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车马就到了庙外停下,前殿里的胡斐和袁紫衣立时警觉站起。
胡斐奇道:“这么大风雪,居然还有车马连夜赶路?”
袁紫衣起身挑熄火堆,只剩下一根小火把,四周立时暗了下去,她又取出自己的软鞭道:“对方人多,不知道是敌是友,咱们小心为上。”
后殿厢房里的楚铮和阿九也凝神倾听,片刻后就听到前殿有几人走了进来。
一个粗哑声道:“咦?尼度有人。”又朝后面道:“老细,入边有人黎咗先,好似系一男一女,我地不如去偏殿果边。”
说的竟是南国方言!
楚铮微微皱眉,这里是鲁州,离江南的南国有近千里,这群南国人怎会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
再听他们的意思,既没和胡斐二人打招呼,更没征得胡斐二人的同意,自顾自便去了前殿另一侧的偏殿,显然并非什么正道人士。
没听到胡斐和袁紫衣出声,估计两人在冷眼旁观。
偏殿人声嘈杂,人吵马叫,果真有二十余人。他们也不理主殿里站在昏暗火光中的胡斐和袁紫衣,自顾自地劈柴生火、收拾地方,甚至还架锅煮饭,吵吵闹闹的,听他们的口音,全都是南国人。
阿九听不懂,忍不住低声问楚铮:“少爷,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这些应该是最南边的南国人。”
阿九见楚铮在思考着什么,便把纳闷藏回心里。
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一个洪亮的中年男子声音:“动作快嘀,我地食完饭就走,唔理黎场雪停唔停拉,俾果个贼佬追上又系一身蚁。”
那人边说边走进来,众人哄然应下,有人低声嘟囔:“真系衰到贴地,换左几个地方住都俾果个贼佬揾到。”
楚铮见阿九听得一脸的迷惘,便低声翻译道:“刚才那人是说,‘动作快点,我们吃完饭就离开,不管这雪停不停了,被那个小贼追上就麻烦了’。后面那人说的是,‘真是倒霉,换了几个地方住都被那小贼找到’。看来他们是在逃避厉害仇家的追杀。”
阿九这才恍然,望向楚铮侧脸的眸子不由又明亮了几分。
少爷好厉害,居然连南国方言都懂!
忽然听到铁锅被踢翻落地的“咣当”声音,然后便听到胡斐高声冷笑起来:“凤老爷,你们这不是‘衰到贴地’,而是‘坏事做尽天都黎收’!今日你们可是自己撞到我手里了,省得我冒着风雪追踪你们!”
胡斐在南国闯荡过一段不短的时间,也会一些南国方言。
中年男子看清了胡斐的相貌,大惊道:“系你?”
跟着也有人认出胡斐了,失声道:“果个贼佬系度!大家抄家伙!”
四周立时响起连串的惊呼声和拔兵器的声音。
又听胡斐怒道:“凤天南,今天我如果再让你们父子逃了,怎对得起无辜惨死于你手上的钟阿四一家!你们父子拿命来!”
听到这里楚铮立时就明白过来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来这伙半夜闯入破庙的人马居然就是胡斐千里追杀的恶霸凤天南父子一行!
就这么一会时间,那边胡斐和凤天南一伙人已打了起来,只听到乒乒乓乓打得极是激烈。
楚铮担心胡斐江湖经验不够又让这凤天南逃了,便对阿九道:“阿九,我去前面看看,你……”
阿九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少爷,我也想一起去,好不好?”
