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二〇三

到了沈书生辰这天,学堂已正式放假,纪逐鸢带沈书做了一身新衣服,他自己也在沈书撺掇下做得一身簇新的石青色缎面棉袍,玄色上盖两领,兄弟俩各穿一顶。库里有两顶半新的毡帽,凑合戴了,皮靴也是才做的。

沈书踩着鞋来回走动,对着镜子不断端详自己。

“好看。”纪逐鸢在他身后向镜中望沈书。

沈书还围了一领狐狸围脖,整个人看着毛茸茸圆滚滚的,唯独脸上瘦了点,显得眼睛格外圆。

似乎是彻底脱了稚气,愈发显现出少年郎的清隽来。

“干嘛戴这个,改天给你找个好的。”沈书一眼看见纪逐鸢手指上套了穆华林尚未给他俩买扳指之前,自己给纪逐鸢买的那个,便宜又不顶事的扳指。拿到眼前细细一看,已有些磨损。纪逐鸢却不让他看,飞快抽回手,瞪了沈书一眼。

“还不是我给你买的,小气吧啦,等我寻到好的给你换一枚。”沈书把腰间蝴蝶扣滑入锁孔,往腰带上随手系了一块玉,回过头来打点纪逐鸢。

他哥个子高,回来这两个月吃得好了,养得身条结实,肩膀宽阔,显示出男性的力量。免去整日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颠簸之苦,半大不小也算个军官了,一旦有了发号施令的权力,人的气质便会渐渐有所改变。

“看什么?”纪逐鸢一只耳朵红起来。tehu.org 火鸡小说网

“你好看。”沈书笑笑地说,语气不由透出些许骄傲来。人是他的,让他仔仔细细养了俩月,纪逐鸢也从顽石被雕琢出些形来。

兄弟两人坐林浩的车到了河岸边,快到午时,桥上不少挽着篮子的女子在瞧,当中也不乏年纪小的俊男,叽叽喳喳地挤在拱桥上议论纷纷,是哪家的年轻公子来赴卫家新家主的局。

卫济修没掌家的时候就不知道收敛,那时要骗过他爹自己是个不上进没心眼儿的败家子。如今他老子还在榻上下不来,卫济修便说服他娘,写信给卫家的耆老,开祠堂将掌家大权尽揽在手中。

中间许多波折,总算卫济修扬眉吐气一番,走路都带风。

先是,上船之后,各家的都过来敬酒。朱文忠平易近人,到底是朱元璋的外甥,当儿子养的。于是众人先个个来敬他的酒,朱文忠酒量长进颇大,话少,神色安定,年少却有老练之风。

沈书心说:装,你就装得像点。

再是,朱文忠这边把礼一送,自然而然,船上众人都把矛头掉转指向今日的寿星,一大半的酒都被纪逐鸢挡了去,沈书没喝多少,收了不少礼,让跟来的郑四和陆约收起来,还得吟诗唱和一番,才显得风流雅致。

最后,趁着午后日光,一众富家子弟吃得都饧着眼,歪倒在坐席上,有的靠在船舷上吹风,有的埋在陪酒的花娘身上躲避刺眼的日光。

南戏软绵绵的唱腔,幽幽地飘在河上。

岸边挤了不少人,指指点点,从清风抛洒起的纱帘中窥看难得一见的美人喂酒。

卫济修手指不断在桌面上打拍子,橘子喂到嘴边,他看也不看,一口咬得满嘴甜香汁水。跪坐在他另一侧的小娘子斟满酒,柔若无骨的素手捧起酒杯给他。

“待会兄弟们就都散了,船留给你俩,船老大得留下,服侍的人你用不用?”卫济修意有所指地环视四周。

舱内有专陪人吃花酒的女子,还有一名琵琶女。几个清秀的少年,说唱南戏的也不见他们真唱,只是在旁敲鼓,和拍子。

“不用。”纪逐鸢道。

沈书稍有一点微醺,满脸通红,眼睛半闭地掉过头去看他哥,大着舌头问他:“什么不用?划船,划船的得留下。”他打了个嗝儿。

卫济修笑吟吟道:“逐鸢兄弟放心,绝不来打扰你们的好事。”

