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中,贾珩与甄家兄弟几人见过叙话,双方重又落座下来。
甄韶打量向对面的蟒服少年,脸色微动,心道,这般年轻,真是让人......
甄铸则是目光冷冷看着那少年,不知为何,仅仅是看一眼,就觉得看不惯。
这也是两人,头一次见着贾珩。待介绍而毕,几人落座而下。
甄应嘉目光落在贾珩脸上,问道:子钰整饬江南大营一事,我与二弟和四弟也有商议,南军兵制败坏,军纪散漫,是该即行整顿,只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子钰可有高见?
甄晴在一旁看向谈话的父亲,也不多言,静静看着那少年,凤眸熠熠生辉,见着期冀之芒。
贾珩沉声说道:江南大营现有兵六万,五营卫军,一营水师,南兵久疏战阵,兵额不足,如今趁着兵额不继,当重新从江浙江西等省补充,但如今江北先行整饬,江南倒不急,可从水师先行整备。
如果不重新募训,原来的兵丁已经养成了习气,很难改观。
他对扬州的江北大营,也是这个态度,但这种话先期不能透露。
甄铸冷笑一声,毫不客气讥讽道:江南大营,如需整饬,事涉兵部、检校节度副使的安南侯,两江总督衙门,几方事权纠葛,掣肘众多,你虽为军机枢密,但仅仅凭借着近千锦衣府卫,如何敢妄言整军?纵是有着圣谕,彼等阳奉阴违,推诿扯皮,一个弄不好就酿成兵乱,又当如何?
眼前少年分明是求着他们甄家整军而来,不想竟还一副军机大臣的派头儿,而且并不见开出条件,毫无诚意可言。
甄晴秀眉蹙了蹙,玉容如霜,芳心又是涌起一股恼火,她家四叔真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甄韶冷冷瞪了一眼甄铸,呵斥道:四弟,永宁伯胸有丘壑,岂是你可妄言的?
不过,他也觉得这所谓整饬,就算他甄家冲锋陷阵用处也不大,这是积年难题,但母亲的意思是全力协助,这件事儿主要是让宫里看看他们甄家的态度。
但如果事不成,只怕这态度也大打折扣。贾珩道:先对江南大营的兵将数额做一个摸排,前期不会有着动作,怎么,甄四爷也有高论?
其实他最好的设想,是重建江南大营,与其刮骨疗毒,不如另起炉灶。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钱,江北大营先行收入囊中,而后用盐务之银重新募江北之兵,然后以江北挟制江南,分镇江南。
至于寻甄家协助,无非是想少一些阻力,并不是非甄家不可。
在此之前,为了利用水师,可以江南水师先行剿灭沿海海寇,是否还有一批能用的,如果尽不可用,那正好得了借口,全部推倒重来。
甄应嘉打着圆场说道:子钰,他在水师多年,对江南大营散漫风气也多有不满,方才所言也是一番好意,还望子钰包涵,此事,二弟应该知道,可以和永宁伯说说。
甄晴也在一旁笑道:珩兄弟,我家四叔一直都是这个脾气。
江南大营兵额有数,只是不少经制兵额在籍,缺乏演练,以我手下飞熊营为例,我虽领一卫营指挥使,但手下兵卒也就五六千人,其余兵额,将校侵占一部,大头还是兵部和节帅府截留,大多将校士卒只当一份吃皇粮的差事,营中也不怎么操演,这不是一人一事,这是从上到下,因为南国承平日久,军纪散漫,这是大风气。甄韶道。
他甄家可以放弃一些兵额空饷,但前提是能为成为江南大营的节帅,如果没有这个筹码,他不会坏事,也不会相帮。
贾珩道:如此兵马,战力不堪,以之守卫金陵故都,岂得守
御之安?
心头那股重建之意愈发坚决,而且防止腐化,还要实行异地当兵,两年一换,实行轮戍之制。
甄应嘉叹道:这不是一日两日,还是朝廷要花大力气整饬才是,不过子钰如有定计,我甄家必然鼎力相助。
说着,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天色近晌儿了,子钰,该用午饭了,先不说这些。
甄晴轻笑道:珩兄弟,不妨先用饭,这个事儿也不是一下子都能解决的。
她反正也有耐心,这人分明胸有成竹,只是还藏着掖着,回头她再问问他就是了。
在此之前,还是在四叔这边儿,一直持着这个傲慢态度怎么能成事儿?