楚铮一想,凤天南那边人多,指不定有人会慌不择路到处逃蹿,万一闯到这里来遇到阿九就麻烦了,便干脆道:“好。你行动不便,那我抱着你一起去看看。”
“嗯。”阿九小脸微红,轻轻点点头。
楚铮怕前面有变,也顾不上多说,一手抱膝弯一手抱纤腰,将阿九抱了起来,悄然落地推开门,有如幽魂般掠出,转眼间便掠到了前殿的屋梁之上。
这前殿修得极高,屋梁离地面起码有近两丈,下面的火光照不到,楚铮的轻功更是快如电闪迅如惊鸿,下面正打得热闹,根本没人发现头顶藏了两人。
楚铮在横梁上铺了件旧衣服,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小阿九,让她坐好,自己则朝下面望去。
阿九脸红红地倚坐在他旁边,再次感叹少爷好细心呀,居然想到先铺上旧衣服才放我下来,自己遇到过的男子还从没有这样细心的呢。
她忍不住偷偷地瞟了眼楚铮,见他正专心地看着下方,便跟着探头向下张望。
只见二三十个大汉各举兵器正围着胡斐缠斗,人人身手都不算弱,但胡斐根本不与他们群斗,他手持单刀,滑如泥鳅,在人群中左穿右突,所至之处那些汉子或被劈倒或者点倒,很快殿中只剩下胡斐和两人相斗。
楚铮看得暗暗点头,胡斐这次应对得很恰当。
他又看了眼不远处的袁紫衣,有些奇怪这姑娘怎么刚才不出手相助胡斐?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又落到正与胡斐交手的两人身上。
这两人一个是手持金棍的中年男人,一个是手持钢刀的青年人,两人容貌相似,显然就是凤天南父子。
凤天南武功不弱,起码有四百分的武学评价,一条金棍舞得劲风呼呼,勉强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他的儿子武功差些,但也有近三百分的武学评价。
胡斐的武功却又有了新的进步,一套胡家快刀使得密不透风,刀光如练,让人防不胜防,凌厉无比,已超过了五百分的武学评价。
凤天南父子联手依然被胡斐压制得喘不过气来,数十招后就陆续被胡斐打倒在地。
两人脸如死灰,凤天南叫道:“要杀就杀我,饶过我儿子吧!”这回他用的是不太标准的官话。
胡斐恨恨道:“饶过你儿子?当初那些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无辜平民向你求情,你可饶过他们?今日你们父子都得用鲜血来洗清身上的罪孽!”
凤天南见死期将至,反倒放声大笑:“哈哈哈,凤某横行南国数十年,创立五虎派,名扬江湖,杀人无数,我儿子手里也有几十条人命,今天技不如人,死在你手里也不算什么。江湖上本来就是你杀我,我杀你,弱肉强食有什么错?你要杀就杀,扯什么罪孽良知?”
“你至今还不知悔改么?好,你不是很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先杀光他们的家人,再让他们在痛苦愤恨中死去么?今天我先杀你儿子,再杀你,让你体会一下丧子之痛再死!”
胡斐怒气冲天,他双眼通红地举起刀就要劈死那年青人,忽然一条极长的软鞭自胡斐背后掠至,卷住了胡斐的手腕,让胡斐的刀再劈不下去。
竟是袁紫衣出手了。
胡斐显然没想到袁紫衣会拦阻他,一时不察便被长鞭缠住了手腕,他回头怒道:“袁姑娘,你要做什么?”
袁紫衣叹道:“胡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
胡斐咬牙切齿道:“这对父子是横行乡里的恶霸,不知道多少无辜平民惨死在他们手上,将他们千刀万剐都不嫌过分!我跑遍了大江南北,历时数月,奔波千里,为的就是杀了这恶贼父子,为无辜死难者报仇雪恨!你快放开我!”
袁紫衣眼中闪过一抹痛苦,她低声道:“袁大哥,我有苦衷,不能让你杀了他们,你看在小妹的份上,高抬贵手,废了他们的武功就算了,好不好?”
她目光盈盈地望着胡斐,脸上全是哀求之色。
胡斐脸上现出挣扎之色,他咬牙愤愤道:“袁姑娘,为什么你要替这对恶人父子求情?你可知道,他们做过的坏事有多少!我不杀他们,如何对得起那些枉死在他们手上的无辜冤魂!”
“我……我……”袁紫衣眼圈发红,却紧紧握着软鞭不放:“袁大哥,我真有苦衷,你就当是给我一个面子,饶过他们这次好不好?”
“不行,别的事我都可以让步,唯独这对恶人决不能饶恕!”
“胡大哥,我这辈子从没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人,你真不能给我这个面子?”
横梁上的阿九看得心都揪紧了,她倒不是同情那即将被杀的恶人,只是一直听着胡斐和袁紫衣的对话,知道两人的关系很好,如果因为这两个恶人而闹出了裂痕矛盾,怕就再难在一起了,这未免太不值得了。
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忍不住拉过楚铮的手掌,用纤长的小手指在上面写道:“少爷,能不能想法子帮帮他们?”
