护士又说他, “有的家属别一有问题打孩子, 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没有指名道姓,也就差指名道姓了。司越珩终于明白过来,护士是在说没照顾好穆从白,还占了穆从白的床。
他以前也没少见过这样的家属,从医护的角度确实常常想骂人,但他还是头一回作为家属,连忙解释。
“我只是、没有要凶他的意思。”
护士没有回他,穆从白的眉毛却竖得更直了,满是敌意地对着护士。
司越珩发现穆从白手里竟然还攥着水果刀。
昨天来的时候,周妈妈给他们的水果里塞了一把刀,说是怕他们没刀就懒得吃,刀是陶瓷的,也还是能伤人。
他悄悄抓着穆从白的手,把刀缴过来,刀柄已经握热了,不是在护士来的时候拿的。
穆从白对外界环境一直很警惕,特别到了陌生的地方。他突然意识到穆从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一直握着刀在保护他吗?
这个行为充满了怪异,司越珩也不由得感动,感动过后剩下无奈与心疼。
要在多没安全感的环境里长大,才会觉得医院里睡会儿觉会有危险。
司越珩把刀放到床头柜,揉了揉穆从白柔顺的头发向护士道歉,“不好意思,下次我注意。”
护士冷眼瞟过去,司越珩过于年轻,应该只是这孩子的哥哥,也没再多说。
但她弄好给穆从白上针,穆从白却一动不动盯着她,像她不是上药,是要下毒一样。
“小朋友,别害怕,手松一点。”
护士尽量放轻了声音,穆从白还是不伸手,满是排斥的警惕。
司越珩不明白穆从白到底在警惕什么,对护士说:“抱歉,能不能让我来?”
护士怀疑地看他,他回道:“我之前是医大学生,已经拿了医师执业证书。”
因为有滞留针,穆从白又不肯配合,护士想了想把针头给了司越珩,教了他一遍怎么弄才让到一边,谨慎盯着。
司越珩给手消毒,打开针头凑向穆从白,“伸手。”
穆从白举起眼观察了他一眼,终于把手伸出来,他一边上针一边说:“小崽子,下次不听话,就往你身上扎个十针八针。”
“你怎么吓孩子,他还生着病!”
护士觉得司越珩果然太年轻不行,可她又注意到司越珩动作轻柔,流程比她还标准。
穆从白也一点没被吓到,十分乖地点着头,和刚才面对她的如同两个人,她一时分不清这两人到底关系好还是不好。
周嘉盛回来时,护士已经走了,司越珩坐在病床上靠着床头,穆从白窝在他怀里输液。
他看不惯地走到床前,“非得这样才能输?穆小白你不害臊的吗?”
穆从白懒懒地回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贴着司越珩动都没动一下。
司越珩也不想这样,但凳子坐着不舒服,他又实在困得很,穆从白主动地邀请他上床,他为了舒服点也得付出点代价,结果就成了这样。
穆从白突然说:“叔叔,我要喝水。”
司越珩打着哈欠要下床,怀里的崽却抱着他不松,他朝要喝水的崽看去,“你不放我怎么去倒水?”
穆从白瞟向了周嘉盛,司越珩也顺着视线向周嘉盛看去。
“你们别太过分,把我当什么?”
司越珩恳求地开口,“嘉盛哥,麻烦你了。”
“司越珩,别以为你会告状我就怕了你!小心我倒开心烫死他!”
周嘉盛话是这样说的,还是拿起司越珩带来的保湿杯,是十几年前的旧东西,边都磨出光亮了,还没有坏。
他一边嫌弃一边赞叹质量,拿去接了满满一杯开水,又倒了半杯加进冷水,回去递给司越珩不耐地说:“别再叫我。”
司越珩接过去先试了水温,不烫不凉,拿给穆从白,“喝吧。”
穆从白直接用嘴来接,他只顿了半秒就自然地喂过去。
大约是真的渴了,穆从白一口气喝了半杯,司越珩怕他喝得太多,撤走了杯子又对周嘉盛喊:
“嘉盛哥,削个苹果。”
周嘉盛坐在床尾的凳子上,摆了个悠闲的姿势,听到司越珩的话抬了抬眼皮,眉头抖着不耐,“小宋呢?”
“他说得回去上班。”
“我也该回去上班的。”
周嘉盛口中后悔,起身却去挑起苹果,好不容易挑到一个最小的,把垃圾桶踢到他的凳子前削苹果。
司越珩看到水果刀,想起来刚才没说的话,“穆从白,刚才的护士阿姨是来给你输液的,她不会伤害你。这里是医院,没有坏人,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明白吗?”
穆从白好像很难理解他的意思,周嘉盛把苹果都削完了才回答:“可是她骂你。”
司越珩一愣,再是一笑,捏起了他的脸蛋说:“她没有骂我。而且她是在给你报不平,你还凶人家!”
穆从白又不说话,可眼神完全没有被他说服,仍然认为自己很有理。
周嘉盛拿着削好的苹果,自己啃起来。
司越珩立即朝他瞪来,“你给自己削的?”
他把啃了一口的苹果递过去,司越珩不接,他说:“不要拉倒。”
司越珩连忙抢过去,然后问他要刀,把他啃过的地方削了,再给穆从白。
“司越珩,小时候你连从我嘴里抢走的东西都要吃!”
司越珩一本正经地说:“我怕他会过敏。”
周嘉盛顿觉受到伤害,坐到凳子上抱起双臂,靠着墙准备睡一觉。
司越珩忽然说:“嘉盛哥,你不用上班吗?”
“不上,今天休假。”
“那你回家睡,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
周嘉盛眯起了一只眼睛瞥向司越珩,然后又闭起来,“别废话。”
司越珩知道周嘉盛是怕穆祺朝来了,他真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一早病房忙碌的时间过去,隔壁床的病人出院了一个,剩下一个去做检查了,病房里安静下来。
司越珩没等到穆从白啃完一个苹果,就睡着了。
穆从白这时自己从他怀里出来,把被子盖到了他身上,然后贴在他旁边坐着。
睡觉的周嘉盛其实刷着手机,瞥到穆从白的动作突然坐起来,审视地盯去,“看来你还有点良心。”
穆从白的眼神瞬间冰冷下来,毫无温度地横过来。
周嘉盛不在意,语气还充满故意挑衅地问:“你亲爸是谁?”
穆从白不开口,他早有所料地接着说:“你明知道你叔叔是个连父母都不在意的小可怜,根本拧不过你们穆家的大腿。回去当你的大少爷不好吗?”
穆从白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情绪,像刀子一样杀向了周嘉盛,他甚至拿到了刚才司越珩切苹果的刀,可是握在手里并没动。
周嘉盛这回看明白了穆从白的眼神,确信之前不是他的错觉,穆从白是真的想弄死他。
可穆从白只是一个不到13岁的孩子。
最终,穆从白没有什么行为,他甚至把刀放回柜上,然后摇醒了司越珩,举着一双受了委屈的眼睛对司越珩说:“叔叔,周叔叔欺负我。”
周嘉盛的眼镜差点掉地上,没睡醒的司越珩眨着眼对他说:“嘉盛哥,你别老欺负他。”
“我才是被你们欺负的那个。”
周嘉盛拿起手机出了病房,走到没有人的楼梯间里,他打开手机仔细看起来。
他找人打听到了穆家一些隐秘的家事,对方还给了他穆祺朝的航班,他看完掐着飞机落地的时间,给穆祺朝打电话。
穆祺朝的手机号码也是他要来的,接通就是穆祺朝本人,听到对方的声音他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穆祺朝是那种一听声音就不和善的人,对手机严肃地介绍自己。
“我是司越珩的大哥,有些事我们可以先谈谈。”
穆祺朝疑惑地顿了片刻,“他家里还有大哥?”
“这不重要。”周嘉盛没打算解释那么多,直白地说,“你的养女早在14年前就死了,穆从白的母亲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有什么身份带穆从白走?”
穆祺朝显然感到了意外,声音滞了好半晌才反问他,“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还知道穆从白的父亲是谁。他们母子逃了这么久,到现在只剩下孩子,你觉得带穆从白回去,真的是对他好吗?”
穆祺朝沉默得更久,周嘉盛继续说:“穆从白母亲留下遗嘱,不过是担心没有人照顾穆从白,现在有人愿意接管他,你不如多给点钱,让他好好的在这里生活下去。”
穆祺朝回答:“你们是为了钱吗?”
周嘉盛不屑地笑了,“倒不至于差你那点,让你给钱是为了让你心里少点愧疚。”
穆祺朝又沉默了,周嘉盛乘胜追击,“你难道想让穆从白回去,成为下一个被他爸逼疯的人?”
