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猪头与龙头

说着话就到了家,齐有恒骑着自行车早已先到了,正在忙着用喷灯燎猪头,身边一群围观的孩子。

——那老马拉爬犁,比人走路还慢。

齐有德将老马牵到后院马圈,添了些草料。齐老爷子跟到马圈,拍了拍老马嶙峋的肋骨,老马回头拱了拱齐老爷子的胳膊,打个响鼻,热气扑到齐老爷子手上。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啊!”齐老爷子发着感慨,“老伙计,咱俩都好好活着!”

老马跺了几下马蹄。

老何头在大门外喊:“齐科长啊,你那喷灯用完了给你何叔使一使啊?”

“行!等会儿我过去帮你燎!”齐有恒爽快答应。

“哎哎!”何老头高兴地回家了。

用火燎过的猪皮,既去了猪毛,又能祛除肉皮的腥味。没有喷灯的人家,就用炉钩子放在火中烧热,再去烫猪皮,效果也差不多。

齐有恒手里的喷灯喷出蓝色火焰,发出呼呼的声音,沈梦昔也凑过去看,那硕大的猪头逐渐变成焦黑,皮下的胶泥都被烤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微臭的气味。

齐卫家蹦蹦跳跳,“猪耳朵最好吃,有脆骨,一咬嘎登嘎登的!”

“猪脸好吃,都是肉,可香了!”齐卫明说。

“猪蹄儿也好吃!猪尾巴最好吃!”齐卫家改了主意。

“小孩儿不能吃猪尾巴,怕后!”齐卫明连忙警告堂兄,忽然醒悟,“啊!你咋知道好吃,你肯定吃过了!”

“老叔说的!”

沈梦昔不想再看,进了屋子,身后传来齐保安的声音:“去去,就知道吃!”

“老叔你不吃吗?”齐卫家反问。

“哟吼!胆肥了你?敢跟你老叔叫板了?”

大门咣当两声,大街上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

齐周氏婆媳俩将那黑黑的猪头、猪蹄,放在大洗衣盆中,浇上开水,又用菜刀将猪皮一寸寸刮得干干净净,猪皮变成了黄色。齐周氏自己赞叹着:“这猪蹄真干净!”

齐保良将猪头一劈为二,又把猪蹄也一一劈开,齐周氏又清洗了一遍,放入大锅烀煮。

太平村家家至少都养两头猪,到了年底,满村都是肥猪绝望的嚎叫。

杀了年猪,村民都留着自己家过年吃,或者送给县里的亲戚,一年辛苦忙碌,就是为了过这个年关。

此时的猪,都是至少养足一年的,喂的也都是土豆、白菜帮、麦麸、豆饼等,猪肉就特别的香,炒菜时,即便放很少的油,猪肉也不会粘锅。

没一会儿大锅里散发出浓郁的肉香,沈梦昔是眼看着猪头下锅的,几乎什么佐料都没放,可就是香气袭人。

一群臭小子时不时来厨房走一圈,热切期盼着猪头出锅。被齐周氏无情地哄走,不一会儿又回来了。

沈梦昔回了齐老爷子房间,她可不想被人误解也是等待猪头出锅。

二月二,龙抬头,必然是要剃头的。

东北的习俗之一,正月剃头死舅舅。具体缘由谁也说不清楚。

于是,家家的母亲都严格看管儿子,不许他们在正月剃头。所以,东北的理发店,正月几乎不营业,剃头的太少。

后来,随着女人美发业务的增加,以及观念更改,加上计划生育的原因,导致也没几个孩子有亲舅舅,这个习俗慢慢消失了。

此刻,齐老爷子屋子地当间,刚刚帮老何家燎完猪头的齐有恒,正给齐老爷子剃头。齐老爷子脖子上围着一个床单,乖乖地坐着,齐有恒一手推子,一手梳子,右手不停捏动推子把手,在齐老爷子头上推着,右手一翻,推子上剪下的头发就掉到地上,然后继续推。

“低头。”

老爷子就乖乖地低头。

“抬头。”

老爷子又乖乖地抬头。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齐有恒心中雀跃,——只有剃头的时候,老爹是最听话的。

两个小时后,齐有恒的右手几乎痉挛,砖地上一层厚厚的头发茬,证明着他的辛苦。他记不清自己剃了多少个头,老爹、兄长、儿子、侄子、侄孙,他记不清都给谁剃了头,只记得一个个都是扁扁的后脑勺。齐家人的头型都长得差不多,人人都夸他们家头型睡得好。

齐老太太当年坚持说,只有把后脑勺睡得平平的,脸盘才能长得周正。这是标准的满族老太太的观念,不可动摇。

“咱家老四,除了不会做饭,啥啥都会!”齐周氏对鲁秀芝夸赞。

鲁秀芝一边给小子们调洗头的热水,一边谦虚地笑,“会啥会啊,就是自己家人不嫌乎呗。”

沈梦昔当年在重庆,经常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剃头,手艺不错。但是此刻却不能给齐有恒代劳,她如今甚至都不能握住手动推子。

她喊齐有恒坐到炕边歇息,握起空拳给她捶打后背和右臂,又捏捏他的肩头,齐有恒浮夸地大叫:“好!舒服!我老姑娘咋那么会捏呢!”

沈梦昔哽得捏不下去了,坐回炕头。

齐有恒大笑着甩甩手,继续去剃头。

沈梦昔无意中发现齐老爷子对着墙上的领袖照片,嘴里念念有词,就问他在做什么,他也不说,只是神秘地一笑。

下午三点,开饭了。

又是满满登登三桌,主食是馒头,菜依然是以肉类为主,除了猪头肉、猪蹄、还有鹅肉、狍子肉,甚至有一盘熊掌,和老母鸡炖在一起,齐有德说那熊掌是齐有方从青峰林场捎来的,齐老爷子叫沈梦昔过去,给她夹了一筷子,沈梦昔没吃就闻到一股子怪味,这是熊掌没处理好的原因,但碍于齐老爷子的面子,她还是一口吃了。

这一个正月,沈梦昔已经吃顶了猪肉,她想吃青菜,想吃水果。饭桌上的酸菜、糖醋萝卜、水果罐头就算是青菜了。

鲁秀芝发愁地隔着桌子看着女儿嘴巴嚼来嚼去,就是不咽下去。

十岁的李刚囔囔着鼻子,看着沈梦昔碗里摞得高高的肉,凑过来说:“老姨,你不爱吃的肥肉都给我!”

“行,不过你得出去把鼻涕先擤了。”

“行!”李刚立刻出去擦鼻涕去了。

齐宝满在另一桌见了,“你们听听,小丫头一说话,还“不过不过”的,会甩词了!哈哈!”

“我孙女啥啥都行!”齐老爷子在炕上接口。

齐宝满撅嘴佯怒,“一句都不让说!唉,我算是彻底失宠了。”

“你都多大了?奔四十的人,跟一个六七岁的争宠,你也好意思!”齐周氏嗔道。

“是啊,宝满,你不必跟宝珠争宠,你在志新那里,是永远不会失宠的!”王红梅打趣道。

“好你个王红梅,再胡说让我二哥收拾你!”齐宝满拍了王红梅屁股一下,“守着一帮孩子,就你能胡说八道!”

“二嫂说的对!”李志新笑呵呵地应着。

众人哄笑,齐宝满脸色微红,也笑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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