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笑拿出小提琴,在弓上来回摸了几遍松香后,开始调音。
莫向晚拉起钢琴盖,弹了几个键,配合她调音。
甄巧素来对音乐一窍不通,听不出好坏钢琴的区别来,只觉得这架施坦威的音色比莫向晚家里那架音色清亮不少。
虽然只是调音,严笑已经充满专业范了,让人一看便肃然起敬。
钢琴倒不用调音,莫向晚已经坐在琴凳上,默默看着自己的演出搭档。
空气一时间安静得有些尴尬。
尤其是在严笑和莫向晚都面无表情的情况下。
莫向晚开口了。
“传说西方音乐史有个诅咒,贝多芬之后的作曲家写完第九交响曲就会死掉,比如骂了、舒伯特、德沃夏克等等,就说是贝多芬的鬼混作祟——除了一个人。”
严笑颇感兴趣,抬起头看向他:“谁?”
“肖斯塔克维奇。”
“真的?”
“真的,因为他是苏联人*。”
安静了三秒钟后。
严笑竟笑了起来,眼睛眯成月牙。
从未笑过的冷面美女竟然笑了。
不可思议。
甄巧并不知道这究竟哪里好笑,于是觉得十分好笑。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莫向晚是如何动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游说的。
甄巧心里是佩服的,毕竟她一秒都不想和严笑独处。
“那我们开始吧。”莫向晚冲严笑点点头,又冲甄巧眨眨眼。
“期待。”甄巧确实期待。
严笑看看她,眼神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甄巧不明所以。
良久之后,严笑微微颔首,诚恳道歉:“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你日子不多了,言语有些过激。”
甄巧面目狰狞:“……”她终于知道,莫向晚究竟是怎么说服这家伙的了。
她看向莫向晚,他飞快移开眼神,满脸写着心虚。
造谣是吧!
但甄巧也不能否认,只能点头微笑,真是有苦说不出。她怕一否认,严笑爆脾气上来,这次演奏就泡汤了。
要澄清,也得等嫖完这场演出再说。
一切准备就绪。
严笑架好小提琴,站在莫向晚的身侧;莫向晚抬起双手,手指即将触达高贵的琴键。
他们相视一笑,真的好像熟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在练习的那些日子里,他们已然熟悉了起来。他们注定是志趣相投的好友,尽管时光提前了十年,依旧是这样——因为他们永远是他们。
十年后的他们,也就是十年前的他们。
莫向晚说得确实不错。
琴弓落弦,手指落键。
甄巧其实也不抱多大希望。打心底来讲,她并不太相信一场演奏就能唤醒记忆,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好。
一切皆有可能。
一进入演奏状态,莫向晚不再是那个莫向晚,而严笑也不再是那个严笑。
天才语言学教授与未来的物理学家,他们的乐声承载了音乐最深的秘密,也承载了宇宙最宏大的秘密。
《一步之遥》是一首西班牙探戈,模仿男人和女人跳舞的场景,小提琴刚好是女步,钢琴刚好是男步。
也不知他们提前练了多少遍,他们的音符确实差了半拍;然而虽差了半拍,却又和谐得可怕。
那是命中注定的演奏,那是永生难忘的演奏。
甄巧看呆了。
严笑纤细而灵巧的手指像施了魔法般,拉着琴弓跳动。实在很难想象,那样跳跃的、灵动的乐声竟来自于这么个严肃的人。
跳跃的音符轻盈灵巧,像小兔子在草地上闪躲、嬉戏。
高潮部分来临,莫向晚修长的手指倏然发力,洒在瓷盘上的珍珠变成了大雨滂沱。
短暂的寂静。
熟悉的场景浮入脑海。
一样高超的技巧,一样灵动的手法,一样让人沉醉的情感;他们是彼此的最佳拍档,而她是最佳观众。
全身像飘在天空上。
乐声是一艘大大的轮船,她就坐在上面,飞向宇宙的最深处。
甄巧看到了四处飞扬的拉花,莫向晚的笑容,严笑端出的精美蛋糕。那一顿他们吃了川菜,莫向晚使坏故意多放了辣椒,把严笑辣得一阵咳嗽。
琴弦载着遍野星光,天地间忽然暗去,好似有月光撒下了清凉。这一部分宛转悠扬,所有音符都延绵不绝。
甄巧看到了那部黑色的机器,严笑低头不语,对着空荡荡的厅堂发呆。
泪滴在眼眶里打转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从过去穿越到现在,化作脸颊上真实的滚烫。
最后,在一个和弦的欢快跳动下——
曲子戛然而止。
通常情况下,《一步之遥》的结尾会处理成减弱,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处理成了戛然而止。
这首曲子的生命停在了它最灿烂盛放的时刻。
一曲结束,甄巧已泪流满面。
严笑说的是真的。
这场演奏,真的是记忆锚点,最关键的记忆锚点。
明亮的琴房回荡着余音,扣在她咚咚直跳的心上。她什么都能说出来,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钢琴前站起的莫向晚看到了她的表情,先是心疼,紧接着只剩欣喜。
无需多言,他明白了。
“我想起来了。”甄巧说。
她想起来了。
正因为她想起了所有,想起了过去一切苦痛,除了泪流满面,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表达。
看到她哭,严笑的表情软了许多。她向前一步,想走上来安慰什么。
甄巧冲她微笑。
冲未来最好的、此生最好的挚友微笑。
那是最黑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