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巧想喝酒。
非常想。
自很久很久以前戒酒后,她已经几年没碰过酒精了,包括摆满扎啤的同学聚会。
人在失落时,难免会想借酒精麻痹自己,尤其在她曾是个酒瘾少女的情况下。
到饭点了,留校的硕博生们三两成群,向各个食堂走去。
甄巧并不饿,她的胃和心一样,都被迷茫填满了。
尽管身边有第二个穿越者陪她,可也只是一个人的迷茫变成两个人的迷茫。
眼前无端闪过那次爆炸,以及烧成焦炭的爱人。小孩抱着遥控器哭泣,小派抱着笼子哀嚎。
根据已有的线索,他们几乎什么也推导不出来,更想不出莫向晚会在27岁死去的原因。
还不如喝酒去呢,算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和莫向晚喝过酒了。滴酒不沾的他从来不去酒吧,就算被拽着去,也只会点蔓越莓汁。
“陪我去趟Le Temps吧。”甄巧失神地望着夕阳。
莫向晚一直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严笑应该还没开始在那儿工作。”
“我只是想喝酒了,那儿的鸡尾酒调得不错,”甄巧笑得很怀念,“尤其是她调的。”
也不知那杯莫吉托究竟有什么魔力,许久不喝了,竟还会想念。
或许也只是想念过往的时光罢了。
莫向晚看看他,柔声道:“你不要灰心,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你个将死之人还这么乐观,虽然死亡在六年之后,但也不应该说得这么举重若轻吧。
甄巧从湖边的座椅上站起。两只绿头鸭恰巧落入湖中,惊起一片涟漪。
“你看住我。”
莫向晚犹豫了很久,还是点了点头。
那是梦中的Le Temps小酒馆,是于2016年底刚刚开业的老酒馆,几年后就会成为华安大学学生们的聚会天堂。
他们并肩走进灯红酒绿之中。
就是这里。
梦中,或梦一样的现实中,她曾数次来到这里。严笑就站在那实木材质的吧台后面,面无表情地摇晃着调酒杯,用好似操纵实验仪器的手法。
——为什么在这干这种活儿?
——个人爱好而已。话说回来,你看起来很眼熟,你是谁?
——我是莫向晚的爱人,我也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就你厉害?学个物理就瞧不起别人了?告诉你,你们做不出来的东西,我都能做出来。
真好笑,即使在梦里,都在和严笑吵架。很久很久以后,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又为什么会和自己相识呢?
莫向晚照常点了一杯蔓越莓汁;甄巧特意避开了莫吉托,点了一杯马丁尼。
两人在吧台旁等待。
现在还没开学,校园内尚未开始热闹,酒吧内倒提前热闹起来了。
“我是怎么认识严笑的?”甄巧不禁问。
迪斯科的声音太过吵闹。
莫向晚问:“你说什么?”
“我是怎么认识严笑的?”甄巧提高音量。
莫向晚这下听清楚了,凑近道:“在酒吧,在她马上辞职回华大当研究员的时候。”
竟然也是在这间酒吧。严笑到底对Le Temps有多痴迷,总也舍不得离开?
“是不是你先认识她的?”
“对,我和她有一个新点子,想合作完成那个项目。”
甄巧忽然警觉。
“我对你们项目感兴趣,想加入你们?”
莫向晚也瞬间警觉:“你怎么知道?”
甄巧心里一颤。
“她一开始还看不上我,对不对?直到我跟她摊牌我都做出过些什么,她才认真起来,对不对?”
莫向晚瞪大了眼睛。
很显然,又说对了。
如果那只是个梦,又怎么会和现实一模一样?
“这也能猜出来?”莫向晚眼中的错愕到达顶峰,“确实,你们一开始水火不容,总是差点打起来。”
难道……
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时光在那一瞬凝固。一个更加荒谬的事实涌上心头,让人窒息到害怕。
莫向晚还以为她在懊悔,忙解释道:“你们都是心直口快的人,后来误会解除了就好了,当年你耍酒疯也不是她举报的。”
这并不是甄巧在乎的。
她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甄巧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抓住了莫向晚的胳膊。
“你和严笑说过‘思维无涯’的观点,而且她认同你的观点,我不认同,对不对!”
埋在记忆深处的黑纱猛然揭掉。
——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我和他都持相反意见,二对一。
——什么玩意儿?他也觉得是合理的?
——毕竟‘思维无涯’。只要带着不同的记忆,即便看到的是同一件事,本质上也是不同的。
“……对。”莫向晚直勾勾地看着她。
无数记忆碎片突然冲破玻璃,箭一样冲到大脑,划破记忆与现实的边界。
调好的马丁尼推到他们身边,他们却谁也没有接过。
甄巧抓得越来越紧,马上就要捏碎他纤瘦的胳膊。
“我总是叫她‘严同志’,对不对!”
“对。”
最后一块石头滚落到地面,世界开始崩塌。为什么之前没想到?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本就这样荒谬?
甄巧感受不到自我的存在,她只看到一片黑暗。她松开了莫向晚,手臂无力地滑落下去,垂至身体两侧。
“有没有一种可能。”
“嗯?”莫向晚正要拿蔓越莓汁的手,僵在了空中。
“我不是27岁的我。”甄巧木木地说,“忘掉许多事情,需要记忆锚点唤醒的,应该是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