半晌过后,穆祺朝终于说:“我先见见那孩子。”
周嘉盛挂了电话,他不确定穆祺朝是不是放弃了,但他确实拿到了穆祺朝养女的死亡证明。
穆从白的母亲与穆祺朝的养女是同一个人,但在16年前因游船事故失踪。
2年后穆祺朝申报了死亡,穆从白的母亲以新的身份重新出现在穆家。
法律上来说穆从白和穆祺朝是毫无关系的,穆祺朝也难以证明他死去的养女为什么会还活着变成了另一个人。
所以没有了遗嘱,穆祺朝就没有权利把穆从白带走。
只要穆从白的亲爹不出现,穆从白至少人能留下。
但这一点给他消息的人只保证了一半,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他也没办法左右,只能靠司越珩的运气了。
他暂时不想回去,就打电话给司越珩问他们中午想吃什么,他出去买。
司越珩倒是很不客气地让穆从白点起了菜,结果穆从白脑子里只有司越珩会做的,最终他一样也没采纳,开车出了医院。
司越珩已经撸崽撸得忘了穆祺朝要来,他又被吵醒已经睡不着了,穆从白就翻过来趴在他怀里,把他当成了床垫,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胸口。
比起昨天穆从白已经精神了许多,连咳嗽都少了,脑袋枕在肩膀上,睫毛在他的脖子一扫一扫。
他捏着穆从白的脸推开,“你怎么这么烦人?你看看别人。”
出院的病床又来了新的病人,可能是因为有了穆从白,新来的病人也是个小朋友,只有七八岁。
司越珩指着别的小朋友教育穆从白,“人家比你小也没你这样。”
穆从白一脸骄傲地说:“因为他没有叔叔。”
隔壁床的家属是妈妈,被他逗得笑起来,伸着脖子往他们这边看。
结果不肯离开司越珩的崽子,忽然蹭起来去把隔帘拉起来。
“白天不要拉起来。”
司越珩又把隔帘拉回去,穆从白不满地趴回他胸口,他忍不住捏穆从白青蛙一样鼓起来的脸颊。
现在穆从白连小表情都变得多起来了,他说:“你敢撒娇还怕被人看到?”
穆从白哼了哼,倏地扯起被子把他一起蒙进去,动作太大手上的针回血了。
司越珩都顾不上生气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按住他的手说:“别乱动。”
穆从白在被子里突然仰起脸,对着他看了半晌,不明理由地笑了一下。
夏被很薄,像一个透光的帐篷,将世界与他们隔开,半明半暗的光映在穆从白脸上,司越珩看着他也不知原因地笑了。
第27章 病症
# 027
阳光挤开云层, 穿过树梢,透进了窗台,不知躲在哪里的夏蝉叫起来。
烦人的声音穆从白听得很认真, 过了半天他问司越珩, “叔叔,什么在叫?”
他在家也听过这声音很多次,总是没找到是什么发出的。
司越珩已经把蝉鸣当成了背景音, 没明白什么声音。
穆从白指了指窗外面,他才意识到有蝉叫, 想到穆从白连幼儿园都只上了半年, 长年被关在家里, 对于外面的世界很多方面都空白得无知。
上一次来县城,穆从白踩到了一块没封严实的井盖,问他下面是什么,他说下面是建在地下的房子,没有家的人就可以住。
穆从白真的信了, 露出他早知道就好了的表情。
当时他觉得穆从白傻得格外可爱, 现在他一边心疼一边觉得可爱,想到穆从白对他说什么都信的样子,他忍不住逗他。
“那个是蝉,一种喜欢唱歌的昆虫,它们小时候生活在土里, 长大了才从土里出来。只要在它们出来前,找到100只,吃了之后就可以听懂它们的歌了。”
穆从白难见地蹙起了眉头, 像是想相信他, 又觉得不可置信, 露出的表情纠结得不行。
倒是隔壁床的小朋友真信了,还满是向往地问他妈妈,“妈妈,我也要吃,我也想听蝉唱歌。”
顿时,司越珩感受到了隔壁床如刺的目光,然后听到小朋友的妈妈解释:“他骗人的,那种东西不能吃。”
穆从白的眼神一下闪过了怀疑,司越珩莫名地较起了劲,搜出来几万张图演示蝉的吃法,他指给穆从白说:“看,蝉可以炒了吃,炸了吃,还能烤着吃。”
穆从白相信了他,然后问:“这么多是不是很多人吃过,他们都能听懂蝉在唱什么?”
司越珩胡说时没到这里,硬着头皮点头。
穆从白又问:“叔叔能听懂吗?”
“我——不喜欢吃。”
司越珩不想穆从白下一句再问他蝉在唱什么,他编不出来了。
隔壁的小朋友更好奇了,来向他搭话,“那个不好吃吗?”
他看过去,立即接到了小朋友妈妈的信号,在暗示他说不好吃,他想了想觉得不能打击小朋友的好奇心,回答:“要你自己尝试过才知道。”
小朋友立即对她妈妈说:“我要吃,妈妈给我买。”
“买什么买!吃了肚子里会长虫的。”
司越珩感受到了隔壁床投来的注视,他背过身对着窗外面无声地笑起来,有一点理解周嘉盛为什么喜欢逗穆从白了,但他舍不得这么逗穆从白。
穆从白跟着他转向了窗户,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笑,眼睛里反起了外面透进来的阳光。
手机铃声打断的了司越珩的恶劣乐趣,看到是之前穆祺朝的号码,瞬间沉下脸。
他假装不经意挂了电话,对穆从白说:“小崽子,我去厕所,不要乱动。”
穆从白抓住他的手腕,“我也去。”
司越珩其实不太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但也不想让穆从白听到他和穆祺朝说什么。
他扯下穆从白的手叮嘱,“我很快就回来,如果你有事就按床头的铃,会有护士阿姨过来,你要什么告诉她,明白吗?”
穆从白直盯住他不说话,明显是不想明白,他揉了揉脑袋表示安慰,还是出去了。
经过隔壁床时,他受到了更强烈的注视。
司越珩没有去厕所,他走到医院楼下的门诊厅外面,在一个角落里回拨了刚才的电话。
接电话的还是之前的助理,问他人在哪里。
司越珩犹豫,回答说:“我们现在不在家。”
“是在医院吗?”
司越珩惊讶,助理说:“我听到你那边有通知就诊的声音。”
他才注意到背后窗户传出的广播声,思忖片刻告诉了对方地址,但没有具体到穆从白的病房。
“好的,穆先生大概还有20分钟到达。”
司越珩挂了电话没有上楼,他坐在医院前的花台等,差不多过了20分钟,有人走到了他面前。
一个看起来30多岁的男人向他问:“你好,请问是司越珩先生吗?”
司越珩下意识站起来,把腰身直得挺拔了才打量过去。
对方回答:“我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穆祺朝先生请你过去说话。”
他顺着对方视线往医院大门眺去,看到了一辆明显区别于其他车辆的轿车停在路边,乍看很低调,但哪怕不懂车也能看出来昂贵。
司越珩脚步伫了伫,才跟着穆祺朝的助理向车走去。
到了车边,助理打开后座的车门请他进去。
他垂眼往里望了望,只瞥到了一只手工皮鞋,里面的人突然出声。
“你是怕我绑架你?”
司越珩听出来是之前电话里穆祺朝的声音,矮身坐进去,助理将门关上。
车里只有他和穆祺朝,侧眼打量过去,穆祺朝比他想象的年轻,也看起来比他想象的温和,甚至丝毫没有攻击性。
“你大哥给我打过电话。”
穆祺朝先开了口,司越珩一时没理解过来他哪里来的大哥,穆祺朝接着说:“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司越珩这时终于想到了唯一可能是他大哥的人,但不知道周嘉盛怎么给穆祺朝打的电话,又说了什么。
穆祺朝忽然拿出手机,打开了一张照片给他看。
照片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和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女人抱着婴儿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里,沙发上下都堆满了婴儿的衣服玩具,显得很乱。
女人看着婴儿,露出了一丝很勉强的笑。
“这就是穆从白他妈妈,和他小时候。”
穆祺朝主动地说起来,“当年发生过一些事,他妈妈怀他的时候,并不想要,甚至吃过打胎的药。”
司越珩惊讶,穆祺朝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接着说:“药后来吐出来了,但可能还是受了影响,所以他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好,半岁前都是在医院里过的,后来也常常生病。”
穆祺朝说到这里看了看司越珩,不知想了什么忽然叹气,然后又说:“他妈妈照顾不了他,可是身边又不允许有外人,所以他的身体更差了,2岁时还差点没了。”
穆祺朝停下来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忽然把照片关掉,深吸起一口气,“从那之后,他妈妈就带他跑了,一共跑了三次,最后一次终于跑掉了。”
司越珩感觉听了一个奇幻的故事,张着唇半晌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因为他父亲,是强迫他妈妈与当时的男朋友分手,与他结婚的。他父亲的本性可能就是疯的。”
司越珩把穆祺朝的话与之前听的,司雁钦的事联系起来。
很可能当时就是穆从白的父亲,强迫他妈妈不再见司雁钦,所以司雁钦才以为是穆从白妈妈一去不回,一直意难平。
他问:“他父亲是谁?”
