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想:人这一生,总得自己去做一些选择。他也总得用自己的翅膀去飞一下吧。电话的另一端,在听完陆渝音调颤抖的自白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陆渝揉了揉鼻子,“妈妈……还有爸爸,谢谢你们这些年的照顾。”“播音主持这行,我很喜欢,也会继续走下去,谢谢你们的领路。”“不管你们认不认我,你们都是我的爸爸妈妈。”视线变得模糊,手指将大腿上盖着的暖被抓出一团皱褶,陆渝垂下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几颗水珠,落在了被面上。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的奖学金都存了起来,虽然不一定能还得上……”“不,小渝,不要说了!”伍玲抢过了电话。“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吧,冷静一下,好吗。”陆渝抿了抿唇。“……嗯。”在挂电话的那一刻,他的手背上落下了好多温热的水珠。也听到了伍玲的声音,在电话另一头的失声痛哭。手机落在一旁,身体像失去了力气,陆渝整个人陷进了被子里。你应该高兴啊……陆渝在心里和自己说。明明都想得很明白了,再这样拖延下去,只会越来越痛苦。但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难受呢……门口不止站了多久的一个高大身影,悄无声息地转身,步伐沉重地下了楼。夜幕逐渐降临,卧室里,陆渝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也许是哭累了,他不知不觉之间便睡着了。而在这段时间,客厅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慢慢堆满了燃尽的烟头。陆渝再醒来的时候,他翻了个身。屋里很黑,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脑海里像是过胶片一般,反复闪回睡前所发生的事情。陆渝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摸索过枕边的手机,点开了浏览器的搜索引擎。刚输入了一行字,页面还在加载时,门缝间传进来一阵脚步声。下半张脸被被子盖着,陆渝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和门口的人对上了视线。“醒了?”陆渝从床上坐了起来,拉亮床头灯。嗓子里有些干,他伸手摸过床头的水杯,可咬上杯沿后发现里面的水已经空了。“我来。”盛曜接过杯子,随即转手,递给了陆渝一只玻璃碗。碗里着水果,有切好的橙子、玫珑瓜和表面沾着清水的车厘子。“饭快好了。”盛曜说,“先补充点维生素和水分。”陆渝甚至不知道已经是晚上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原来屋子里那么黑,不是因为拉了窗帘的缘故。双手捧过满满当当的玻璃碗,玫珑瓜上还贴心地插着不锈钢的小叉。看着那分量,陆渝觉得自己甚至能吃饱。鼻尖翕动了两下。“你抽烟了?”陆渝捏起叉子的动作顿了顿。昨天他来的时候,盛曜身上带着点酒味,隐约有点烟草气息。但没有今天这么浓。“很重吗?”盛曜犹记得病人对气味会很敏感,陆渝虽然退了烧,但并未完全好。他下意识蹙了蹙眉,捏起自己的领口轻轻嗅了一下。本能地退开半步想要拉远距离,可脚步却在一半停住了。长袖睡衣的袖口被纤细白皙的手指攥着,牵扯出数道皱褶,最终收束在那粉白的指尖之上。陆渝很快就收回了手。在一道灼热的视线追随下。他往床里稍微挪了一些。然后,抬起因病气尚未全褪而稍显苍白的小脸。盛曜在床边坐下了。“还难受吗?”他问陆渝道。陆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烧了。”盛曜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别光顾着说话。陆渝叉了一块橙子,塞进嘴里。橙汁在口中蔓延开,酸甜的味道恰好能打开病人的味蕾。“你也吃。”陆渝捧着碗伸到盛曜面前。后者并未有什么动作,而是依旧坐在床边,一只手按在床垫上。被那双在卧室床头灯偏暗的暖黄色灯光映衬得更加深邃的黑瞳注视了一番,陆渝听见盛曜说:“你哭了?”陆渝手臂微微一僵。他张着嘴,想否认,但又想不到该如何去否认。“眼睛有些红。”盛曜说。“可能是空气比较干燥,又刚睡醒。”无法克制地错开目光,陆渝都觉得自己说的心虚。盛曜似乎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多纠结,而是顺着道:“家里确实有些干。”在网上下单了个同城速达的加湿器。陆渝突然喊了他一声。“盛曜。”“嗯?”“你……”盛曜看过去,就见陆渝微张的唇瓣轻轻合上,像是又打消了什么话头。“没事……就是,谢谢你。”陆渝道。盛曜嗯了一声,大概知道陆渝想说的是什么。目光移动时,恰好扫过放在陆渝手边的手机屏幕。虽然下一刻屏幕就被一只充满了慌乱的手掌给掩盖住了,但在方才那片瞬之间,盛曜依然捕捉到了屏幕上的几个词。一个,是他们现在所在小区的名字。一个,是“房租”。心下顿时明了,盛曜已经猜到了陆渝刚刚欲言又止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他装作没有看到,仿佛刚刚那一瞥真的只是简单的随便扫了一下。他伸手从一旁拿过外套。“披件衣服,你病还没好全。”“今晚炖的山药龙骨,比较清淡,也好消化。”说话语调如常,但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对于床榻上病人情况最精细、最无微不至的考虑。闻言,陆渝心里再度翻腾起一阵酸涩,但酸涩过后,却是蜜一样的甜。陆渝往嘴里塞进一颗车厘子。借着把果子塞进嘴里的机会,他自以为不明显地抬起手,轻轻蹭了一下眼角。盛曜也伸手,拿了一颗。陆渝刻意放慢了咀嚼,微垂着脸,却怎么也等不到面前的人起身。他只得将嘴里的核用舌尖顶到一旁,而后又塞了一颗。一颗又一颗,直到碗里的车厘子都空了,都迟迟不见盛曜有动静。陆渝也不敢看他。若再过一会儿,眼睑便该撑不住蓄着的泪了。而这时,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一只垫了张纸巾的手掌,伸到了陆渝面前。带着温柔的低沉嗓音,在身旁响起。“核,我带下去。”陆渝的眼皮像是被这话敲了一下,泪水如涟,滴滴答答地落在了纸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