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风儿轻,月儿明

暮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也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但是没有说过一句话,一句都没有。

房间外是安静的黑夜,一窗之隔是房间里的灯火通明。

大家都很默契地谁也不多说什么,谁也不会在出去的时候把灯关上,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他们怕暮合想不开。

默契有时候不需要知会,甚至连一个眼神也许都不需要。

暮合愿意抬起眼神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暮萤和梁晗来过,梁晗在哭,司晨似乎也来过了,司晨……

暮合的头艰难地转了一转,果然,司晨在角落里,睡了。

暮合很困,很累,但是睡不着,像是白日里做过一场大梦,梦里全是些张牙舞爪的回忆,梦里还有自己一瞬间的崩溃。

是的,崩溃。一闭上眼就有的崩溃。

不是所为成年人的崩溃,比这种要难受的多,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活得这么复杂,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体会一下自己亲手杀了至亲的滋味。

暮合有,她总是被命运这样另类的眷顾,这样不可回绝的玩笑。

僵硬地转动脖子,颈椎很疼,是那种保持一种姿势不动的疼,酸痛。可暮合觉得自己活该,她连苦笑都笑不出了,真是他妈的罪有应得。

大概是很长时间都忘记眨眼了,每一下瞬目都艰涩的很,没两下就酸的眼睛出了泪水。

不过泪水现在对于她酸痛的眼睛来说并不是什么良药,更痛了。

暮合木讷地发现自己的肌肉好像不受控制了,想用力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只好龇牙咧嘴地动用整张脸一起挤了挤眼睛。

这一定很滑稽,像个小丑一样。暮合呆呆地这样想。

也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有多久了,现在想伸一伸腿都很难,肌肉僵住了,动哪里都是煎熬,这是她的孽,是她活该。

挣扎着躺了下来却伸不出去手够被子,暮合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仰着面看天花板。

其实天花板没有什么好看的,发呆也并不能解决问题,可暮合不想有一点时间,哪怕一点点时间来给自己自责。

并不是她有多自私,她只是单纯的想要逃避,单纯的想麻痹自己而已。

精疲力尽的精神仍旧疲惫地不肯睡去。

暮合承认,她想逃了,想要逃走,想要真的忘记,毕竟那些回忆太痛了。

她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回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但那时候的母亲是真实地、鲜活的。

那一袭白裙,甜甜糯糯的声音,每天晚上给自己唱的摇篮曲……

不知不觉有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怎么还有脸面去她的墓前祭奠?

墓前没有贴照片是为什么?恐怕是暮枭觉得自己永远没有颜面见到妈妈吧?

她会恨我吗?

他呢?一定很恨吧,一定后悔生了自己吧。

“风儿轻,月儿明,树叶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好似那个琴弦声啊——”

妈,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向来最没用处,自己最没用处。

平生第一次,暮合是那样清楚地感受到真切的无助。就像世界完完整整地将她请出了人间,可地府却不愿收留。

孑然一人,孤魂野鬼,连祈求都不知道拜哪个去。

可笑,太可笑了,可悲,太可悲了。

暮合终究不是一个可以放肆大哭的孩子了,她悄悄地掉着眼泪,卑微且痛苦,如果什么东西都不懂,什么都不晓得该多好。

可惜,她什么都懂,她是个自己都唾弃的杀人犯,她恨自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只值得被厌弃。

也许这时的暮合第一次跌倒尘埃里,踩她进去的,是她自己。

她在心里扒光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尊严,所有的万众瞩目,她在她这里就只是个臭虫,一只连泥潭都不配躲藏的臭虫,她在心里将自己发配边疆,打入无间地狱,丢到最远的宇宙黑洞里……

她在脑子里将自己一遍一遍凌迟,替暮枭和母亲一片一片割下自己的血肉,可笑的是于事无补,可悲的是这一切迟来了二十年……

嘴角咽进来一丝甜腥,合着抽泣声漏进喉咙,咬着的嘴唇破了,本就干涸的唇生生咬的破碎出血,可暮合停不下来,她全身紧绷着,这是种叫人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绝望。

门外传来暮萤和岑雪的声音,似乎是在争论什么,“打一针至少能叫她躺下!”

“不行,再等一下,至少叫医生过来再说。”这个谨慎的声音是暮萤的。

“医生信不过了!来了几趟连个米粒都没喂进去,这样下去怎么办!”

吵闹声显然惊动了坐在沙发上的司晨,他的样子也不好看——眼睛里满是血丝,眉毛皱着,胡茬儿都冒出来了一小截儿,头发还不是很乱,但看样子也一定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司晨猛地一起,眼前就冒了一阵子星星,一眼看去原本坐在床头的人儿不见了,吓得他一声叫了起来,“小合!”

起身太急,小腿直接就撞在了茶桌上,惊出了很大的动静。

岑雪和暮萤冲撞着挤进来,如果有人注意他们的脸色,该会看得清她们一瞬间消失的血色。

“姐!”大惊失色又先入为主,好几秒岑雪才反应过来暮合是躺下了而不是就地消失,呼——

没用镇定剂,暮合是自己躺下的,岑雪先是松了一口气,可转瞬间暮合的嘴角淌下来的红色就又一次叫她的神经崩了一次。

司晨动作更快一些,两步上前,“小合,张嘴,张嘴!”一只手捏在暮合的下巴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去抠开紧咬的牙关。

悲恸中暮合的动作是无意识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心理活动往日重现一般又一次使她失去了意识,嘴巴被扳开,鲜血大滴大滴地淌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司晨的手有些抖,为什么会睡着,自己应该一刻不停的盯着她才对的!

恨,自责,此时此刻也漫进了司晨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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