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二五三

这么大的事,朱文忠的觉一定睡不成了。沈书让周清去问声下午还练不练射箭。

不一会,周清带回来的消息同沈书想的一样,下午的习练取消。

朱文忠正从外面进来,跟沈书匆匆打个照面,便到前院去理事。

“少爷,咱们不去看看吗?”周清提着沈书的书盒子,这事平时是陆约做,但待会要去铸造局,沈书便把周清带上了。

“站的地方都没有,去做什么?”沈书道,“走吧,去铸造局。”

天色|欲晚,沈书在马车里打着盹,车上还载着张楚劳,周清斟了杯茶出来,张楚劳接过去,做了个感谢的嘴型,他捧着茶,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张楚劳。”沈书睁开眼,似乎还有些困顿,周清忙递上一杯茶。沈书啜了一口,把茶杯给周清,“你老婆是不是快生了?”

“大人还记得,已经生了。”

沈书豁然瞪大了眼睛,转念一想,郑四都被派到和阳又回来了,可不是该生下来了么?

“这几日总啼哭不休,家里大女儿小的时候也没这么磨人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张楚劳脸上带着明显没休息好的疲倦。tehu.org 火鸡小说网

沈书还以为他是最近算盘打多了,算账算得头疼,原来并非如此。于是沈书叫林浩兜一转去一趟元帅府,到了之后,沈书拿牙牌进去元帅府的侧门,朱文忠还没回来,李垚也不在,沈书另外找了个认识的小厮,托他帮忙去请一请姚大夫。

一听沈书要找姚大夫,那小厮把沈书给他的碎银放回到沈书的手里。

“沈公子,这怕是不行,姚大夫被叫去议事厅了,小的可不敢去打搅。”

沈书回到马车上,张楚劳奇怪地看他,问:“大人这么快就说完事情了?”

张楚劳只以为沈书是朝朱文忠回禀下午在铸造局议事的结果,已准备好要在车上等个把时辰。

“没有,我先送你回去。”沈书让林浩赶车去张楚劳的住处,入内看了看他新得的小儿子。张楚劳的长女在一旁朝他问安,虽才有几岁,行礼答话一丝不错,可见张楚劳教的不错。小儿子尚在襁褓中,安静了不到片刻,就扯开嗓门嗷嗷地哭,个把月的小子正该是白白胖胖,那小孩脸色却很黄,大张着没牙的嘴哭个不停,也不知是身上哪里难受还是饿了。

沈书陪张楚劳在门外坐了会,张楚劳坐立不安地搓着手,不断朝屋里望,叫他女儿把鸡汤送到屋里去给妻子吃。

沈书稍微坐了会,起身告辞。此时的应天府已经完全被浓郁的夜色裹住。周清抱着食盒在旁边打盹,沈书也闭了会眼睛。他心上却压着事情,睡不着,耳朵里俱是车轮滚动的声音。

那姚大夫只是个瞧病的,竟也被请到议事厅上去了。从中午一直到晚上,议事厅里还没散,必然是有棘手的大事。难道常州的瘟疫真的很严重?如此一来,两军交战时必须格外当心,沈书虽没有经历过,却知道一旦爆发瘟疫,往往一个村、一座城地死,要是军队里染了病,士兵们聚集在一起,同吃同睡,不消敌人来打就会自溃。

一时间沈书心里又动了念头。不然回去等,就是再晚,也不可能彻夜不散,何况一时半会当然也拿不出个什么主意来,少也要派出大夫亲自到前线看过才能决断。再一转念,沈书又想,哪怕在元帅府等,也不比在家等就早多少得到消息,况且轮不到他来拿主意,还是先回家。

常州都被打下来了,纪逐鸢还没回来,他是还在常州?还是已经随队伍攻到别处去了?得给他捎一封信去,放信鹞捎给吴祯,请吴大人转交。吴祯那里也是有信鹞的,纪逐鸢也不知道往家里写封信。想起来沈书又有一点生气。

气归气,信还得给纪逐鸢写,之前那封信得烧了,省得让纪逐鸢看见,以为自己想他想得茶饭不思了。

出发去和州不过才是半个月前的事,沈书却觉得似乎离开了很久,下午见到蒋寸八,蒋寸八的脸也剃得光生,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沈书险些认不出人。等到有人上茶时沈书才看见,铸造局里收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模样小巧。沈书一看蒋寸八那眼神就知道,一个人只要是动了心,连眼神都是不同的。