穆祺朝向他盯来,难以诉说地犹豫了半天,还是避开了这个问题回答。
“穆从白大概继承他父亲的疯恶基因,在4岁的时候测试出了反社会人格的倾向。”
“反社会人格?”
司越珩以为穆祺朝说的疯是指性格,他又问:“你是说穆从白可能遗传了他父亲反社会人格的基因?”
穆祺朝冷不防地笑了,“他父亲可从来不承认这个,而穆从白只有第一次测出了倾向,到第二次测的时候就顺利通过了。”
他说完直盯着司越珩,剩下的话全在眼神里。
司越珩看懂了,穆祺朝的意思是,穆从白4岁时就懂得掩藏自己的人格障碍,故意表现出正常的一面欺骗大人。
他不信,可却不自觉想起了穆从白诸多的异常行为。
穆祺朝这时问他,“也许他长大,比起他父亲会更疯,你确定这样还是要留下他?确定你能够不放弃照顾他长大?”
司越珩被问住了,脑中浮现出穆从白不时流露出来的,与他年龄不符的狠戾,他也确实被吓到过。
如果穆从白所有的乖巧都只是演出来的,就像穆从白说的早就知道他会回来,所以在这里等他。
这一瞬间,司越珩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穆从白的陷阱里。
他犹豫了。
穆祺朝看出来,对他说:“你不用现在答复我,等他出院后我会再来。如果到时你的答案还是要留下他,我不会强行带他走。不过——”
司越珩下意识问:“不过什么?”
“如果是他父亲想带他回去,恐怕就不是在这里和你商量了,我相信你不会想面对他。”
司越珩又问了一遍,“他父亲到底是谁?”
“穆戎霆。”
穆祺朝这回没有犹豫,司越珩却不由地惊住了。
穆戎霆是穆祺朝弟弟的儿子,穆王集团现任董事长,穆祺朝的侄子。
司越珩没有见过穆戎霆,却一点不陌生,虽然穆戎霆不是公众人物,关于他的消息却总能看到。
在财经杂志上,他是雷霆手腕的商业大佬。但在八卦小报他是狗崽最爱的财神爷。
因为穆戎霆长得帅,身材好,最重要的是无论编什么离谱的八卦,只要套在他身上都显得合情合理,销量翻倍。
司越珩终于明白他大伯查不到穆从白母亲的过往,穆祺朝养女传闻已经去世,却又真的是穆从白母亲的原因。
这一切恐怕都是穆戎霆做的。
最后,穆祺朝说:“我可以去看看他吗?不打扰他,我只在外面看看。”
司越珩还没从穆从白有父亲的震惊中缓过神,听到穆祺朝的话本能地点头,点完才意识到穆祺朝刚说的是什么。
在见到穆祺朝前甚至想过对方会强行把穆从白带走,没想到穆祺朝这么好说话,他都答应了也难以再说不行,于是带穆祺朝去了病房。
周嘉盛没想到买个饭要排这么久的队,他一路赶回病房,见到只有穆从白一个人,立即猜到穆祺朝来了。
他把打包的饭扔给穆从白往外跑,结果出门就撞上了回来的司越珩,然后注意到旁边的穆祺朝和助理。
助理最先打量了他一眼,露着仿佛见过的眼神问:“你是?”
周嘉盛完全无视他,先审视了穆祺朝,视线立即转向司越珩,用眼神询问情况。
司越珩靠到病房外面的墙壁,对穆祺朝说:“他就在里面。”
穆祺朝走到门外面,一眼就看到最里面病床上的穆从白。
周嘉盛刚才扔饭盒时柜子上没有空位,就扔在了床上,现在穆从白把柜子收拾出了地方,饭盒放上去。
但床单沾上了油渍,他正用纸巾沾水擦,可是怎么都擦不干净,正在生周嘉盛的气。
这是司越珩专门买给他的床单。
穆祺朝看得有些愣,穆从白小时候就很少哭,无论他妈妈不理他,不给他喝奶,甚至歇斯底里摔东西,只有一两岁的穆从白就坐在那里玩自己的玩具,仿佛没有感知的人偶。
这是他第一次在穆从白眼中见到鲜明的情绪,不由看向了司越珩。
半晌后,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走了。
到电梯里,穆祺朝忽然问助理,“刚才的人就是司越珩的大哥?你认识?”
助理不确定地回答:“您记得之前二少受伤的事吗?那位把他打伤的医生就是他。”
周嘉盛莫名打了个喷嚏,把司越珩拉到一边,“他跟你说了什么?现在是什么意思?”
司越珩这时脑回路才终于运转起来,倏地怒起了眉头,一脚踢在墙角,吐着凶恶的怒气说:“穆从白的亲爸竟然还活着!一开始说好没人要的孤儿!完全就是在诈骗我!”
周嘉盛打量他半晌,无语地问:“你就考虑了这?”
“不然?”
司越珩敲了敲脑袋终于灵光起来,严肃地说:“你知道穆从白他亲爹是谁吗?”
他本来是卖个关子,结果周嘉盛说:“知道。”
“你怎么知道?”
司越珩想起穆祺朝说的电话,怀疑地问:“你是不是认识穆祺朝?打电话给他说了什么?”
周嘉盛转开眼推了下眼镜,敷衍地回答:“有个认识的人知道一点穆家的情况,打听了一下。现在是我问你,到底什么情况?”
“等穆从白病好了再说。”
司越珩的眉头又蹙起来,问周嘉盛,“你了解反社会人格障碍吗?”
周嘉盛立即猜到司越珩为什么问这个,他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觉得果不其然。
司越珩接着说:“我不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根据我的了解反社会人格障碍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缺少同理心。”
穆从白确实有冷漠的一面,可也并不是没有感情。
他不相信那个问他为什么不笑了的穆从白,是穆从白装出来的。
周嘉盛注视着司越珩,“有一个概念叫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我以前接触过有相关症状的病人,他们并不缺少同理心,甚至比起普通人更加懂得感情的本质。
但他们的同理心很多时候只在特定的情况产生,或者说在他们的认知里,除了特定的对象,完全不在乎其他人如何。”
司越珩向周嘉盛看去,周嘉盛完全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接着说:“这一类人往往更加聪明,懂得隐藏自己,也更加危险。”
司越珩的视线又低下去,周嘉盛追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这不仅仅是他身体好不好的问题,如果他长大之后,真的做出什么事,你觉得你接受了吗?”
司越珩不回答,沉默了片刻往病房进去。
周嘉盛突然后悔不该帮司越珩这一次,该让穆祺朝直接把穆从白带走。
穆从白还没有弄干净沾上油渍的床单,看到司越珩和周嘉盛进来,他立即指着床单,用眼神向司越珩告状。
司越珩在床前伫了半秒,走过去捏住了穆从白鼓起的脸,“别气了,回家再买新的。过来吃饭。”
病床没有配套的桌子,他们只能挤在床头柜上吃。
穆从白的药还没有输完,虽然专门把针打在了左手,但他不愿意在床上吃饭,没有餐桌一只手不好吃,最后又成了司越珩喂他。
周嘉盛捧着属于他的饭盒坐到了床尾,余光偷瞟着两人。
司越珩完完全全成了穆从白的保姆,而穆从白比起隔壁小好几岁的小朋友,显得更需要照顾呵护,没有哪里像他听说的小疯子。
吃完饭后,周嘉盛也回去了,走的时候说好出院时来接他们。
穆从白下午不用打点滴,精神更好了一些,少了周嘉盛这个障碍,他更加粘着司越珩了,几乎是一步不离,真的连去厕所也要跟着。
司越珩受不了地按住他,“小崽子,你烦不烦!”
穆从白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烦,抓着司越珩压住他脑袋的手问:“叔叔,你是不是后悔了?”
