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河谣
最后是何明出面, 将所有汇集起来的钱给了周沈。
蛋糕店和炒粉店也都卖出去了。
全部都用来治疗沈阿姨。
周沈得以得到短暂的喘息。
京虞重返学校填报高考志愿,大家挤在电脑室前,就着头顶几扇呼啦啦转的三叶电风扇高谈阔论。
林怀清又来找她:“京虞, 你报考的哪个学校?”
他们分差不多,他希望京虞能和他一起去北城。
“北城很繁华, 你要不要去看看?”他面带笑容。
京虞没看他,在填报志愿第一栏写上了南城的学校。
她说:“我想去南城。”
北城繁华与否, 与她无关。
林怀清要去哪里,也与她无关, 把自己的愿景捎带上别人,看似是把对方纳入自己的人生规划中,实际不过是抄近道,不考虑他人想法的做法, 就是抄近道。
京虞站起身,笑望着林怀清:“林怀清, 江湖再见。”
林怀清回望京虞,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曾想,他们两个都不会为对方让步。
填报好志愿,京虞没在学校继续待下去, 去医院看了躺沈阿姨,周沈不在,落落说宋承民昨夜偷偷溜了回来,于是周沈就回了小镇。
落落说:“我看沈哥那样子, 像是和宋承民有大仇。”tehu.org 火鸡小说网
“虞虞,那狗男人……不会又打你了吧?”落落问的犹豫, 说罢想看她身上有没有伤。
京虞摇头说没有,但是她心里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便没有在医院待多久,搭载面包车回了小镇。
离小镇越近,京虞的心就越慌。
她遥看窗外快速掠过的高树,只觉人生这道命题,怎么下笔都难满意。
回到小镇,京虞又马不停蹄回家。
老路灯脚下的野草又长高了一截,随风摇摇摆摆,尚且不知今夕是何年。
京虞走到自己家门口,站着没进去,像是在故意等待什么动静。
果然,没多久她就从周沈家听到一声巨响,几乎是毫不犹豫,京虞掉头往他家跑。
周家大门大敞。
京虞惊慌失措闯进周沈家中,听见什么重物摔碎的动静,她脚踏进去,往前走两步。
而后,她看见周沈狼狈地站在一片破败景象中,赤红双眼,吼道:“滚!”
京虞的眼霎时就红了。
眼前景象,不过人间悲剧。
周沈的腰腹有鲜血沁出来,刺红京虞的眼,而他脚下,躺着奄奄一息的宋承民。
京虞似有些不稳的挪腾脚步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又被周沈吼住,他用一只手捂住腰腹,嘴角带伤狠厉望着京虞,重覆那个字。
“滚!”
别过来。
京虞被吓得停在原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从身后鱼贯而入一大堆人,都穿着民警制服,将周沈和宋承民控制在地。
京虞听见有人跟她说:“请退到安全地带。”
她楞了楞,整个身体几乎都被人环着往外走。
离开前,京虞回头看了眼被禁锢住的周沈,他也正看着她,深邃眉眼久久地看着她。
一天后,周沈被放了出来。
小镇的人说,周沈腰腹的伤是宋承民捅的,至于为什么被捅,大家都不知道。
幸亏伤口不深,也幸亏周沈命够硬,他去医院就包了个扎止了个血,又强撑着离开了。
宋承民被关在监狱。
他恶意中伤他人,又是先出的手,免不了被关。
但他关不了几个月。
周沈伤口不深,两方又都有出手,就很难界定互殴和自卫之间的性质。
可宋承民为什么会惹上周沈?周沈又为什么去找宋承民?
京虞很想很想知道。
午间时间,母亲悄悄出去了一趟,京虞认得那个方向,是周沈家的方向。
两人大概待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母亲又悄悄回来。
京虞坐在台阶上,擡头看向母亲,什么也没说,母亲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没事了,都没事了。”
她不知道母亲跟周沈说了什么。
但她知道,这个夏天,周沈和母亲之间,有了她不知道的秘密。
夜晚,小镇归于静谧。
京虞拧开水龙头往水桶里注水,她听着水与桶碰撞出的厚重声音,思绪又短暂的飘远了。
周沈他,还好吗?
“满了。”
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声音。
京虞猛地拧紧水龙头,去寻声音的方向,最后,她在半高的院墙头上看到了周沈。
也不知道他怎么上去的。
不过他总有自己的方法。
月色昭昭,京虞和周沈对望。
他们的身躯都包裹在浓墨夜色里,眼神也是,模糊不清,所以什么情绪都能打对折。
即使如此,京虞也能感受到周沈情绪的特别。
她先开的口:“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周沈回她。
“你要给月季浇花?”他紧紧望着她,就着当下行为问。
“嗯。”京虞掉头,然后从水桶舀出半瓢水浇在月季花上。
艳红的月季在黑夜的衬托下更加美,京虞用手指轻轻触摸花瓣,然后转头对周沈说:“花开了。”
她脸上攒着笑容,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好看。”周沈也扯了扯嘴角的笑容。
这是他们好久都没有过的正常谈话了。
“京虞,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周沈突然问。
隔着一段距离,京虞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人的眼睛常亮,看不到,却能感受到。
她半晌犹豫,选择了真话:“京是我妈的姓,虞是我亲生父亲喜欢的女人里的一个字,那个喜欢的女人不是我妈。”
说完,京虞捏了捏手心。
不过,她听见周沈说:“我以为这个虞,是水里的鱼。”
“我就当是水里的鱼。”京虞仰头,重新聚集起笑容。
周沈没说话,可他心里有段话——那他当海好了。
只是,她不喜欢他。
“我爸姓周,我妈姓沈,所以我叫周沈。”周沈解释自己的名字。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段话。
“我这样说,你能记得深刻一点吗?”
