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姐是独生女,她说她很希望能有像他这么一个弟弟,可他父母都是机关工作人员,不能给她生弟弟。
她陪他姐姐玩,也陪他玩,像亲人一样关心他们姐弟俩。
初三那年夏季,有一天晚上母亲还没下班,他感冒觉得浑身冷,盖上被子浑身哆嗦,上牙打下牙,脑袋迷糊得像一锅粥。
林姐喂了他药后要离开,他迷迷糊糊地拉住她,不让她走,于是她没走,她把他搂在怀里拍着背安慰他,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那是他第一次被除母亲外的另一个女人把头搂在怀里。
嗅着林姐特有的体香,感受着她无限的温柔,他真想一辈子就那样躺在她怀里。
后来他上高一时,林姐去外地上了大学,她渐渐成了偶尔走进他电话里的一个声音,一个名字,一个偶尔出现在梦中的形象。
他知道林姐只是把他当成弟弟来关心,所以他掐断了那根曾经撩动他少年情愫的情丝,只把她珍藏在回忆的深处。
他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林姐结婚了,他和母亲、姐姐一起去参加了她的婚礼。
那天他正好也感冒了,他对她小声说:“林姐,我又感冒了。”
林姐当时只看着他甜蜜地笑了笑,也不知她是不是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而此时面前这位送饭来的丫环,长相与与身材都与林姐像极了,只有穿着打扮不像,这让他一下子把记忆深处的那个形象打捞上岸。
“林姐。”古壶看着这丫环,接过她递过来的饭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由自主地轻呼唤出了声。
丫环看着他莞尔一笑:“我不姓林,我叫秋叶。”
“秋叶姐,多谢你。”古壶把飘飞的思绪拉回来,忍着屁股上的疼痛,要起身给秋叶施礼致谢。
秋叶忙按了按他的肩膀说:“不必谢我,以后少闯祸就好。”说罢提着篮子离开,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看他,浅浅地笑了笑。
秋叶是大宅里的灶婢,在厨房里干些洗菜、摘菜、烧火的杂活,有时厨娘忙不过来时她也上灶帮忙做菜。
今天管家让她给这两个人送饭,她听说了古壶赶马、拦惊马的事,她还听说这个古壶就是才来第一天就被烙一妈字的那个人。
今天见到这人,要不是脸上那字,这人可算是全庄上数一数二的俊男子。
长相是其次,关于这古壶,庄上人议论不少,都说这人不简单,才来没多久,竟然就让罗三棒佩服,让庄主老爷也对他另眼相看,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以刚才离开时她才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秋叶这莞尔一笑,像在古壶的心湖里落下一颗小石子,涟漪泛起,久久难平。这天晚上,林姐和秋叶两个身影一直在他脑海里飘飞,飘得他忘记自己身在何乡,忘记了才挨了大板的屁股上的疼痛。
秋叶又送了一次饭,第二次来时,古壶想跟她多说会儿话,可是她好像很忙,放下饭菜便走了。
闭门思过三天后,两人被放了出来,该干活了。
挨了这顿板子后,古壶每次赶马车出门都格外小心,他尽量小心,不只是为了不闯祸,更是为了不要再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事。
他需要低调地把自己隐藏在每日的勤勤恳恳的劳动中,只有这样,才能秘密地筹划出逃之事。
利用外出拉柴的机会,他时不时抽出空去看望母亲古王氏和兄长古能。
古能在窑上干活,人黑了不少,可也更加强壮了,每次见到他都非常高兴,每次都嘱咐他不要惹事生非。
母亲在织染坊干活,活不是太重,可成天走去走来难得空闲,也累得腰酸背痛,他每次见了母亲都要替他捶捶背捏捏肩。
母亲见了他,每次都摸摸他的头说:“高一点儿了,高一点儿了。”然后又忧伤地摸摸他脸上的那个“奴”字,每次都问:“儿啊,还痛吗?”