司越珩又想起穆祺朝说的话,穆从白忽然抱住了他,贴在他胸口仰起脸说:“你又不笑了。”
他好像忽然被什么说服了,穆从白这么轻易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怎么可能会是冷漠没有同理心的小孩。
把穆从白推回了病床上,他笑起来说:“没事有什么好笑,我要去接水,不许跟来。”
穆从白对司越珩点头了,但司越珩拿起杯子刚转身,他就跟上去,像个小尾巴一样追后面亦步亦趋,还专门去踩司越珩走过的脚印,惹得来往的人都盯着他们看。
接完水回去,穆从白就把自己粘在司越珩身上,一直说以后的事,什么订制的书桌要怎么才好,衣柜里要放什么,连他最不想去的上学主动提了,问司越珩上学要上多久才能回家,司越珩可不可以每天都送他再接他回来。
司越珩意外穆从白竟然能有这么多话,听到后面他忽然明白过来,穆从白是在向他确认,他不会把他送走。
小崽子真的别扭又弯弯绕绕,他想直接问清楚,可不知道该怎么问,总不能说你长大了会不会反社会。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司越珩拉起隔帘,睡到了陪护床上。
穆从白忽然把脑袋伸下来,“叔叔,我睡不着。”
“闭上眼睛数羊。”
“为什么要数羊?”
司越珩倏地坐起来,想责怪穆从白洞洞鞋一样的小心思,可对上了夜灯里穆从白的眼睛,他就仿佛被什么攫住了脾气。
他放轻下声音,盯着趴在床沿边的穆从白问:“你想怎么办?”
穆从白看到司越珩心软,从高处的病床翻下来,落到了他身上。
司越珩伸手接住了他,他就紧紧搂住司越珩的脖子,悄悄话一样地低诉。
“小时候,爸爸他打妈妈。在床上他捆着妈妈的手,脱她的衣服。”
司越珩做为一个成年人瞬间理解到了什么,穆从白还在小声地说:“他还掐我的脖子,要把我淹死在浴缸里。等我妈妈哭着求他的时候,他才会把我放出来,然后对我笑。”
穆从白说着身体微微颤起来,司越珩不由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然后,他听到了穆从白仿佛哭似的声音,“我以为笑就是像他那样,每个人笑起来都那么可怕。可是叔叔不一样,叔叔笑得一点也不可怕。”
穆从白沉默了半晌,最后向司越珩确认,“叔叔,你不会抛弃我,你答应过的。”
窗外面一辆车经过,引擎的声音从窗户的左边到了右边消失。
司越珩把穆从白抱起来放回了床上,细心地给他盖上被子说:“别想了,睡觉。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回家,到时书桌衣柜都做了,送你去上学。”
穆从白终于笑了,闭起眼睛说:“叔叔,晚安。”
作者有话说:
关于反社会人格障碍理论基础来自百度,其实反社会人格的人并不都是变态杀 人狂,但他们确实缺少同理心,没有对错观念,有暴力倾向。
文中提到的高功能反社会人格,是一个没确定的概念,特征就是这类人在反社会人格障碍的基础上,并非没有同理心,也不是没有感情,甚至比起普通人有更深刻的感情体验。同时他们能够克制自己的暴力欲望,哪怕不认同仍然能遵守社会的规则。比较有代表的人物有汉拔尼,还有说福尔摩斯说过自己是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作者没亲眼看到过不确定)。
最后,以上内容仍然来自百度经作者转述。
最最后,穆小狗对叔叔的感情就是:我生来是要颠覆这个世界,但是遇到你,我就变成了想逗你笑的小丑。
而叔叔是:清醒地坠落。
第28章 干杯
# 028
病房里的邻床换了两次人, 穆从白也终于可以出院了,司越珩提出的疑问,医生还是建议他们去大一些的医院做更详细的检查。
司越珩想到穆祺朝走时说的话, 如果说他一直不告诉穆祺朝穆从白出院了, 穆祺朝是不是就不知道,然后一直不会来。
不过他也就想想,时间久了穆祺朝一定会打电话问他, 如果他一直敷衍,穆祺朝肯定也不会再相信他。
所以他办完了出院手续, 就给穆祺朝的助理打了电话, 对方说会汇报给穆祺朝, 等穆祺朝安排时间。
司越珩回到病房,穆从白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一半,只剩下床单和杂物。
他停在门口伫了片刻才进去,和穆从白一起收拾东西。
周嘉盛一早接到穆从白可以出院的消息,立马就被周妈妈催着出门来接人, 走的时候给了他一把莲蓬, 说是给穆从白路上吃。
有谁探病送莲蓬的,他想在路上扔了,但周妈妈对他了如指掌,先警告了他说穆从白回去会问莲蓬送没送到。
为了表达他的郑重,正好见到垃圾桶上有个被扔的空果篮, 他就借了果篮上的丝带,将莲蓬捆成了一束花,送到了穆从白面前。
“恭喜你出院, 穆小白。”
穆从白怀疑地瞥了一眼周嘉盛手里的莲蓬, 对司越珩说:“叔叔, 上一次的没有吃,是不是已经坏掉了?”
“你不理眼前的,惦记上次的,这样容易最后什么都得不到的。”
周嘉盛说完把莲蓬硬塞到了穆从白手里,他拿了一路就被盯了一路,不想再拿着了。
然后他把穆从白叠了一半的床单,揉成一团直接揉进包里。
司越珩倒是不在意这么揉,反正回家要洗。
但穆从白很介意,怒瞪的周嘉盛,拿手里的莲蓬打过去,被司越珩一瞪,他立即又收住。
“不能打人。穆从白。”
自从上次听了穆祺朝的话,司越珩对穆从白的行为要求就变得很严格,努力想改掉他动不动就使用暴力的习惯。
穆从白倒是很听话,每一次他一说就乖乖住手。
就像现在,穆从白瞥了瞥他,主动向周嘉盛道歉,“对不起,周叔叔。”
“呵,教得不错。”
周嘉盛说着又故意挑衅,“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打我!”
穆从白瞥起了眼瞪他,动作也还是乖乖地对他低着头不动,他立即搓了一把穆从白的头发,然后退到病床另一边,以为穆从白报复。
可惜穆从白竟然还是乖乖不动,只是不服地横了他一眼,他意外这小孩竟然这么能忍。
司越珩觉得有时候真的不能怪穆从白,周嘉盛真的太欠了,他忍不住说:“嘉盛哥,你能不能像个大人?所以舅妈才老说你。”
周嘉盛推起眼镜瞥向他,啧了两声说:“当了家长就是不一样,说话都跟我妈一样了。”
司越珩现在也想打他了,但他没动手,准备回去告状。
收完了最后的东西,他把穆从白手里的莲蓬拿过来,扣了一颗莲子下来,还很新鲜,明显是刚摘的。
他吃完了问周嘉盛,“你怎么大老远带一把这个?”
周嘉盛哼了哼回答:“当然是你亲爱的舅妈专门摘来的,说给穆小白路上吃。”
司越珩把莲蓬还给了穆从白,“听到了吗?回家记得谢谢舅奶奶。”
穆从白盯着他,过了片刻才乖乖地点下头,“哦。”
回去的路上经过了一家书店,司越珩叫周嘉盛停车,带穆从白下去买书。
他不知道穆从白什么时候才能去上学,总不能让小孩天天在家发呆,看种田养鸡。
不过他也不知道穆从白现在到底什么文化水平,不知道该买什么书,于是等在外面,让穆从白自己去选。
周嘉盛看热闹地跟去,和司越珩一起在店门口的椅子坐着,随手拿到一本菜谱,翻着玩一样说:“我觉得你真的变成熟了,越来越像我妈了,管这管那的。”
司越珩朝他瞥眼,没有理他。
他接着说:“我手里有穆祺朝养女死亡的证明,只要没有他妈的遗嘱,穆祺朝证明不了他们的关系,就没有立场带走穆从白。”
司越珩思考了一番周嘉盛的话才问:“你哪里来的?又是你那个认识的人?”
一般的人不可能知道穆家这么内幕的事,况且还能拿到证明死亡的东西。而且就算是知道内幕的人,仅仅是认识对方不可能冒险去得罪穆家的人。
周嘉盛不想详细解释,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继续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穆从白他爸,不过他爸应该并不想要他。”
“你怎么知道?”
司越珩仿佛只会问这一个问题,周嘉盛这回解释了。
“穆从白2岁时,他亲爸就嫌他烦,把他扔到了一家孤儿院。后来好像是因为穆从白病重,又接回来了。”
司越珩想起穆祺朝说穆从白2岁时差点没了,可能就是指这一次。
他想不明白穆从白的父亲到底为什么会丢弃自己的孩子,不过他觉得并不意外。
就像他也想不明白,他母亲为什么认为他会故意害死司皓钰。
司越珩脑子转了半天,最后还是好奇地问:“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周嘉盛忽然把菜谱放回了书架上,手肘撑到椅背上叹着气说:“简而言之就是和穆从白他亲爷爷的第二任老婆的哥哥的儿子有些难说的孽缘。”
司越珩被这么长的关系绕晕了,这时穆从白抱着一叠书回来,他没了心思去想周嘉盛的孽缘,检查穆从白选的书。
“《农场的创建与发展》《农作物栽培要点》《农村养殖指南》《畜牧业的发展新方向》《母猪与种猪》?”