这是他的问题,京虞回答:“能,会一直记得。”
“那就好。”
他说,然后笑了。
那天后,京虞再也没有见过周沈。
她以为他只是有自己的事,因此见不到人,可镇上人说,周沈走了。
京虞摸着心脏那块儿,不承认周沈走了,沈阿姨还在这,他怎么可能走。
她又去问落落,落落也说不知道,最后还是问的何明跟赵逻,他们说:“去外面挣钱了,为了沈阿姨的治疗费用。”
京虞问:“去了哪里?”
他们又摇头:“沈哥没说。”
周沈这一次走得突然,连告别也没有,京虞以为的告别是大摆宴席,好酒好肉相送。
可周沈给她的告别,却是那晚月季开得正盛时,他问她名字的含义。
京虞仍是不死心地问:“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他一个人背井离乡,拿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和一身重担,只身一人去往别的城市。
前路未卜,往前往后丶往左往右都看不到方向。
“沈阿姨谁在照顾?”最后京虞低声问。
“周实,还有我们。”
再加一个她。
京虞心里说,行动上也做起来,不断往返医院和小镇之间,她还做奶茶兼职,白天忙碌,晚上也忙碌,重覆日覆一日的忙碌。
两个月很快过去。
在这期间,京虞没有听到关于周沈的一句消息,离开暮和镇后,他像是人间蒸发。
小镇关于周沈的八卦也渐渐淡了下去。
而她要去上大学了。
曾经威胁她的陈辙又被抓了起来,这回他成年了,属于他的监狱时代只会更久。
宋承民被放了出来。
刚好和母亲离婚的日子快到了,就在这两日,京虞去了市里法院一趟,然后安心地拿着材料回来。
她想把这个喜讯告诉母亲。
推开家门,京虞开心地喊母亲的名字,没有人应。
另外一间屋内,似乎是听到她回来的动静,连忙拍打门窗。
门被锁了,京虞着急忙慌地找钥匙,开门,看见手被绑在一起的宋妄。
京虞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她不断克制自己的情绪,却仍听到自己颤抖着哭腔问:“母……母亲呢?”
宋妄害怕地缩在一起:“不知道。”
“你为什么能不知道!”京虞几乎是吼道。
宋妄一瞬间便流下眼泪,他眼里有委屈丶害怕丶不知所措,和想靠近却不敢的举动。
“宋承民来过了。”
“他……□□了……母亲。”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宋妄抽噎着往下掉眼泪。
京虞只觉自己的脑袋在不断往里灌铅,沈重的她忍不住蹲下身来抱住自己,未语泪先流。
她无助地望着宋妄,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反转。
可他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京虞变得沈默,她给宋妄解了绳子,转身往外跑。
宋妄一边哭着抹眼泪一边跟上她,嘴里小声说着:“姐姐等等我……”
铺满灰尘的镇路,在这一刻狭长无比,两个飞奔的影子中间隔得越来越远。
京虞的视线内又出现了民警的身影。
小镇的糟心事,好像都喜欢发生在同一时段。
她随意拉来一个民警询问:“你们有看到我母亲吗?叫京倩,家住镇尾,你们应该见过。”
民警心有不忍:“我们接到消息,说你母亲……跳河了。”
最后四个字,成了压垮京虞的最后一根稻草。
世界在此刻失声,不断放大又缩小,京虞怔楞在原地,听自己机械出声:“哪条河?”
“西边那条。”
“谢谢。”她礼貌回覆。
然后拼命奔跑在路上。
路边的野草被风柔和吹开,麦田的浪一阵又一阵,京虞拼命跑着,跑到喘息不过来,跑到耳边响起一阵刺响,都没有停下来。
她听到什么嗡嗡嗡的声音,不停在脑边打转。
可她还能听到别的声音,路过的人问她:“今天吃的什么?”
最后回响的是,是母亲的声音。
泪流了满面,京虞终于跑到那条河旁。
她看到有人将河里打捞上来的尸体装进袋,拉链拉上那一刻,那人的面容呈现在她面前。
是母亲。
京倩。
河风比麦田的风要更凉,凉得浑身刺骨。
京虞站在高处,身体愈发冷。
人有时候,会千古垂青。
但最终,都会成为一抔黄土。
人有时候……
悄无声息便没了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