他每次都拍拍自己的脸,笑着说:“不痛了,娘,这字能给我带来好运,我喜欢。”
为了多看到秋叶,古壶除了自己打柴的活,常常主动帮忙往厨房送柴,每次见到秋叶,他都要跟她聊上几句,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熟人,成了朋友。
古壶见到秋叶时,总是把她当成是梦中的林姐,在这里遇到这一个“林姐”,如同漂泊的灵魂找到了一处熟悉而温馨的港湾。
转眼之间,夏尽秋来,来这山庄为奴已经近三月了。
一天,古壶又来看望母亲,秋叶把主人赏赐的两块糕点送给他,他又带来给母亲。
在母亲住的屋里,他看看四下无人,关上门把糕点给母亲让她放好。
然后他拉着母亲的手,小声说:“娘,我们逃走吧,不当这奴了。”
“逃走?”母亲大惊失色,惊恐地盯着他,又看看门。
他郑重地说:“是的,我带着您,还有兄长和小妹,我们一起逃走,找个地方,过我们自由自在的日子。”
母亲确认了他的话后,脸上的惊讶换成悲伤与无奈:“孩儿啊,你真是年少不晓世事,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你不知道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一个奴,能往哪儿逃?”
“你无处可逃,逃到哪儿都会被抓回来,还要受到严惩。儿啊,奴就奴吧,这是我们一家人的命。”
“那么多人都当得奴,我们为什么当不得?你赶紧打消这念头,不然要引祸上身的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你父亲的那条路。”
听了母亲这话,古壶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父亲的死,他只知道父亲被牵连进一大案获罪,具体究竟是什么案子,父亲涉及了什么事,是不是被人陷害的,母亲和兄弟从没对他说过,他一无所知。
此时他觉得有必要问问母亲,如果父亲真有罪,那就罪有应得,如果父亲真是被陷害的,等他逃出去后,一定要查出真相。
古壶:“娘,你说到父亲,我想问你,父亲被牵连进一件什么案子,他究竟有没有罪?”
母亲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开,看着别处缓缓地说:“三年前你还小,没有告诉你这事,现在——也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古壶不解地问母亲。
母亲:“我看你的胆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大,告诉你怕你闯出更大祸。你只记住一点就行,你父亲唯一的错就是好酒,他没有罪,其他你别多问了。”
古壶看着母亲坚决的神情,知道母亲不会再多说父亲的事,可父亲没有罪这一点他记住了,有朝一日有机会时,一定要查出真相,还父亲一个公道。
这是以后要做的事,而眼前最要紧的,是想办法逃出去。
古壶想了想,说:“娘,您别担心,你可能也听庄里人说了庄里的罗三棒都打不过我,我——我实话告诉你吧。”
“几年前我曾瞒着您和父亲跟一个道士学过武和其他道法,现在一般几个高手都奈何我不得。”
“我还有其他谋生的办法,我们逃出去,能过上安宁的好日子的,至少比在这里受人奴役强。”
母亲听了他这话,不停地摆手说:“孩儿啊!你还是没明白,就算你能打,你能打过官府官军?我们是奴,没有我们自己的户籍,我们的户籍在这卢家庄主户上。”
“要出门,只要出百里就要到县衙买路引,就算你到了外地,没有路引被查到或被人告到官府,就会被抓起来遣送回原籍还要受惩罚。”
“退一步说就算没被查到,没有户籍,就算有钱也不能置田买地或经商务工,就没法活下去,你知道吗?”
母亲说的这些,古壶还真不是十分清楚,这事看来还真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可他不死心,他想了想说:“我们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开荒种地不就可以活下来了吗?”
母亲坚决地说:“没人的地方?就算你能自己种粮食吃,你不穿衣?不吃盐?一辈子不跟外人接触?时间一长总会被发现。别瞎想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好好干你的活。”
娘这番话,不能说没有道理,古壶无法反驳,他的心都冷了半截,只得离开悻悻地离开,回去后直想到半夜,他还是没法打消逃跑这个念头。
不逃,难道逃跑这事还没开始就完了?就放弃了,就在这里受人奴役一辈子?
何况命运之神把自己从一个科技文明时代扔到这里古老落后的时代来,难道就是为了来当奴的?这里缺少奴吗?
更何况,自己一来就受这么多的挫折,先变成狗,后被烙字,身为贱民中的最底层——奴。
难道这是命运的故意安排,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穿越成狗,烙其体肤,使其为奴?”
不行,不能就这样终老在此,死在山庄。再动员动员兄长,拉他一起劝说母亲,要逃,一定得逃!
古壶寻个机会,在瓷窑坊找到古能,把他叫到一个僻静之处,把对母亲说的那些话对他说了一遍。
他知道自己这位兄长是厚道之人,他说:“兄长,母亲不同意出逃,你能帮我劝劝她老人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