他看完了穆从白选的书,脸上只剩下了问号,“穆小狗,你不觉得你现在还用不着看这些吗?”
穆从白真诚地发问:“为什么?”
司越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决定以后再也不让穆从白看农业频道了,他不是对农畜业有什么偏见,但他觉得穆从白不用这么小年纪就决定职业方向。
“穆小狗?哈哈哈,这名字真配你。”
周嘉盛瞥了半天笑,没有瞥住,连旁边坐着的路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穆从白生气地向周嘉盛瞪眼,司越珩把他按在椅子坐下,要把他选的书都还回去,他不舍地抓着不放。
司越珩无奈地说:“过几年再来买。”
最终,穆从白松了手,司越珩还了书,换成书店推荐的中小学生读物选了几本。
周嘉盛把刚才顺来没让司越珩还的一本书,混在其中,司越珩结完帐才发现。
“为什么还有一本,《如何稻田养殖小龙虾》?”
穆从白立即把书抢进手里,可怜巴巴地望着司越珩。
“好吧,就这一本。”
司越珩无奈妥协,穆从白头一回看周嘉盛没有了敌意,甚至产生了一丝的盟友情谊。
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中午了,司越珩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周妈妈,车停在宅子大门外停下,他下车去看到大门开着。
周妈妈的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等一等,先不要进来。”
司越珩莫名地拉着穆从白停在门口,周妈妈很快跑出来,手里拿了一把艾叶,沾了水往穆从白身上洒。
“舅妈,这是干嘛?”
“祛邪,祛病气。你也来点。”
周妈妈说着也往司越珩身上洒,穆从白的脖子被叶子扫到,不由一缩,冷不防笑起来。
周妈妈一时愣住,这还是穆从白第一次对着她笑,她瞬间感觉说不出的欣慰。
周嘉盛从后面挤过来,“给我去祛祛邪,我感觉我最近运气不太好。”
周妈妈立即连叶带梗向他打去,“你需要祛的是邪吗?是你脑壳上的包!”
周嘉盛抱头逃跑,跑之前不忘往穆从白衣领里塞一把艾叶,他被打时揪下来的。
穆从白一点没被吓到,淡定地抖着衣服把艾叶弄出来,然后目光冷冷向他横来,大有秋后算几的意思。
周妈妈见了追去给穆从白报仇,“周嘉盛,你这么大人老欺负小白,给我回来!”
周父早习以为常,拧起被周嘉盛扔下的包,对司越珩说:“别管他们了,进屋。”
司越珩拉起穆从白进到屋里,顿时饭香味扑出来,他放好东西往餐厅进去,果然桌上已经摆了满桌的菜,全是他爱吃的。
他想起车祸后一个人在医院里,哪怕有认识的同事诸多照顾,可总不是一直有人在他旁边,没有人问他疼不疼,也没有人给他做饭,更没有人记得他喜欢吃什么。
他捏住了面前的椅子,穆从白忽然贴到他旁边,抬起眼望着他。
穆从白什么也没说,可眼睛仿佛写着他最想听的话,他捏了下穆从白的脸蛋,笑了。
周嘉盛和周妈妈绕了一圈终于回来,小宋也按时赶来蹭饭。
人到齐后,周父打开了一瓶果汁,他今天也不喝酒了,给每人的杯子都倒满了果汁。
小宋作为金牌气氛委员,带头举着杯子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他起来。
穆从白不明白要做什么,看到司越珩也站起来,就跟着举杯起身,茫然打量着桌上的其他人。
“祝贺穆从白小朋友康复!”小宋带头喊起来,“干杯!”
“祝贺穆从白小朋友康复!”
穆从白彻底地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都在说他,僵着动作不知所措。
司越珩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傻呀,说谢谢。”
他听话地说了声,“谢谢。”
一桌人都被他逗笑了,小宋又说了一遍“干杯”,然后把杯子举到桌子中间。
穆从白还是愣着,司越珩教把杯子伸去碰杯,他观察了好一会儿,才重复司越珩的动作。
其他人都举杯等着,当他把杯子伸过去时,所有杯子都往他这边碰来,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一声。
接着,都收回杯子,干了杯。
周妈妈招呼起吃饭,“好了,好了!小白,快吃饭,你们都饭了吧。”
穆从白捧着杯子见司越珩喝完了果汁,他也一口闷下去,眼睛里满是不解地问:“叔叔,为什么要干杯?这样可以不生病吗?”
司越珩听到这个问题先笑了一声,接着意识到穆从白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合,从来没有人为他庆祝过什么。
他想了好片刻才回答:“干杯是为了表达感情,比如高兴的时候,祝贺的时候,幸福的时候,都可以和别人干杯。”
穆从白似懂非懂地盯了他半晌,忽然给他的杯子又倒满了果汁,再满上自己的,举起杯子眼里满欣喜地对他说:“叔叔,干杯。”
司越珩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和他把杯子碰得一声脆响。
“干杯!”
第29章 乌龟
# 029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犯懒, 司越珩吃饱了就不想动,他本来也不好意思让周妈妈他们做完饭还要收拾,但周妈妈担心他的手不让他帮忙。
他就指着穆从白, “去洗碗。”
穆从白现在基本就是他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妈妈倒也没不让他洗,只是他洗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帮忙,还停地夸:“小白真是听话, 不像周嘉盛!小时候让他做点事他都要翻上天,现在更是天天懒得像条蛇只会躺着。”
“我还在这里, 您老人家造谣能不能等我不在的时候?”
周嘉盛坐在外面的餐桌边, 悠闲地剥穆从白路上没吃完的莲蓬。
穆从白本来他一碰就要竖毛抢回去, 但司越珩说要懂得分享,小崽子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反正露了个大方赏他表情给他了。
周妈妈看着他的样子越加嫌弃,“我造你什么谣了?小时候让你剥玉米,你拿去给越珩骗他是剥来喂鱼的, 让越珩一个人剥了半天, 然后全倒塘里了。”
周嘉盛回想起来拍桌大桌,往旁边的司越珩看去,“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给你倒去喂鱼的。”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偷懒骗他给你剥,他会倒塘里!越珩现在还肯理你,你真该偷着乐, 要是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周妈妈数落完向司越珩确认,“你说对不对,越珩?”
司越珩不想听他小时候的傻事, 朝周嘉盛瞥了一眼, 不好意思地干笑, 结果发现穆从白捉着一只碗向他看来,然后眼神如刀地扎向了周嘉盛。
他觉得穆从白和周嘉盛的仇是解不了了,把穆从白的莲蓬抢回来,对周嘉盛说:“嘉盛哥,你该去上班了。”
“小宋不也——”
周嘉盛说着看了一圈,发现小宋早不见了,后面的话改成了,“上班还这么积极,他有什么问题?”
“我看你才有问题!上班不积极,找女朋友也不积极!”
周妈妈收拾出来,刚举起手还没打过去,周嘉盛倏地跑了。
周妈妈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叹气,“唉,他都30岁了,不找女朋友就算了,整天这样吊儿郎当以后怎么办啊!”
司越珩觉得周妈妈完全多虑了,周嘉盛不过在他们面前这样而已,安慰道:“你别担心了,嘉盛哥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打算?他打算打一辈子光棍!”
周妈妈嫌弃地说:“上个月还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在城里单位上班的,家里开饭店,姑娘长得也好。结果……结果他跟人姑娘聊了没两天,把人气得骂介绍人。”
司越珩想了想,觉得周嘉盛的嘴确实很气人,刚要安慰,周妈妈话锋一转,“你同学朋友什么的,有没有合适他的,给他介绍一下。”
“啊——”
司越珩张着嘴僵住了,然后谎称有电话,“舅妈,我去接个电话。”
他拿起手机不管周妈妈还要说什么,一路跑到了外面,结果看到周嘉盛还在大门口,靠着门边的树点了一根烟,见到他朝他瞥了一眼。
他没见过周嘉盛抽烟,一直以为他不抽,走过去周嘉盛就掏出了烟盒问:“抽吗?”
