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生产队集体大会开得热闹极了,林玉珠坐的位置那一片尤其热火朝天。
大伙对提高亩产的计划将信将疑,但是对于改变劳动安排,那是一百个同意。
每年收成就那样,能多打粮食固然是件大好事,如果没有,那也没什么,都习惯了。
但是要说到能凭一把子力气把劳动任务提前做完,空出时间来为自家谋好处,那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玉珠妹子啊,咱们都错看你嘞~没想到你们年年分在那一片,干活慢是因为在研究庄稼,倒是跟田有感情嘞~”
“还是年轻人脑子转得快,我们种了一辈子的庄稼,怎么就没想过是渗冷水,还以为那片闹不干净的东西....”
“玉珠闺女,你放心,他们刘家的再往你身上泼脏水,婶子我就去他们家门口泼粪!我们宋家的媳妇不受他们那鸟气!”
“刘家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还有脸往别人头上倒屎盆子?人家哪时候说过想嫁城里人了?这不是在这一门心思研究水田么,怪不得上回要打他们!”
周围的妇女们借着月光麻利地编草帽辫,嘴上也没闲着。
不管关系熟不熟,这一顿自带脑补的生捧,把林玉珠捧得多少有点心虚。
原主是真的觉得世界那么大,想去外面看看。
那天,她和傻缺揍刘家的两回,没那么多正式的理由,纯粹是因为他们欠揍。
除了这些替她抱不平的,还有很多人的关注点是队长和林玉珠凑成一对了。
方淑慧收到了一大票的关心问候,奈何无法交流。
于是,他们换了目标。
一窝蜂的把宋毅哥嫂们团团围住,那场面就跟自己家孩子要说亲一样,喜上眉梢。
林玉兰掩嘴小声地说:“姐,他们今天好像对咱们热情得有些过分了啊....怎么感觉他们现在就想把民政局扛过来让你和队长原地结婚?”
之前也没觉得他们有多看好这对,甚至在刚才开会的时候也没多轰动,现在黑脸汪一走,怎么就喜大普奔了?
林玉珠掏掏被吵得嗡嗡响的耳朵,无奈笑笑,“我和宋毅在他们眼里,现在就是一头猪。”
真真切切划等号的一头猪。
在这个把男女关系看得很严肃的年代,没人给你整什么马拉松爱情长跑,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所以,宋毅宣布他和林玉珠的正式关系,结婚流程自然会被提上日程。
生产队社员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两回猪肉,结婚是件大喜事,必须杀猪。
只要杀猪,他们就能分到猪肉,可不就喜大普奔了么,恨不得现在就按头让他们拜天地!
外面一片喜气洋洋的,队长办公室里一片剑拔弩张。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先不开会讨论!”刘工分今天受够了气,总算逮着宋毅的错处,可劲地拍桌子,“大队批准了吗?社员有空了,成天在外面晃荡,他们还有积极搞生产的决心吗!”
这边大嗓门话音一落,又有一道沙哑威严声音接上。
“那些暂且不说,实际问题是社员们一下就像放飞的鸟。他们要是偷集体物资去卖,这个责任,队长,你一个人承担吗?”
坐在刘工分后面的刘会计也是去年年底当选上任的,他是刘工分的二弟。
宋毅当生产队长,有一半来自社员的推选,一半来自大队开会提名讨论。
由于第三生产队上一任生产队长和会计是亲戚,双双拷走之后,大队吸取教训,从宋家最不对付的刘家选了一个会计出来。
一来,刘会计算盘打得好,以前是生产队的采购员。二来,宋刘两家不对付,可以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
刘会计兼出纳,每个月发口粮,社员得看他的脸色。
村里的秤都是木杆秤,秤一斤东西,秤杆平平的是一斤,翘得高高的也是一斤。
在炒菜不舍得多放一滴油的条件下,能多出半两来,谁不高兴?
宋毅也不是把生产队的事全包了的。
钱、票、物资,这些归刘会计管,所以他的地位在生产队举足轻重。
坐在刘会计旁边的刘保管长得矮墩墩的,负责保管生产队重要劳动工具。
他没插话,只管一心一意喝他的水。
过道对面的座位坐着两个年轻汉子,一个姓何一个姓钟,他们是新任的采购员。
虽不姓宋,却是和宋毅一起长大的玩伴。
何金生长得又黑又壮,一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说你们就是喜欢上纲上线,这还没开始,你们就在这捅刀子。队长什么时候做决定不打草稿了?再说了,你们又不负责这块,批评他做什么?”
钟卫国和一屋子人比起来,显得很书生气,他是这几个人当中唯一上过高中的人。
毕业之后上不了工农兵大学,只能回到村里务农。
因为长得秀气,唇红齿白,很受小姑娘青睐,早早的结了婚。
他比宋毅大一岁,家里的娃都会打酱油了。
他放下茶缸子,瞧了一眼皱紧眉头唰唰唰写东西的宋毅,温和笑笑。
“队长叫我们来是问有什么补充的,不是开批评大会。村里有威望的那么多,他为什么能当生产队长?不就因为大队说队伍里需要思想进步的好同志?”
“只有年轻干部才有足够的热情和毅力,会以社员的切身利益为出发点,带领全生产队走向美好的明天!”
何金生兴奋鼓掌,“说得好!”
宋毅停了笔,抬头扫了一眼满脸不服气的刘家三兄弟,又看了一眼另外一边的两人。
“今天的开会内容,我明天会去跟大队长和书记汇报。你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其他的问题,我来承担。”
任何改变原有规则的东西,在实践过程中都会出现很多不确定因素,需要有一个人来承担后果。
“我认为他们的顾虑确实在理,那只是小部分现象,需要加强管理监督。我要做的,是让更多的社员完成保障供给任务的同时,吃饱饭。”
他说完,往黑乎乎的窗口外瞟了一眼,只凭一闪而过模糊的轮廓就知道是谁。
“天不早了,今天就说到这吧,具体的问题,在实践过程中具体解决。”
宋毅发话,大伙揣着不同的心思收拾东西往外走。
他低头又写了一会申请材料书,停下笔,把煤油灯的灯芯拧高了一些。
“你是准备在外面看月亮看到天亮去?还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