蒋寸八的媳妇在铸造局迁来应天后没多久就病死了,她常年缠绵病榻,丧妻之后,蒋寸八一天也不曾沉湎于悲伤,反而更加沉醉于火器研发。如今他儿子替他管那一众徒弟,偶尔女儿做饭送到铸造局里去,沈书吃过一次蒋家的女儿做的饭,手艺是当真不错,模样也好。

蒋寸八便跟沈书讨了个口头上的允诺,等女儿许嫁时,要让沈书去请朱文忠做这个媒人。有大元帅的外甥吃这杯谢媒酒,谁敢欺负他的女儿?

马车一顿,周清险些摔出去,手里还紧紧抱着食盒,吸溜了一下鼻子。

“到家了少爷。”林浩的声音精神头十足。

孙俭把周清的食盒拿过去,沈书喊了一声:“周清,待会过来一起吃饭。”沈书先回房换衣服,周戌五递来干净的文士袍。

“黄老先生似乎不大舒服,一整日没出房门了。”

沈书手上一顿,问:“叫大夫了没有?”

“老先生说不用,只是腰背痛的老毛病,这几日变天冷得厉害,起身不便,就在房里用饭了。”

“已经几天了?”沈书不禁皱眉。

“就这一天,前几天都出来的,每天早晚都要出来绕着院子走几圈活动活动。”

沈书把袍子扎好,洗完手,就先去看黄老九,敲了半晌门,房里没人应声。沈书心头猛地一跳,高声道:“黄老先生?”

无人应门。

沈书一脚把门踹开,顿时一股药味扑面而来,黄老九的屋里又支起他的小石锅。沈书点了灯,移近到榻前,黄老九背对门口,脸朝着里头。

“老先生?”沈书低声道,心跳更慌了。他犹豫地伸出手去,以手背碰了碰黄老九的脸,温热的。沈书重重吁出一口气,黄老九还不醒,沈书想了想,出外去让周戌五去请个郎中来。

黄老九睁开眼,眼前一片昏黄的光亮,他奇怪地扭转头看到沈书坐在桌前翻书。老人虚起双眼,翻了个身过来,他侧枕在皱巴巴的手掌上,盯着沈书的后脑勺看了许久。

沈书听见咳嗽声,发现黄老九醒了。老头掀开被子就要起来,沈书连忙上去把被子按住,问黄老九是不是要喝水。

黄老九吹胡子瞪眼地喘气说:“我还没老得动不了。”

沈书失笑:“是,老先生喝水吗?”

“不喝!”黄老九道,“躺久了不舒服,把你的手松开。”

沈书只得松手,又问:“老先生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我老头子浑身上下都舒坦得很。”黄老九激剧咳嗽了一阵,几次停下来尝试说话,一句话没说出来。

沈书忙倒了一杯茶给他。

黄老九气哼哼地把沈书盯着,倒是没拒绝他的好意,喝完又要了一杯,喝完三杯水后,黄老九有了点力气,低头看沈书正在替他顺气的那只手。

沈书局促地收手,窘迫地笑了笑,把手在袍子上擦了擦。

“笑什么?”黄老九把茶杯放在沈书手里,长长地吸了两口气,怀疑地打量沈书,“有事?”

“昨日回来晚了,白天元帅府有事,听说老先生不大舒服,来看看。”沈书斟酌着用词。

“没事该干嘛干嘛去。”黄老九不耐烦地挥手赶人,“今天还死不了。”

“老先生说笑,我让人去请郎中了,给您瞧一瞧再睡,估摸着就快到了。”

黄老九浑身一僵,嘟囔道:“请什么郎中,不花钱呐?”

“您说什么?”沈书没有听清。

“我说你是不是闲,这么闲过来给我捶捶腿。”黄老九吃力地翻了个身。

沈书笑着坐到榻上去,让黄老九把腿放在自己腿上,真替他捶起腿来。

“前几天上哪儿去了?”黄老九舒服地闭着眼。

“去了滁州。”沈书也觉得奇怪,黄老九的脾气算相当古怪,当他问起来时,自己竟然毫无戒备地就把真话说出来了。连对着朱文忠,他也只说自己去了和阳。

“怎么不捏了?”黄老九动了动腿。

沈书只得继续给黄老九捏腿,不片刻,黄老九又问:“都顺利吗?”