“不。”司越珩向周嘉盛打量过去。
周嘉盛上了大学的事他不知道,但在高中时常常有人给他写情书,周嘉盛看也不看直接扔了。
他好奇地问,“嘉盛哥,你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
周嘉盛一口抽完剩下的半截烟,把烟头灭了用脚藏在路边的石头底下,然后说:“谈过。跟男的。”
司越珩蓦然怔住,定眼看着周嘉盛,满眼震惊。
周嘉盛瞥着他问:“怎么,你恐同啊?”
“不是,只是没有想到。”司越珩花了几秒接受,有些理解地问,“那舅妈他们?”
周嘉盛瞥了他一眼,走出去背着他挥了下手,“我去上班了,这次敢去告密,小心我揍你。”
司越珩怔在了原地,头一回思考起了关于爱情与婚姻的问题。
他16岁前,脑子里只有上山下河,捉鱼摸虾,连青春发育那会儿都囫囵吞枣过去,什么也没想。
16岁后,他在忽然剧变的环境里不断鞭策自己,让自己变得优秀,变得得体,变得不再被父母嫌弃,最后他变成了一个冷漠的机器,无视了防碍他学习的所有事情。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来没有考虑过未来要爱上什么人,要和什么结婚,哪怕听着周妈妈天天念叨周嘉盛,他也没有细想过那与他有什么关系。
在他的印象里,周嘉盛虽然有时很欠,但一直是可靠的人,他小时候零花钱多被同学当成冤大头,花他的零花钱还背后骂他傻兮兮。被他听到生气地去理论,结果反被对方骂哭了,说他爸妈只要弟弟不要他。
周嘉盛听他哭诉完,和管对方才多大,拉着他去把人打了一顿,对方家长找来也一点没怕,反倒要他们还钱。
这事最后怎么样他不记得了,但从那时起周嘉盛在他眼中就无所不能,哪怕到他也没有想到过,周嘉盛会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可是在他们他们这样的小镇,应该很难接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周妈妈和周父也不会理解。
而他第一次真实地意识到,原来真的有同性在一起这回事。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司越珩的首次爱情与婚姻的思考被打断,甚至被吓了一个激灵,拿起手机看到不是穆祺朝的号码,他倏地松了口气。
打电话的是镇上的家具店老板,告诉他订制的书桌和衣柜做好了,什么时候能去安装。
司越珩不确定穆祺朝什么时候会来,想了想回答:“先定明天下午,如果我有事到时再跟你说。”
老板很理解地回:“没问题,我来之前给你打电话。”
收起手机司越珩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去,周妈妈和周父已经把到处都收拾干净,穆从白不知道又做了什么,周妈妈又一个劲地夸他能干。
穆从白没什么反应,看到司越珩进来才弯起眼睛,露出了被夸的高兴,朝他跑过来。
下午周妈妈和周父还要干活,叮嘱了他们几句就走了。
司越珩送完他们,想起在医院里存下的脏衣服,于是去洗衣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洗衣服的事就从穆从白变成了他,不过每次他洗的时候,穆从白总在旁边帮忙,兔子一样围着他蹦来蹦去。
洗衣机开始工作,司越珩就让穆从白去看今天买的书,穆从白乖乖去沙发里捧起了一本书。
司越珩过去看到他看得认真,好奇翻起封面看了一眼,果然是那本稻田养殖小龙虾。
他觉得稻田养不了小龙虾,不然收稻子的时候没有敢下田。
“叔叔,你也要看吗?”
穆从白让出了位置,意思是让司越珩和他一起看。
司越珩并没有兴趣,反问他,“你为什么喜欢看这种书?”
之前看农业节目还可以说是打发无聊时间,但看书就显得认真了许多。而且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小孩爱看这种书,
穆从白回盯着他半晌,终于回答:“因为在这里这些是最容易赚钱的,我想给叔叔赚钱。”
司越珩完全没料到他竟然考虑到了这些,一边感动,一边想不愧是姓穆的,从小就有商业头脑,他从来没有想过因地制宜地赚钱。
他凑近瞟了瞟内容,算不上很难懂,他还是怀疑地问:“你能看懂吗?”
穆从白反过来怀疑地看他,意思像是在说难道他应该看不懂。
“没事,你继续看。”
司越珩觉得能不能看懂也不重要,认同了穆从白的兴趣,“等你长大了当个养殖专业户也不错。”
穆从白没想过长大做什么,只是想怎么赚钱,他轻咳了声嗽,视收回书里认真地继续看起来。
司越珩听到他咳嗽,坐到沙发的另一边拿起手机,想要不要在市里的医院挂个号。
最后他还是放下,决定等穆祺朝来过后再挂。
周父不知道和穆从白有了什么灵犀,穆从白书没看几页,他捉了一只小乌龟来。
司越珩见了问:“二舅,你哪里来的?”
“刚才在田里捉的,小东西从荷塘爬起来凉快,我捉了只最小的。”
周父说完自己去在司越珩爷爷的农具间里,找出了一个以前用来养成睡莲的陶缸,本来是放在茶室的茶桌上,所以也不大。
他洗干净把乌龟放进去,还往底下放了几颗鹅卵石,最后拿给了穆从白。
穆从白看着不到他手一半的小乌龟,莫名地看着周父。
“你不喜欢?”
周父觉得他没理由不喜欢,“越珩小时候就最喜欢养这些小东西了,虽然常常养没了。”
司越珩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说话,都非要提一嘴他小时候。
穆从白向他看了一眼,终于有了兴趣,接过来说:“谢谢二舅爷爷。”
周嘉盛还不会走路就很皮,所以周父一直都喜欢小时候乖巧好哄的司越珩,现在看到穆从白,比起小时候的司越珩还要乖,他忍不住笑起来。
“你们玩吧,我田里还没弄玩。”
周父就是来给穆从白送小乌龟玩的,走了之后穆从白捧着陶缸放到院子的石桌上,他趴在旁边盯着缸里的乌龟,石榴树被风吹得枝头摇曳,光影晃在他头顶。
司越珩坐到他旁边,撑着下巴盯了盯乌龟,又盯了盯专注的崽子,“你在看什么?”
穆从白抬起视线认真地问他,“叔叔,我可以剥开乌龟的壳看看它里面吗?”
司越珩被他的问题吓到,隔了片刻才说:“掰开它的壳,它就会死的。”
穆从白仍旧盯着他,似乎对他的话不能理解。
司越珩不自觉坐直起来,严肃地问:“你不在意它会不会死,对吗?”
穆从白还是不说话,眼神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的意思。
他不由地沉下眼,穆从白却忽然笑了,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反问他,“叔叔希望它活着吗?”
什么叫他希望活着?
司越珩没明白,穆从白却保证地说:“我会好好养它的,不会让他死。”
其实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司越珩还没有旁人记得清楚,他不记得那时他为什么会养,也不记得养到后来怎么样了。
但是他觉得穆从白想的似乎和他那时不一样,他思虑了半晌说:“既然你要养,就给它取个名字吧。”
穆从白歪了歪脑袋,满眼的不明白,“为什么要取名字?”
“你不是也有名字?”
司越珩思索着要怎么解释,“有了名字它就不是随便的一只乌龟,它对你来说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重要的。明白了?”
他说完盯着穆从白,不知道崽子明白了没有,但过了半晌穆从白突然说:“那叫它叔叔。”
“啥?”
司越珩脑子里跳出来一排问号,怎么就要叫“叔叔”,那他是什么?
他问穆从白,“你是把乌龟当叔叔,还是我当乌龟了?”
穆从白眼神沉沉地对着他,将他刚才的话用了一种慎重又认真的语气说出来。
“因为叔叔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重要的。”
司越珩心里面如同有一扇门,被这一句话敲响了,然后他把门打开看到了穆从白。
穆从□□致的眼睛望着他问:“叔叔不行吗?”
“不行,你的叔叔只能有我一个。”
穆从白并没有显得多失望,反而笑了笑,又转着脑瓜想了半天,“那、叫婶婶。”
除了叔叔就是婶婶?
司越珩哭笑不得,指着只有他一截手指大的小乌龟说:“你管我叫叔叔,叫一只乌龟婶婶!你是想让我和这只乌龟结婚?”
“这也不行?”
穆从白露出取名字真难的表情,司越珩还严厉地告诉他,“当然不行。你的叔叔要和别人结婚了,你才能叫那个人婶婶,婶婶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叫的,知道吗?”
“知道了。”穆从白看起来像懂了地点头,然后又问他,“叔叔你结婚了就会生小孩吗?”