楚铮从她的神色就猜到几分了。
真是个善良的小丫头。
他轻叹口气,用传音入密道:“那你在这里千万别动,我去去就回。”
他身如轻烟,飘然离开。
阿九见楚铮答应下来,立时心头一松,仿佛少爷点了头,世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殿中有两人正情绪激动,谁也没留意到头顶的动静。
胡斐与袁紫衣四目相对,见她满脸的悲切,又软语相求,心中纠结无比,他叹道:“袁姑娘,你有什么苦衷,能不能告诉我?”
“我……我……”袁紫衣眼中已有了泪光,她摇头道:“袁大哥,你放过他们这趟吧,下次你要杀他,我就决不阻拦了。”
“这两个恶贼极为狡猾,我追踪了他们近半年,好不容易才在今天将他们逮着,他们逃了再躲起来,我要到哪里再找到他们?”
“袁大哥,你真的不肯听我这次么……”
胡斐痛苦道:“袁姑娘,你刚才不也听到他们的话了么?这样死不悔改的恶人,就算废了武功也定会再害别人……我不杀他们,这辈子良心难安!袁姑娘,对不起了,事后你要打我要骂我都由着你,但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他一咬牙下定决心,也不理被软鞭缠住的右手,左掌运劲,一掌拍向凤天南儿子凤一鸣的头上。
他的掌力浑厚,能拍碎大石,凤一鸣要是被拍中了必死无疑。
“胡大哥!不要!”袁紫衣又是焦急又是失望,用力一扯软鞭,见扯不动胡斐,干脆松开软鞭扑上前来拦截。
胡斐一边展开小擒拿手与她周旋,一边努力要去拍死凤一鸣。
但袁紫衣竟不顾自身安危,只攻不守,拼命地护住凤一鸣。
两人武功相近,转眼间便交手了十几招,最后同时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命脉。
胡斐怒道:“袁姑娘,你为了这对恶人,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么?”
袁紫衣语带哭腔道:“胡大哥,我真不能让你杀了他们,你要杀他们,就先杀了我!”
胡斐咬得嘴唇都要出血了:“你明知我不可能伤害你!”
袁紫衣目光不由一柔:“你知道的,我对你也是一样……袁大哥,当我求你了,只要你饶过他们这次,我以后什么都依你……”
“可是……可是……唉!”
就在两人纠结间,忽然呼地吹来一股寒风,将地上的柴火堆吹熄。
偏殿中立时暗了下来,胡斐、袁紫衣大吃一惊,各自松手退开。
在朦胧的夜色中,只见一条人影脚不沾地,从外面幽幽地随风而入。
殿中还响起了一个空空洞洞、飘忽不定,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凤天南……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说的居然是南国方言。
昏暗中只能隐约看到这身影衣衫褴褛,伴随着呼啸而入的北风飘来忽去,让人根本判断不清他的所在。
“有……有鬼?”袁紫衣终究是女孩子,立时吓得脸无人色,紧紧地握住胡斐的手臂。
胡斐握紧单刀,护在袁紫衣身前,壮着胆子问道:“你是谁?到底是人是鬼?”
那鬼影没理他,径直飘向凤天南父子,胡斐试着一刀劈出,刀锋竟从这鬼影中穿过,仿佛什么也没劈到!
那鬼影已重新掠开,朝胡斐微微一躬身,继续用南国方言说道:“钟阿四……多谢少侠……大恩大德……来生相报……”
胡斐又惊又疑:“钟阿四,你是钟阿四对不对?”
但那鬼影已伴随着夜风,呼地消失不见。
胡斐赶紧点着火折子,将熄灭的柴火重新点燃,随即便看到凤天南父子已倒在地上,两人胸前凹了下去,口鼻流血,早已气绝!
胡斐上前看看两人的伤势,一看之下心中骇然。
好可怕的柔劲掌力,竟将凤天南父子两人的胸骨内脏全震得粉碎,他实在想不到天下间竟有哪个人能有如此可怕的功夫!
他不由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钟阿四的冤魂前来索命?”
袁紫衣却“啊”地发出一声惊呼,然后颓然坐倒,对着凤天南父子泪流满脸地喃喃道:“爹爹,哥哥……”
胡斐大吃一惊:“袁姑娘……他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