贾珩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其他,陪着甄应嘉一同用着饭菜。
甄铸则是借口有事,离了场中宴席,只有其子甄璘坐下相陪,弄得甄应嘉面上也有几分不悦。
待用***菜,贾珩又去了福萱堂见过甄老太君,打算告辞。
刚刚出了福萱堂,却见甄雪与水歆母女两个俏生生站在不远处。
干爹,我去你家住吧。水歆眼珠骨碌碌转起,糯软说道。
北静王很少在家,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这个女儿,小丫头从小缺乏父爱,与贾珩相处的时候,渐渐找回了那种父爱。
贾珩看向玉容婉丽,眉眼盈盈的甄雪,轻声道:我要不抱着歆歆回家?王妃明天再来相接,咱们去鸡鸣寺转转。
其实,每次与甄晴痴缠,甄雪都是安排在下半场,甄雪有些胆小,忐忑不安,时间上多不充裕,他想抽空多陪陪甄雪。
甄雪对上那目光意味深长的少年,读懂了那少年的意思,芳心涌起一股羞意,低声道:子钰,你刚来金陵,还有许多正事要忙,不好让歆歆耽搁了你的正事儿了。
不会耽搁的。贾珩见此,笑了笑,看向水歆道:歆歆,随我回去好不好?
水歆轻声道:好啊,干爹。
甄雪见此,抿了抿樱唇,道:那让歆歆过去也好。
这时,甄晴笑道:让嬷嬷准备着马车,带着水歆过去。
水歆过去,她也好陪着妹妹一同去见这人。其实无形中,水歆已经成为二人与贾珩幽会的借口。
贾珩与甄家姐妹道了别,这才出了甄家。
待贾珩与水歆一同离去,甄晴与甄雪也回到房间,姐妹二人在里厢坐将下来,甄雪屏退了丫鬟以及女官,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姐妹二人。
甄晴凤眸见着复杂之色,低声问道:妹妹怎么不让歆歆过去?
甄雪看向自家姐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姐姐,我们这般真的好吗?
她最近心乱如麻,她害怕自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
甄晴闻言,玉容愕然了下,旋即,轻笑一声,附耳讥诮道:妹妹在人怀里,搂着人家脖子喊着好哥哥轻点的时候,怎么没有觉得不好?
天天这这那那,舒服的时候也没见说这些。甄雪:???
这是说着贾珩上次突发奇想,如抱着楚王妃甄晴一般,也抱着甄雪下地走动颠簸,甄雪担心摔下来,紧紧抱着贾珩的脖子,心急之下说的话。
甄雪听着这般话,芳心乱颤,霞飞双颊,裙下的双腿都不由并拢了下,羞嗔道:姐姐,说的什么疯话?
在床帏之间,她从来都是不理他的任何询问的,哪知道前天他......也太险着了,如是摔下来怎么办,她是担心伤着他呀。
花信少妇这般想着那天的香艳旖旎,只觉那股蚀骨啮心的感觉重新袭上身心,娇躯顿觉滚烫发软,难以自持。
甄晴柳叶细眉之下的凤眸,打量着脸颊彤红如火的甄雪,轻声说道:妹妹,这般天天摇摆不定,就没什么意思了,他如果真不理你,到时候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人家也不是非妹妹不可的,那样的人身边儿不会缺了女人,不知什么缘故妹妹就迷住了他。
甄雪闻言,雪腻玉容微滞,美眸低垂,抿了抿莹润泛光的粉唇,轻轻叹了一口气,眸光低垂,看向手中的戒指出神。
也不知何时,她好像也被他用戒指套牢了,根本逃不掉。
那几天,也不知是谁难受的吃不下饭,又是谁如小媳妇一样,对他叮嘱这叮嘱那的。甄晴凤眸含笑,轻声打趣道。
甄雪玉颊羞红成霞,绮艳明媚,嗔恼道:姐姐,姐姐别说了。
她的心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对不起王爷了,平时......不能对不起王爷了。
甄晴附耳低声道:我劝妹妹趁早想清楚,如是三心二意,左右摇摆的,到时候人家看出来以后,也只当你是个玩物,玩够了就扔掉,弃如敝履,妹妹,那种痛苦滋味,可以想想。
甄雪闻言娇躯剧颤,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泼下,脸色苍白,手足冰凉,紧紧攥着手帕。
不,不,她不是玩物,子钰从一开始应该是喜欢她的,还给她送着戒指,对歆歆也很好,平常相处待她呵护备至,也与姐姐颇为不同,他对姐姐才是当作......