司越珩受不了这崽子的联想力了,可看到穆从白那仿佛担心父母生二胎就不要他一样的眼神,他捏起了穆从白的嘴说:“生什么孩子,光养你我就要倾家荡产了。”
穆从白满意了,他被捏着嘴,口齿不清地回:“你把我妈妈的镯子拿去卖了,妈妈说那个可以卖很多钱。”
司越珩不想和崽子扯这些,把他的脑袋转过去对着乌龟,“名字还没起好。”
穆从白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出来,“叔叔你取吧。”
司越珩也觉得再让他取,说不定能叫到爷爷奶奶去了。
盯着那只傻愣愣在石头上乱爬的乌龟,他考虑了两秒忽然决定,“就叫小小白。”
穆从白怀疑司越珩是在说他是乌龟,不过叔叔取的,他高兴地回答:“就叫小小白!对叔叔来说我也是独一无二,特别重要的,对吗?”
司越珩假装没发现他擅自改了词,敷衍地回:“嗯。”
之后的整个下午,穆从白不研究怎么养殖小龙虾,变成了考虑怎么养乌龟,但没书给他看,司越珩就把闲置的平板找给他,教他怎么在上面找书。
穆从白捧着平板,安静地研究了半天。
太阳开始西落的时候,司越珩一个瞌睡打醒,伸起懒腰发现自己把穆从白的腿当了枕头,穆从白还哄他似的一只手拍着他脸。
他把崽子的手扔开,起身考虑起晚上吃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他的手恢复得比预想的快,基本能正常活动了,他觉得应该正式向穆从白展示下他的厨艺。
就在他去厨房冰箱查看有什么菜的时候,大门外面响起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他以为是周嘉盛又把车开过来,但没听到周嘉盛的声音感觉不对,于是走出去。
大门外面的公路整齐停了三辆一模一样漆黑的轿车,锃亮的车身反着西落的太阳,显得金光灿灿。
车前后都引来了人围观,司越珩站到了大门口,前后的车门才打开,下来两人站到了中间那辆车的门边。
接着,后座的车门打开,车里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没有下车,只是往着司越珩的方向转去了视线。
司越珩瞬间如同被定住了身,男人身上散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势,让他怔在那里无法动弹。
这时,男人终于从车里迈出长腿,扯了扯袖扣跨步走到司越珩面前。
他比183的司越珩还高了半个头,瞥下了视线微微噙起笑意开口。
“你好,我是穆从白的父亲,穆戎霆。”
司越珩仰起了脸,穆戎霆的双眼仿佛攫住他,强迫与他对视。
触到他的视线,穆戎霆嘴角的笑变得明显,带起一股玩味的口吻说:“你听说过吧?”
作者有话说:
穆小狗子:叫乌龟婶婶。
穆大狗子:叔叔,我想当我婶婶。
第30章 父子(修)
# 030
太阳将将落下了地平线, 天空就变成了一片霞色,光晖染过来,周遭一切都被映发红。
司越珩对着穆戎霆反着霞红的双眼, 如同被狩猎的猎豹,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扑上来,让他感到战栗。
他克制地平静了好久才找回四肢的知觉,往后退开两步, 再次朝穆戎霆盯去。
“你有什么事?”
穆戎霆听了笑话一样笑出声,满是故意地反问:“你说呢?”
司越珩觉得这才是他最猝不及防的一次, 他不知道为什么穆祺朝没有来, 更不知道穆戎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一时间脑子像被冻住, 意识完全被攫在穆戎霆的视线里,任穆戎霆的眼神一遍遍剐在身上审视。
穆戎霆仿佛欣赏够了,直问道:“你是司越珩?穆从白在哪里?”
司越珩被触到了开关,脑子终于重新开始转起来,刻意沉低了嗓音回:“他不会跟你走的。”
“你好像不明白, 我要带他走不需要你同意。”
司越珩冷下眼, 观察起了穆戎霆。
穆从白和穆戎霆长得有些像,尤其是鼻锋和眉眼,还有同样刀锋般的唇线。
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冒出最快的念头是,穆从白要是能长到这么高他就不用担心了。
意识到脑子跑偏,他又正回了念头, 将嗓音沉得更低重复地说:“穆从白不愿意跟你走。而且你一年时间都没有想过要接他回去,现在来不觉得太晚了?”
“我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
穆戎霆脱口而出, 司越珩震惊这是一个父亲说出的话, 他质问:“你如果真的在乎他, 为什么这一年都不出现,你不知道他这一年经历了什么,会是什么处境吗?”
他质问完又笃定地说:“我不信你不知道他的情况。”
“看来你很喜欢他。”
穆戎霆很有兴趣地注视着司越珩,眼神也如最开始穆从白见到他一样,毫无感情又直白的研究。
司越珩好像有一点理解了穆戎霆的想法。
如果穆从白无人接管,像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穆戎霆就视而不见。一旦有人愿意接纳穆从白,穆戎霆就会不允许。
穆戎霆就是想要穆从白无家可归,颠沛流离。
可是为什么会有父亲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不好!
司越珩脑子冲出了沉积的怒气,挥手朝穆戎霆一拳打过去,却被穆戎霆轻易避开扣住了手。
他怒道:“那是你儿子,不是什么东西!你对他连父亲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带他走!”
“感情?我需要对他有什么感情?”
穆戎霆甩开了司越珩的手,仿佛看一只负隅顽抗的困兽,眼中露出了不耐。
“叔叔,你在干什么?”
穆从白半天没有见到司越珩回去找出来。
司越珩蓦地回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本能让他想把穆从白藏起来,不要见到穆戎霆。
但他刚转过身,大门口的路灯亮随即起来,穆从白已经站在了门里,目光直直地指向了穆戎霆。
一瞬间穆从白僵住了身体,脸上所有的情绪乍然消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司越珩几步跑到他面前,拍到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
然而,穆从白的眼神下一刻忽然凛起,手中握着一把柳叶刀,像只小野狼一样冲出去,直扑向穆戎霆。
“穆从白!”
司越珩连忙伸手,却没能拉住小炮弹一样的穆从白,抬眼穆从白已经到了穆戎霆面前,整个人跳起来手里的柳叶刀直割向了穆戎霆的脖子。
只不过穆从白太小了,穆戎霆只侧了下头就避开。
但穆从白的动作却没停,急转刀刃追向穆戎霆的脖子。
穆戎霆蓦地瞥下眼,动作没有再躲,而是伸手捉住了穆从白手腕,另一只手迅速地掐住他的下颌。
穆戎霆眼中露出了杀意,而穆从白也是真的想杀了穆戎霆!
穆戎霆漫不经心地看向了穆从白,眼神不是生气,而是像看被他咬下的猎物,带着轻蔑的笑意说:“想杀我,你至少等十年再来尝试。”
穆从白眼中满是不服的狠戾,死死瞪着穆戎霆,随时要再次动手。
司越珩无法想法这样两个人是父子,他怕穆戎霆真的下狠手,上前去护住穆从白,“穆先生,他是你儿子。”
穆戎霆瞥着穆从白片刻,将他用力一推,穆从白撞在了司越珩身上。
下一刻,穆从白又跳起来向他扑去,但是被司越珩拉住了。
“穆从白,不许动。”
司越珩轻声喝斥,穆从白真的把手放下来,除了眼神,其他地方都乖乖站在司越珩面前不动了。
穆戎霆压着眼底的惊讶,向司越珩看去,视线扫遍了司越珩的脸,又看向了穆从白。
他看出了穆从白眼中强烈的怒气,不是对他的,而是对他这样打量司越珩。
他忽然向司越珩走近,穆从白受么什么挑衅一样挡在了司越珩面前,用眼神剐着他,却还是听话地乖乖没动。
穆戎霆对着他挑起嘴角,眼神暧昧不明对司越珩说:“既然你这么舍不得他,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司越珩对上了穆戎霆的视线,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穆戎霆却恶劣不减地继续笑着说:“让你做他的后妈怎么——”
穆从白手中的柳叶刀倏地扎向了穆戎霆腹部,但穆戎霆的手及时地抓住了,刀刃划破他的手掌,他只是微微蹙起了眉。
司越珩这时才发现下面的动作,他没有想到穆从白会突然动手,可能有过经验,他此刻都不惊讶了,还在穆戎霆还手前拽着穆从白退到后面。
穆从白还握着刀,柳叶一样的刀刃又从穆戎霆掌中划出来,血顿时滴到了地面的石板上。
曾传平把鞋底都跑起了火星,赶到第一眼就看到了流血,瞬间整个脑袋都发麻了。
他本来已经下班,突然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找上门,气质精英得吓人,对他一连串的质问后,他终于弄明白,穆从白的亲生父亲来接穆从白了。
于是急急忙忙跑出来,那个找到他家的精英都没门追上他,可好像还是来晚了一步。
曾传平越过路上竖成一排的车,围观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和他打报告,他什么也没听清,跑上去看了看地上的血,视线扫了一圈找到了流血的人。
“怎么回事?越珩,你伤人了?”
