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的人生还有意义。”严笑的眼眶很红肿,能看出她刚才哭得很凶。
虽然这个时间线上,他们三人并不认识,但严笑的样子几乎没变。依旧挽着利落的长发,白皙的脸透着冰冷,踏着切尔西靴和风衣;她从来不会为别人改变自己。
甄巧内心酸涩。
她有千言万语想和严笑说,想好好倾诉这九年来的孤独;可眼下当务之急并不是这个。
尽可能不去想情感上的事情,尽可能保持理性。
甄巧深吸一口气:“我记得时空机器怎么做,我能做出来。”
严笑愣住了。
她没料到甄巧会说这样的话。
甄巧又害怕起来了,她害怕看到严笑那样的眼神。
严笑开口了。
她嘴角扯动的方式很怪异:“你还要赌?”
“难道我们就半途而废吗?你忍心让他死在27岁吗?”
严笑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像要用目光把她撕碎一般。
“他早就火化了,你还能传什么?”
甄巧想说那个字,可话到唇边,却怎么都蹦不出来。她害怕到失语。
“你说啊?”严笑从目光到语气,都要比鹰还锐利。
甄巧狠狠咬了一下舌头,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她故作轻松笑了笑。
“我。”
严笑的脸瞬间变了,变得无比狰狞。她恶狠狠抓住甄巧的肩膀,几乎是在嘶吼。
“赌徒,你知道吗?你就是个赌徒!”
甄巧感受到了她的愤怒。
作为家教良好的文明人,严笑从来不说脏话,这已经是能她说出最狠的话了。
“这叫不抛弃不放弃。”甄巧说。
“如果用尽了九万小时,你还是拯救不了他,你会怎么办?如果你让他的死更提前了,那怎么办?”严笑咬牙切齿,“你会不断重复18岁到27岁的这段时间,主动卡在这个轮回里,装作你们从未分开过,对吗?”
“不会,我发誓,这就是最后一次。”甄巧很认真地看她,不惧她的目光,“如果我也救不了他,那我就认了。”
严笑越发恨铁不成钢:“时空机器会把人变成赌徒。”
这倒是个金句。
若有生之年,他们的故事能写成一部小说的话,这句话怕该印在书的扉页。
可是,道理人人都懂,却人人都做不到。
“让我再赌一把吧。”甄巧几近乞求。
严笑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很无力的样子。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科幻小说里,时空机器最终都是要毁掉的。没有人会满足于改变一件事,用了一次后就会不停地用,大家都是赌徒。”
“就算他还是死了,最后十年我会来找你。”
严笑睁开眼睛。
她的眼神软化了许多,但藏满了忧伤。
甄巧从未看到她露出那样的目光。她头一次知道,什么样的忧愁像海一样,静谧又广阔。
“在我的视角里,也就是拨个按钮罢了,可你——”严笑眼角抽搐,“如果失败,你将带着之前的所有记忆,重复经历孤独的十年。”
原来她在心疼我。
甄巧内心一阵暖流涌过,这是她自莫向晚死后,能感受到的最暖的时刻。
命运送给她最大的礼物,除了莫向晚,就是这个名叫严笑的女人。
她会自大,会不近人情,会摆臭脸,但总可以把后背交给她。
甄巧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不是有你吗?”
严笑苦笑:“可那十年,我没有现在的记忆,我不是我。”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你。”甄巧捏捏她的脸。她知道严笑最讨厌别人碰她,可就是想捏。
那是莫向晚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曾经她不相信,现在她深信不疑。
严笑没有摇开她的手。
她默默转头,凝视窗外。今夜很晴朗,宇宙在夜幕中清晰可见。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看星空的时候,他们信心满满,抛出无数豪言壮语,就好像世界是他们手里的玩具。
甄巧悄悄看向身边的人,她这才发现,严笑的眼角长了几丝浅浅的皱纹。
是了,这家伙已经四十岁了。
甄巧一点也不觉得可怕。
对于一个学者,四十岁时人生才刚刚开始;更何况,她们物理意义上也算征服了岁月。
严笑抱起手。
“希望下一次看到这么美的星空,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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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2年11月12日。
那天是S市的初雪,雪花如天使的羽毛,落在人们冰凉的鼻尖上。
她们凭借记忆,用了不到一个月,将回忆深处,已在这个时空不存在的时空机器复刻了出来。
甄巧吞下药物,斜靠在床上,静静等它们生效。
严笑也是个有洁癖的,每次来她家就会收拾东西。收拾到现在,房间的整洁程度已经能和莫向晚还在时媲美了。
“回头是岸,甄院士。”
“不回头,我倔脾气上来了。”
严笑轻笑两声,她握住甄巧的手,毫不意外她掌心全是汗。
“这么看来,改变过去是可行的。”
“我们没看到副作用,不代表没有。”
“那就是没有。”
“亏你还姓严,你的科学严谨性呢?”
甄巧知道,严笑并不是真的这么想,只是在尽力让临行前的氛围变得轻松。
既然她们已经决定了,那就不回头地走下去。
严笑努努嘴:“我姓严可跟严谨没关系,是严肃的严。”
甄巧耸耸肩:“你可多笑笑吧,苹果肌都快退化了。”
大脑渐渐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