“什么好事?”沈书脑子跟进了水似的,谁说话他就看谁。

卫济修笑了笑,再问纪逐鸢:“真不用给你留两个?”卫济修下巴朝低垂着头正在击鼓的几个少年点了点,“我也可以留下来陪你们玩一玩。”

沈书还想说点什么,纪逐鸢把他脑袋往自己肩前一按,低声道:“睡一会。”

沈书打了个嗝儿,果真闭上了眼睛。

“小沈大人还真听纪将军的话。”

纪逐鸢笑了起来。

卫济修倏然一愣,手指在半空虚点了两下:“我还以为纪将军您是不会笑呢。”闲话不叙,卫济修示意一个青衣少年去取来个锦缎包袱。

“用得着的都在这了。”卫济修摇摇晃晃端着酒杯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纪逐鸢旁边,朝纪逐鸢耳语片刻,看向纪逐鸢的眼睛,“懂了?”

“有多疼?”

卫济修古怪地看纪逐鸢,想笑,但真的笑了或许纪逐鸢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被自己笑没了。

“我没试过,不知道,不过跟我一起的,都欲罢不能,不让我离开呢。”

申时未尽,卫济修让船靠岸,派车送来客回家,最后他也走了。船老大得了吩咐,才把船缓慢划入河中,穿过桥洞,搅碎垂柳暗影。

纪逐鸢把沈书抱到榻上去,他没留卫济修的人,只留了一个家里的小厮陆约。陆约去找船老大要水,纪逐鸢便给沈书擦脸擦身。

沈书睡得正香,翻了两次身也不见要醒的样子。诸事毕了,纪逐鸢回忆高荣珪和卫济修两人的指点,眼前还不由自主浮现起从书上看来的内容。他亲了亲沈书的脸和耳朵,放下床榻四周的纱帘。

花船四平八稳驶在河上,有一片云翳遮住了太阳,天色昏暗下来。船停在一片平稳的水域,船老大坐在船头钓鱼,预备晚上添个菜。

突然,他听见舱内有人叫唤,一手按膝,想入内查看。

只见到极秀气的一个小厮走了来。

“别管他们,阿伯,晚上在你船上吃一顿,待会靠一下岸,我去买菜。”

“成,别的不敢说,我做菜是一流。”

“吃得清淡一些,酒喝多了,照顾主人家的脾胃。”陆约说。

船老大立马答应,收了陆约递来的一小块碎银子,乐呵呵儿地坐在船头当聋子。

“算了。”纪逐鸢满头大汗地盘膝坐在榻上,衣袍敞着透气。

沈书的酒早已醒了,咬牙道:“再试一次。”

“不了不了。”纪逐鸢道,“我没生气。”

沈书无比挫败,搓了一把脸,眉头一拧。

“躺会,我去打水。”说完纪逐鸢就出去了。

沈书一阵无语,起来扎好袍子,找了点水喝,只觉得还不是很舒服。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不对,是太不一样了!根本不是忍一忍的问题,根本就他……忍不了,超越身为人的极限。

浓浓的困惑萦绕在沈书眉间,他端着茶杯,无心喝茶。

这是个问题,是个很大的问题,老这么下去也不行,早知道刚才随便找个什么把自己嘴捂住。放下茶杯,沈书叹了口气,他的人生里第一次遇到这么难解决的问题,根本没法解决,根本就不相容!

难不成是个案?

沈书歪了一下头,想不明白。算了不想了,等下次见到晏归符,问一问他,不过纪逐鸢比起自己,确实有点太那个,换自己这样的……也许就可以了?那也不能削足适履。

沈书再次走进了死胡同,心烦地把凳子踹得滚到一边。

花船停下。

沈书从窗户往外看一眼,发现靠岸了,陆约在外头,沈书大声问他去哪儿,得知陆约要上岸买菜。沈书眼现犹豫,还是挥了挥手,让他去。

这时要是就回家去,也太尴尬了,不如吃顿饭,舒舒服服吃一顿,待会再喝点酒,喝得醉一点。要不让纪逐鸢再试一次。这一下午也试了好多次,估计还是哪里不太对。

沈书抓了抓脖子。

有人上船来了,船老大与那人说话,沈书听见是穆玄苍的声音。

“让他进来。”沈书扬声道。

穆玄苍进门四处看了一眼,鼻子吸了吸,笑道:“哟,送入洞房了?”