司越珩摇头,视线指向了穆从白。
曾传平明白过来,瞅了瞅穆从白,小孩一脸他没错的模样,他又看向穆戎霆。
对方完全没朝他瞄一眼,他就被这个男人的气势吓得本能一抖。
“穆总。”
穆戎霆的手掌还在流血,刚才一旁回他话的人上前,递出一块白色的手巾。
但穆戎霆似乎感觉不到疼,盯着浸出的血滑落一眼不眨,像在研究血是怎么从他身体流出来似的。
男人举着手巾不敢多话,周围所有人此刻都盯着穆戎霆,等他开口。
穆戎霆终于接过了手巾缠在手上,用力握紧拳头压住伤口。
接着,他慢条斯理看向了穆从白,嘴角冷不防地噙起笑意说:“刀不错。你教的?”
穆戎霆问的后面一句看向了司越珩。
司越珩开始理解了穆祺朝为什么会说穆戎霆是个疯子,他完全无法理解穆戎霆在想什么。
曾传平猜到了穆戎霆就是穆从白的父亲,对方没有理他的意思。
那个被他落下的男人这会儿追上来,跑得气喘吁吁,到了穆戎霆面前强行平静下来低头汇报。
“穆总,已经和村委的人说清楚了,他人已经来了。”
男人说着看向了曾传平,穆戎霆才终于给了曾传平一个眼神。
曾传平又莫名心里一颤,拽了拽司越珩的衣袖意示他冷静,拿出了一村支书的气势上前。
“那个、穆总,你看天都已经黑了,外面什么也看不清,要不然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
穆戎霆双眼朝司越珩一转,曾传平深恐真的发展成了打架斗殴,那肯定是司越珩吃亏,连忙说:“要不然去我们办公室吧,那边有空调,凉快!大家都降降火。”
“就这吧,我懒得换地方。”
穆戎霆的视线直指向了司越珩家,曾传平顿时耸起眉头,向司越珩询问,“越珩?”
司越珩觉得在什么地方都一样,他说不行穆戎霆也不可能就这样离开,侧过身先拉住了穆从白,防止他又突然蹦出去伤人,再才往大门里走去。
“越珩!”
周妈妈忽然从围观的人中探出头,接着后面跟了周父,周嘉盛,还有小宋。周父手里甚至拿了两根吹火筒,早就已经没用了,也不知道哪里找出来的。
他们先是观察了一番情况,目光最后锁定了穆戎霆,接着周妈妈带头跑到司越珩和穆从白身后,颇有谁怕谁的气势。
曾传平立即瞪向小宋,“这是干什么,有没有纪律,又不是村头打架。”
小宋也有苦难言,周父最开始拿的是锄头和铁揪,他说了半天才换成了吹火筒。
况且穆戎霆的阵仗比他们大多了,后面还站了三个身材高大,目光警惕的保镖。
穆戎霆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甚至只动了动眼神,他旁边的人就过来催促。
“穆总的时间有限,请不要浪费时间。”
曾传平放过了小宋,司越珩冷淡地说了声,“进来吧。”
客厅本来还算宽敞,沙发从来没有坐满过,但此时屋里挤了十来个人,已经显得容不下了,穆戎霆的保镖还留在门外没有进来。
沙发是“凹”形的,此刻泾渭分明,穆戎霆坐在左边,一个人占了一半的位置,他的两位精英助理远远在沙发背后。
曾传平像个分界线一样坐在另中间,另一边的位置有些挤不下,司越珩先对穆从白说:“小崽子,回屋去。”
穆从白不肯,余光盯着穆戎霆,仍旧没有放下他的杀心。
司越珩眼神重复了一遍,他终于挪起脚步,进去了司越珩的房间,还把门关上。
穆戎霆气定神闲地观察着司越珩和穆从白,并没有他助理说的那么时间宝贵。
司越珩坐到曾传平另一边,周妈妈他们学穆戎霆的助理,竖在他背后,唯独周嘉盛凑数一样靠到沙发一角打了个哈欠,被周妈妈拍了一巴掌。
“那个,事情是这样的,他确实是穆从白的亲生父亲。”
曾传平思虑着开口,把刚才的精英给他的文件翻开给司越珩看。
是穆戎霆和穆从白母亲的结婚证,还有穆从白和穆戎霆的亲子鉴定,甚至是穆从白刚出生时,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司越珩盯到那张合照,里面的女人和孩子,与上次穆祺朝给他看的一样。
穆从白的嘴角左侧有一颗不易察觉的小黑痣,也与照片上的位置一样。
如果是穆祺朝,还能用法律上他的养女已经死亡来拒绝。
可是穆从白的亲生父亲,无论在哪里都不可能把穆从白判给他。
司越珩思忖着,当穆戎霆的面问曾传平,“如果亲生父亲有家暴虐待的行为,是不是可以判剥夺他的监护权?”
曾传平张着嘴,他感觉司越珩不是在问他,而是在和穆戎霆较量。
穆戎霆满不意地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司越珩笃定地说:“你曾经遗弃过他,甚至想淹死他。”
“他跟你说的?”
穆戎霆的脸上终于动起了怒气,凝视着司越珩,“那他有没有说过,他妈妈吞了药睡在浴缸,他不打电话求救,而是往浴缸里放水。”
司越珩惊住,但他惊讶的不是穆戎霆的话,而是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怀疑穆戎霆的话。
穆戎霆轻靠着沙发,突然别有兴趣地问:“司越珩,你为什么想把他留下来?”
司越珩答不上这个问题,为什么?仿佛某一个瞬间突然决定了。
见他回答不出来,穆戎霆笑起来,笑得让他感觉有些瘆人。
穆戎霆接着说:“你可能还不明白,穆从白是什么样的人。你把他留在身边,就是一只掉进了恶狼陷阱的兔子,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司越珩没有反驳,他接着说:“如果你不想某天像他妈一样后悔,最好让我现在带他走,不然他会咬着你不放一辈子。”
司越珩忽然像受到了感应,视线转向了他房间的门。
穆从白果然在偷听,门开了一个小缝,他露出一只眼睛毫不掩藏地笔直盯着司越珩,眼神仿佛即将被丢弃的小狗。
司越珩不由地脱口而出,“我会教导他,不会让他变成——”
变成什么样他一时没有形容出来,脑子里浮现了反社会人格。
穆戎霆这回像是真的听到了笑话,大笑起来。
周妈妈小心又强硬地突然插话,“你笑什么!小白会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们这样的父母!如果不是你们把他丢来丢去,他不知道有多讨人喜欢,有多听话!”
穆戎霆倏地冷眼一横,她吓得一抖,仍然嗑嗑巴巴地说:“我、我说错了嘛!你不配、不配当他爸,带他回去、又对他不管不顾,才是害了他!”
周父应喝了一声,“对!”
周嘉盛都看惊了,他妈虽然骂他很强横,但也只对他,除他和他爸之外从来没有对谁狠过声。
他第一次见到他妈这么大声对别人说话,对象还是穆戎霆。
穆戎霆没有说话,只是浑身冷得像是南极的冰。
周妈妈见他沉默,语气柔下来变成了劝说:“其实小白这段时间变了很多,你应该多考虑下孩子的想法。小白以前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最应该的是让他开心。”
周妈妈不知道穆戎霆到底听没听进去,最后说:“他喜欢在这里,喜欢越珩,你——”
“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穆戎霆莫名地怒声打断了周妈妈。
曾传平意识到局势可能要变得不可控,连忙说:“那个,按程序我还得核实,然后还要找村里,还有上级盖章。今天肯定完不成,要等到明天,不如今天先这样,大家先休息?休息!”
他以穆戎霆还要发火,结果却听到穆戎霆平静地问:“我住哪儿?”
大总裁还要他安排住处?
曾传平登时被问懵了,“镇上有酒店,我马上带你们去。”
“不用了,我住这里。”
原来这才是重点,他看向司越珩,果然司越珩跳起眉头拒绝。
“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住。”
“我不介意沙发。”
司越珩也没想到穆戎霆还是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曾传平拽了拽他的胳膊,不停地给他使眼色。
“穆总既然不介意可以睡沙发。”
司越珩同意,但他说完站起来对房间里穆从白喊:“穆从白,我们今晚住舅妈家。”
作者有话说:
昨天可能作者喝了假奶茶脑子有点懵,所以后面半段重写了。
渣爹不会对叔叔有什么想法,因为攻的心里妈妈这个角色,是被他控制欺负且充满痛苦的,他这么说单纯只是刺激穆小狗。他们家祖传疯批纯爱战士,绝对专一。
PS:没有说渣爹不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