啊,她怎么能那般想姐姐?她又不是姐姐那般的坏女人,呀,她不是那个意思。
看向雪颜时红时白,交错变幻的甄雪,甄晴心头的几许烦躁稍微降低一些,凭什么,那人对妹妹这般有耐心?
那天妹妹说身子不舒服,顿时就不怎么理着,还有前天,还有刚才...
妹妹什么都不用做,那人就...
甄晴柳叶眉挑了挑,压下心头的一丝不知为何本不该有的妒火,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用妹妹羁绊住那个混蛋,而不是别的缘由。
甄晴叹了一口气,说道:让歆歆过去,回头也好商量着整顿江南大营的事儿,先前四叔态度傲慢,颇为不愉快。
甄雪闻言,压下纷乱的心绪,担忧说道:怎么回事儿?
先前不是去谈事,怎么又再次碰到一起。
甄晴低声道:四叔可能是嫉妒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方才说话就有些冲,我瞧着他脸色不太对,别是对咱们家心寒了。
等回头她再去暖暖,这个混蛋也是心高气傲的,说不得转脸就对她们耍着手段。
甄雪秀眉颦起,柔婉如水的美眸幽凝几分,低声道:四叔是有些......
毕竟是长辈,甄雪心头虽也有不悦,却也不好多说。
甄晴柔声道:等这两天去接歆歆,问问他什么打算,别是存了芥蒂。
嗯。甄雪目光盈盈,柔声应着。
经方才甄晴一说,花信少妇心头也有几分担忧,也不好说是担忧什么。
......
而就在贾珩离去之前,拜访甄家的消息就被探事报到了两江总督衙门。
书房之中,沈邡一袭家居便服,眉头紧锁,负手来回踱步,问着禀告的通判卢朝云,道:贾珩去了甄家?可知他们谈了什么?
当着心腹的面,自然也没有什么尊敬可言。
卢朝云低声道:我们的人在甄家没有眼线,还不知道谈了什么,许只是探望甄家老太君?甄家老太君身子骨儿不太行了。
沈邡面色幽沉,须臾,冷声道:应该还有别的事儿,许是和汪寿祺前日所言整顿江南大营有关。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仆人的禀告,说道:大人,甄家四爷过来了。
哦?沈邡面色微诧,心头微喜,说道:快快相请。
不多时,就见着先前在甄家的甄铸,被仆人引入书房。
下官见过制台大人。甄铸一进厢房,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沈邡,拱手行礼道。
甄兄快快起来。对甄家人,沈邡却十分客气,面上带笑,连忙起身搀扶,好奇问道:甄兄怎么得暇来我这里?
甄铸目光幽幽地看向沈邡,问道:大人,可知永宁伯拜访了我们家?
有此事?不过甄家两家为累年世交,如今老太君身子欠安,永宁伯去拜访也是平常之事吧。沈邡沉吟了下,自顾自说着,实际观察着甄铸的神色。
甄铸道:实不相瞒,他过来提及整饬江南大营的事儿,兄长和二哥都赞同此事。
此言一出,沈邡面色微变,目光闪了闪,低声道:甄四爷怎么和老朽说起此事?
甄铸道:江南大营整饬,此事并非易事,这位永宁伯不知利害,下官也是不忍江南闹出乱子,生灵涂炭,这才向大人及早言明,还望制台大人念江南百姓不易,阻止此事。
他就是要借沈邡之力搅乱整军一事,从而乱中取利。
而且,他要证明一件事儿,母亲还有兄长全部都看错了小儿,也看错了他!
如论整军,二哥与他,一水一陆,完全可以担纲大任,何须假黄口小儿之手,而且还要冒着得罪兵部以及两江总督一位封疆大吏的危险?
反正,如是让他屈居黄口小儿手下,绝不可能。
沈邡闻言,心头了然,点了点头道:甄兄所言甚是,想当初京营整军就出了乱子,那还是天子脚下,这江南大营经制兵额牵涉方方面面,如果任由永宁伯胡作非为,只怕金陵城还真有可能大乱起来。
甄铸目光灼灼,问道:未知制台大人如何应对?如今安南侯不理兵务,军纪散漫,江南大营如不整饬,朝廷那边儿也不好交代吧。
沈邡道:整饬江南大营,朝廷还未降下圣旨,如是降下圣旨,两江总督衙门自是义不容辞。
说着,看向甄铸,目光温和几分,笑道:彼时,正需甄兄还有令兄这样的大才操持此事。
甄铸得了想要的回答,拱手道:沈大人为当世豪杰,如全力主持整军,想来定能十拿九稳,我也会尽力说服兄长,协助沈大人。
沈邡又出言安抚了几句,道:甄兄放心,江南整军无论谁来施为,原就离不得甄家协助。
甄铸点了点头,心头有着同感。
待甄铸告辞离去,沈邡看向卢朝云,目光咄咄,问道:你以为如何?