沈书当即一口茶天女散花地喷了一地。

“别胡说,这儿你也能找得到?”沈书抹了一下嘴,“什么事?”

这时纪逐鸢端个盆,盆边搭着毛巾,进来了。

穆玄苍看了一眼纪逐鸢,回转头看沈书。

沈书脸上微微一红,朝纪逐鸢使眼色。

纪逐鸢走到一边去,拧了帕子过来给沈书擦脸擦脖子,恶狠狠地瞥一眼穆玄苍,拿毛巾回去淘洗,就开始擦自己的脸和脖子、手臂。

“卫家新上任的家主给你贺生辰,稍微打听一下都知道了。我给你送信来。”穆玄苍摸出一封沈书眼熟的密函。

“康里布达有消息了?”沈书边说边拆开密函,果然是康里布达的消息,但他自己先不南下,却说也图娜将要来和阳找他,有“要事相商”。沈书心里不禁犯嘀咕,他跟也图娜压根不熟悉,还是说也图娜其实是来找穆华林商量事情?沈书把密函顺手给纪逐鸢看。

“这小子,胆子太大了。”纪逐鸢道,“单凭他,怎么可能扳倒这座大山?连太师也没有办法。”

“我给他回一封信,让他多加小心。”在花船上没法写,沈书让穆玄苍明天到家里来找自己。

“有腊八粥吃吗?”穆玄苍笑着问。

“有。”沈书没好气道。

“奶茶?”

沈书眉毛一夹。

穆玄苍求饶地摆了摆手,“羊腿、羊腿总有吧?”转瞬间跳起来,往舱门跑,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外,还不死心地说,“炙羊腿,最好再做一碗擂茶吃,我走了,明天去你家再说。”一闪身,穆玄苍便踩着踏板上了岸。

“这阵子也图娜联络过你?我怎么没听你说?”纪逐鸢问。

“没有。”沈书也觉得奇怪,救出也图娜之后,很快,她因为找不到康里布达,以为康里布达已经出城了,先行一步,混出城去。沈书对也图娜的认知,只在那天夜里,跟穆华林把她从胡坊里放出,遭到胡坊手下追击。也图娜骑一匹飞马带沈书狂奔逃出,她的身手十分敏捷,不知道有多少人吃过她手里那柄长鞭的苦头。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等她找来再说,这下惨了,高兄没法得到康里布达的消息。”

“不知道更好。”纪逐鸢坐到沈书旁边,“不擦一下?”

“晚上回去洗澡。”沈书低下头,侧脸绯红。

纪逐鸢发现这间房间内还有妆镜,拿一把梳子过来,给沈书重新把散乱的头发梳过,固定到头顶。乌黑的发丝边缘,纪逐鸢手指在沈书侧颈上点了一下。

“你真的……”沈书忙去镜子前照了一下,根本无法用衣领遮住。

“你今日戴了围脖。”纪逐鸢提醒道。

沈书这才想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下次别在会让人看见的地方乱啃。”

“看见怎么了?”纪逐鸢邪性地一笑。

沈书:“……”

“好好,不啃不啃。”纪逐鸢揽过沈书的肩,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沈书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应该行,不然他给我们做什么?”

沈书纠结地皱起眉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于是晚饭时,纪逐鸢由着沈书喝了大半坛子酒,下船也不能背他,晚饭沈书吃太多,背他会挤压到胸腹,待会全吐了。

“大少爷,我们一人抬一头。”陆约提议道。

纪逐鸢摇了摇头,低下身把沈书抱起来,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一路没遇到巡逻兵,算是万幸。

到家就有人上来问要不要煮完醒酒汤。

“不用,烧点热水,用最大那只桶,我俩都要洗澡。”纪逐鸢扶沈书在房里先坐了会,怕他喝了酒吹风不舒服,把门窗关得很严实。

纪逐鸢很不是滋味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到卧房里,把带回来的那只锦缎包袱往榻上一放,打开看了看,有两样都没用过。他茫然地叹了口气,到现在他耳畔还不断响起沈书的声音。

心里有个念头根本止不住。

现在这样也很好,今日是沈书的生辰,要是带给他的不是快活,而是痛苦,不过是满足了一己私欲,究竟有什么好?纪逐鸢忍不住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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