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那自豪又正直的笑容,甄巧的嘴角也不禁上扬,可眼角却越来越湿。
说来也怪,明明长大了这么多岁,却越来越脆弱了。
一瞬间,她就感到两行滚烫的泪滑下脸颊。
她扔下行李,用最快的速度冲刺到仍活着的父亲身边。在梦里,她曾无数次回忆过这场景,却从未料想终有一天竟能再次看见它。
然后,抱住他。
跨越九年的时光,抱住他。
“怎么哭了,闺女,这么怕一个人去外地?”甄强轻轻环住泣不成声的女儿。
“爸,我考上了华大。”
甄强边笑边拍她的背:“两个月前不就知道了吗?”
“你女儿可厉害了。”甄巧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
她很想说,你女儿还得了国家奖学金,还拿了十几项专利,留校任教后还评上的“华安十佳教师”,考上华大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
可这些话都没办法说出口。
“那当然,我这边多少亲戚的小孩,连个正经一本都考不上呢。”而甄强当然也完美地误解了这句话,“能考上华大,我们真是祖上烧高香了。”
能有您这样一心为人民服务的好武警,所有人都烧高香了,甄巧想着,同时又有一行眼泪滑了下来。
“巧儿,你十一可以回来,别这么舍不得你爸!”背后,张芹桦的声音哭笑不得,“快点,耽误了报道可就不好了!”
甄巧转头,看到了年轻近十岁的妈妈。
脸上的皱纹消失不见,每一寸皮肤都在展示她生活的快乐。那是还没遭受家庭变故的打击、每天都满怀朝气蓬勃的希望、快乐地在国企上班的母亲。
张芹桦的笑容中的欢乐达到顶峰。任谁的女儿考上了华安大学,都会笑成那个模样。
甄巧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实实在在地穿越到了过去。
不仅是穿越到了过去,还要活在过去。
生活还要继续,即便知道未来是苦是甜,知道明天剥开的巧克力是什么味道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爸爸,向他敬了个军礼。多年前就已经参加过入学军训的她,此刻的军礼标准得过分。
“甄强同志,再见!”甄巧知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幼稚,但她不在乎。她曾在梦里,无数次地冲爸爸经过礼,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了。
甄强愣了一下,冲她回了个军礼,两人相视而笑。
“快点儿,别磨叽了!”张芹桦不停催促。
甄巧跑回到了妈妈身边,从兜里摸索出了车票,和她一起融进接近检票口的人群。
咔嚓,打孔器在砖红色的车票上留下一个小洞。
时代的眼泪。
看着车票上的小孔,甄巧有些慌了神,被挤到电梯上时差点栽下去。
张芹桦拽住她的胳膊,略有些嗔怒道:“小心!你这孩子,总毛手毛脚的,一个人去上学了怎么办呀。”
不过,她的嗔怒也是宠溺的。
是啊,我一个人去上学了怎么办。
……
是啊,我一个人留在S市工作了怎么办。
甄巧回过头来,冲年轻的母上大人嘿嘿一笑,收起捏得发皱的车票。
“那我就家里蹲好了。”
“滚一边儿去,你喝西北风也不让你家里蹲。”
甄巧笑了笑,没说话。
她知道妈妈刀子嘴豆腐心。当年因为处分的事厌学了几个月,回到家里旷课躺尸,妈妈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安慰自己。
卧铺车厢说不上来的气息扑面而来,五米开外已经有人开始泡方便面了。
希望晚上隔壁铺的大哥不要打呼噜,甄巧一边塞行李一边想,时间隔得太过久远,她实在记不得,这一晚在列车上都经历过什么了。
“哎呀,我好激动哦!”张芹桦往下铺上一坐,在家似的伸个懒腰,“妈沾光,可以进华大校园里了!”
“报个去S市的旅游团,也能华大一日游。”甄巧忍俊不禁。
“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甄巧拿出玻璃杯,喝了口热水,甜腻到爆炸。拿远一看,里面放了满满当当的红枣桂圆枸杞,不齁才怪。
肯定是爸爸放的,也就他才会觉得年轻人要天天喝养生茶,想到这里,又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让她又连喝好几口。
明明她最讨厌枸杞的味道。
列车即将发动。
她看到一个盲人伯伯摸摸索索上了车,身边陪着一只金色的导盲犬。
就是因为这个锚点,她想起了这一天,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导盲犬的一天。
周围的人们看到狗上了车,一阵惊呼,嫌弃中夹带着议论纷纷,丝毫没有对盲人老伯的尊重。
好多小孩子还想上前摸狗,把导盲犬围得一阵无奈,蹲到了地上。天气很热,它伸出舌头,不断地哈着气。
“孩子们,导盲犬不能摸!”甄巧忍不了了,大跨步上前。
现在毕竟还是2014年,这里又不是S市那种大都市,大部分人没见过甚至根本不知道导盲犬的存在。
当过多年老师的甄巧气场全开,柳眉一竖,眼波一横,就把那些小孩子们吓了一大跳。
小孩子们瑟瑟发抖,对视一眼后就跑回了父母身边。
不远处的张芹桦见证了这一幕,也瞪圆了眼睛。
她当然也没料到,自己18岁的女儿是怎么散发出28岁的气场的;不,那凌厉的气场甚至可以比肩48岁的教导主任。
“谢谢啊姑娘。”盲人伯伯冲声音都来源点点头。
甄巧爽朗一笑:“应该的。”
很多事情,无论经过多少时间都不会变;18岁的她会挺身而出,28岁的她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