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一看不是小书生的对手,连忙找帮手,让女儿来帮忙拉他。
可女儿怎不想让父亲得到医治,站在门口迟迟疑疑地不过来。
小书生三下两下没能把老先生架上车,也朝老先生女儿大喊求援帮一把。
可把老先生的女儿为难坏了,她也不好跟父亲作对呀。
见姑娘站在门边晃动着身子却不挪窝,小书生一着急上火,可就真的生气了。
对着姑娘嚷道:“你父亲病了,难道你也不想管吗?他要是一病不起,你会后悔的……”
给小书生这么一吓唬,姑娘赶紧跑过来,一把就把父亲推上了马车。
老先生也真是急眼了,对着小书生喊道:“源儿不能一个人留在家里!”
小书生一听这还不简单,招呼姑娘也上车,一起去牡丹园。
姑娘忙说:“我哥哥还没回来。”
小书生一边拉着老先生,一边想了一下,对姑娘道:“你给你哥哥留张字条,就说去牡丹园看郎中去了,看完后就回来。”
姑娘一听忙跑回屋里写字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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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算是彻底领教了小书生的杠精精神,小书生紧紧拉着他的胳膊,知道反抗也没用,老先生瘫软在了马车上。
对小书生说:“你是一番好意,但对我而言,生而无乐何惧死?任由命运摆布吧。”
小书生听他话语太沉重,只道是生病之人,心态消极想不开,有心劝慰他几句:
“牡丹园的老郎中医术高明的很,任是什么病都能医治得好。”
老先生又不想跟他明说,只是又叹气摇头,又悲愤无奈,又苦闷忧郁,又伤感,又颓废,又索性破罐子破摔,麻木地闭口不言了。
小书生以为老先生拉扯一番,累了,乏了,也不打扰他。
将马车牵引到院门外等着。
姑娘又匆匆关好家门、院门,上了马车,小书生抖动缰绳向牡丹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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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客栈,小书生先找董掌柜,外人不能入园,这规矩现在很严格,得找董掌柜说情。
老柴、老葛都在,一听老先生病了,家里穷没能力请郎中,众人都赶紧跑出大堂来迎接。
将父女俩先扶下车,老柴驾车去请老郎中,父女俩请到大堂中坐下。
此时只是半上午,大堂里也没有其他客人,老先生给大家介绍了女儿陶源,又给女儿介绍客栈里他认识的几位。
曼玉等姑娘也认识老先生,给父女俩先端来香茶,和小书生、老葛一起陪着老先生闲聊。
董掌柜偷眼去细瞄老先生的女儿,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副隽雅知书达理的模样。
但面黄肌瘦,神情极是憔悴,低垂着头,双眉紧蹙,满面的痛楚,眼中噙泪,又有几分麻木和绝望。
董掌柜知道她定是生活不易,情感压抑,以至于失去了生活的快乐和希望。
身上的衣裳虽整洁但已是十分旧了,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家中的贫困一眼就能看出。
董掌柜也想不明白,老先生满腹才华,怎落到如此潦倒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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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柴去中院里找老郎中,要跑上好一会儿。
董掌柜坐到陶源身边,问起老先生的病情。
女儿只是低头不吭声,老先生也是轻描淡写地敷衍,还责怪小书生非得把他拖来,给大家添麻烦。
董掌柜看出其中有名堂,当着众人的面,可能有些话不好说,于是想了个借口。
让大家先陪老先生说话,她想向陶源请教一些女人间的私房话。
这陶源也不好说什么,跟着董掌柜到了一间客房。
董掌柜关上门,直接问老先生到底得了什么病?
陶源没留神被董掌柜设了一局,有些慌乱,和董掌柜以前也不认识,不好说什么,又不好不说,不想撒谎,但也不好说实话,非常局促不安。
好,既然你不说,我说。
董掌柜一五一十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世,如何与丈夫被逼离开家乡庐州;
丈夫如何在响铃坡被官兵冤杀;
自己如何对生活产生绝望情绪;
又如何带伤奄奄一息地逃到牡丹园;
又如何在大家的帮助下,重新振作起来,带头开起了这间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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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源是读书人,听着董掌柜的自报家门,先是为董掌柜的坎坷遭遇而难过,又为她不屈服,不认输的精神感动。
但马上就明白过来,董掌柜说这些是为了取得自己的信任,要逼着自己说心里话。
果然董掌柜说完自己之后,一脸平静,直盯着陶源的双眼。
陶源低头暗一思忖,或许这牡丹园里的人真能帮助到自己,帮到他们已然脆弱不堪的家庭。
暗下了决心,长吞吐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家人离奇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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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陶老先生却原来是朝廷专修文史的翰林大学士,主管历史文献的搜集、整理和保护。
妻子是开国功臣蓝愈大人的女儿,家中一儿一女自幼都是锦衣玉食,很早就启蒙、授学,接受了正规的教育。
十五六岁都已经是颇有才学,几年间哥哥陶潜更是连中秀才、举人,只待进士大考,高中做官。
妹妹陶源虽然作为女子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但也是满腹才学,学识丝毫不比哥哥差。
正当一家人顺风顺水过着平静安逸的生活之时,突然祸从天降,陶老先生的岳父蓝愈大人因为谋反的罪名被满门抄斩。
消息传来,陶源母亲经不住这惊天噩耗的打击,又恐受牵连,绝然自缢身亡。
不久陶老先生和儿女也一同被投入了大牢。
幸得一帮好友全力营救,又确无参与谋反的任何真凭实据,三年后全家才被放出。
但全部家产早已被抄没,朝廷又下令遣返原籍,父子都永不得为官。
好友们相送了几百两银子,让老先生回故乡买些田地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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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带着儿女回到故乡台州,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有罪被朝廷遣返,亲戚们不敢往来,乡邻们也不肯收留,官府又来为难。
纠缠了一个多月,竟还是无处安身,每日却都要花钱。
只得又别了故乡,因临德县有一旧日同窗不弃,帮助他们在前杨村购置了田地,隐瞒了身份,这才安下身来。
陶老先生一蹶不振了两三年,沉浸在亡妻失家的痛苦之中。
作为读书人,前途没有了,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又不知去哪里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