卢朝云思忖了下,道:卑职以为永宁伯欲用甄家动江南大营,不过这个甄铸竟会通风报信,不知他为何要这般做?
沈邡笑了笑道:还能为何,不过是不想与小儿一同闹出乱子,吃了挂落,退一步说,不管什么缘由,这对老朽都是一次机会,整军的事儿不一定只有小儿才能做,我两江总督衙门一样能够推行。
当然他不是真的整军,而是夺回兵部的部分职权,重新募一批兵丁,将事权牢牢拿在手中,彼时对天子有了交代,对下不闹出乱子,然后就能携功绩和人望入阁,入军机处!
在两江之地蛰伏的太久了。
说来,沈邡从未向旁人说过,他自己也不愿承认,他沈某人也想当军机大臣!
卢朝云面带忧虑,提醒说道:大人,这江南大营比盐务都要棘手,不说其他,安南侯,兵部多少人都在吃这碗饭。
沈邡点了点头,道:安南侯好办,已垂垂老矣,只要安顿好家小,就能处置妥当,至于南京兵部,老朽何时惧过彼等?再说只是稍稍整饬,对上有着交代就是。
卢朝云点了点头,道:如是这般,未尝不能一试。
沈邡道:既有这个甄铸从中与甄家转圜,本官抢先一步行文兵部,要求整饬水军,让这位甄铸统领镇海卫的那支水师,甄家收到我们的善意,也不一定在帮着小儿,正好也化解了小儿江防武备不整之攻讦,不然京里天子侧目,还是落在老朽头上。
两江总督对江南省的江防自然要负责,但还是可以推诿之处,唯一担心是宫里的天子心
头存了看法。
先行整饬水军,斩断贾珩与甄家的联系,本官再上疏自请整军,那事权重又落在本官手上。沈邡目光明亮,低声说道。
卢朝云点了点头,说道:制台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确高。
也是刚刚捋顺此事,如不是甄家有人竟看不惯,也无从下手。沈邡说着,道:这个永宁伯圣眷太过隆厚了,既然他要做的事儿,那就圣心属意之事,先前洪汛之事是,现在整军依然是,那我们抢先他一步。
这等圣眷,明着阻挠不是明智之举,因为站在的就是天子的对立面,唯有他也从中积极谋划,以图接手,才能收到奇效。
却说另外一边儿,贾珩出了甄家,与载着水歆的马车,向着金陵宁国府返回。
陈潇在马上,看向那面色默然的少年,问道:怎么还带了一辆马车?
歆歆过府上住两天。贾珩解释道。
陈潇目光深深看了一眼贾珩,问道:情况怎么样?
贾珩沉吟道:甄家总体还算愿意配合,但此事十分棘手,目前,我们还撬动不了这么多人,先把江北处置妥当,这边儿藏一先手,其他倒也不迟。
江北之后,再行江南,现在就是试探一下甄家口风。
陈潇沉吟片刻,觉得事情可能不顺利,低声道:甄家这等仰仗宫里圣眷而立身的家族,常常首鼠两端,你如要整顿江南大营,也未必一定需得他们。
贾珩诧异地看了陈潇一眼,道:毕竟是一个突破口,不然又是拖延日久,我在南边儿待不了太久。
陈潇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开口,安南侯那边儿也不一定说因为与父王的交情就会出手相助,而且联络起来多少有些敏感。
贾珩道:先回府罢,等明天再去兵部讨饷,我心头其实有着定计,这是件大事,需得一步步来。
江南大营的事儿可以先铺垫铺垫,待江北兵权收揽之后,再以北制南都不晚。
刚刚锦衣府卫说,最近有不少眼线盯着你。陈潇轻声说道。
贾珩道:让锦衣府卫抓捕一批,跟踪锦衣都督、军机大臣,有刺探军国机密,与虏通敌之嫌,一体严惩拿问。
他来金陵,不论是扬州盐商,还是金陵本地官员不可能不留意,去拜访甄家就是
此刻,贾珩还不知道沈邡已决定先行一步,纵然知道也无所谓,沈邡将一些事情看的太过简单了,天子是要收拢江南之地的兵权,岂能让两江自行其是?
只是刚刚回到府中,贾珩领着水歆向黛玉屋里而去,忽而听到刘积贤从外间而来,道:都督,扬州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