“不能算顺利。”要查的线索突然断了,还冒出来左司尉和林凤,一回来得到常州爆发瘟疫的消息,沈书内心深处实在有点又烦又乱。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做。”

黄老九的声音同沈书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叠在一起,夏天的夜晚,他爹同他分食同一只西瓜,父子俩一人抱着个半瓢。他娘拿一把蒲扇在旁边替爷俩赶蚊子,那时沈书太小,吃不了半只瓜,一边喂自己,一边挖出来喂他娘。

“瓜得一口一口吃,吃完一口再一口,一口吃不下一只大西瓜。如果手里头有许多事要做,该怎么做?”

“一件一件地做。”沈书喃喃自语道。

“这就对了。”黄老九说,“再麻烦的问题总会解决,等你活到老夫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眼前过不去的坎,总会过去。”黄老九不舒服地又咳嗽了两声。

沈书着实被他咳得有点担心,好在大夫瞧过之后,只说是天干气燥,老人的毛病,吃几副润燥的药就能好些。至于腰背酸痛,更是年轻时不注意落下的病根,医不断根,是要跟人一辈子的,也留了个药膏的方子,让黄老九试试。

沈书把郎中送出门,细细问了些问题,大夫说话总是模棱两可,总之是要常年吃点调理的方子。由于天已经黑了,沈书取来出入元帅府的腰牌,给林浩带着,省得碰上宵禁盘查。

等沈书再回黄老九的房间里,老人家竟已经睡下了。沈书上前去替他盖好被子,吹了灯出来。晚饭沈书吩咐在房间里吃,周清和舒原都在桌上,三人边吃饭边谈了点铸造局的事。www.)

“这几天舒原就先不要出去了,周王派孙君寿来讲和,已经进城了,不知道他带来的人有没有认识你的,省得叫人认出来麻烦。等这些人安排妥当了,你再去铸造局。”沈书原想回来的时候能把刘青带回来,让他跟舒原熟悉熟悉,结果刘青说还要考虑,沈书也不好勉强他。

舒原点头,把骨头扔到桌下。

房间里顿时响起狗咬骨头的咔嚓声。

晚饭过后,沈书让孙俭泡来两盏酽茶,把舒原叫去书房。

“张士诚在常州的守军似乎是爆发了瘟疫,但不知道情形如何,我打算给我哥去一封信,不知道他人还在不在常州,我传书给吴祯吴大人,让他替我转交。”

“什么时候能得到消息?”

“信鹞的话,就这两天吧,待会我就放出去。”沈书神色里掩饰不住担忧。

舒原犹豫道:“也许我可以写信去问问,我还是有认识的人……”

“不要冒险。”沈书道,“既然已经从头开始,就不要再同张士诚的人有牵扯,我要把你放在铸造局里,早晚你得取得朱元璋的信任。”

舒原虽然感激,但对沈书的话仍感到有些不解。

沈书没有解释,提笔就开始写信,刚写了个抬头,院子里传来喧哗声。舒原过去开门,沈书皱着眉头,突然想不起来要写什么了,烦躁地把笔一放,也打算出去看一眼。

廊下猛地一阵风,吹得沈书睁不开眼睛。

有人正在喊:“大少爷回来了!”

沈书数次眨眼,眼睛里又痒又疼,他勉强睁开眼,只见舒原走在前面,笑吟吟地说:“沈书,你看这是谁?”

微弱的一层白光裹着纪逐鸢高大的身形,沈书立在当场,话都不会说了。沈书张着嘴,上上下下打量纪逐鸢,眉毛皱了起来。

“你怎么弄得这么脏?掉粪坑里了?”沈书道,“也不臭啊,怎么回事,弄这么脏?来个人,烧一锅水,给大少爷洗个澡。”沈书犹自在喋喋不休,纪逐鸢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什么,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某种渴望,似乎又有点担心。

纪逐鸢看了一眼舒原。

沈书笑了起来,上前去用力抱了一下纪逐鸢,自然而然牵起纪逐鸢的手。

纪逐鸢反而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舒原,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我们去书房说。”沈书呼出一口滚烫的气息,他侧过脸看纪逐鸢,伸手摸了一下纪逐鸢的脸,擦去他脸上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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