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圣王右军此时确实正在玩。
右将军府后院内。
将军不是逗谁玩,而是在练字玩,他在练习五个字,只是他此时练字用的不是毛笔,而是剑!
几日前,将军琢磨出这五个字的行书笔法,在纸上练习几日,揣度出其笔法与剑法的联系后,现在正用剑来练习和修正。
他散发束衣,手持长剑,想像着眼前有一张白纸,这“纸”像一只会飞的白鹅,正绕着他上下左右飞舞,他则要用剑当笔,在这白纸上“写”下想像中的字。
这是将军独创的练习方法,既练书法,又练剑法。书法与剑法虽然一文一武,可是它们亦有诸多相同相通之处。
行书书法强烈的动势与剑法天生的迅疾攻势不谋而合;
书法中的倚正相依、虚实对比等手法与剑法中的攻防交连、刚柔并济等相映成趣。
自从迷醉于行书创作以来,将军承前启后的行书创意书法风靡一世,前不久的《兰亭集序》面世不久便被赞誉为“天下第一行书”。
将军对那幅作品也非常满意,事后他曾多次重复再写《兰亭集序》,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第一幅作品中的雄逸与神韵。
也许当时喝了酒在微醉状态下灵感迸发如有神助,之后“神”离开了,就再也写不出第一幅那样的作品了。
想到“神助”,将军自然想到兰亭奴——那个姓古的奴仆。
那个年轻人竟然写出跟自己的完全相同的作品,虽然细细对比品味之下,那个奴的字比自己的字还是差些神韵。
可要说自己的是天下第一,那奴的便是天下第二,再无第三了。
那兰亭奴的作品与自己的作品书法一样也就罢了,为何内容也完全一模一样?这就太匪夷所思了。
难道他知道我当时的所思所想?这是连日来日夜困扰将军的问题,有时甚至搅扰得他茶饭不香寝眠不安,他的魂魄似乎从那日起便被兰亭奴勾走了。
将军早就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兰亭奴的事了,可是,越是告诉自己不要想此人此事,其实心中便正在想此人此事,将军从未有过此种心不由己。
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这是练书和练剑的大忌,
将军边练剑边想着心事,练着练着,步法身法和剑法早已乱了,自己都觉得像一个疯癫之人在乱比乱划。
没法再练下去了,这些时日的心境全被那个兰亭奴给搅扰乱了,不能像原来一样做到心无旁骛。
这五个字从笔法到剑法的过渡也被练成了四不像的夹生饭,如此练下去,毫无意义,他干脆停了下来。
将军刚刚收剑入鞘,侧边便有一块擦汗布递过来,他回头一看,是副将田勇。
将军一惊:“你何时前来,我竟全无察觉。”接过布擦脸擦手。
田勇微微摇摇头,说:“原来将军练剑时心无旁骛,是沉醉于剑本身。刚才我观将军书剑章法杂乱,想必是困扰于兰亭奴之事,所以心烦意乱,没察觉到末将前来,不知是否?”
“正是如此!”将军胳膊一甩,手中之剑直直地飞出,插到几丈开外一树上,“我真想把那兰亭奴捉来开膛剖肚敲开头颅,看看他的心脑究竟长成什么样。”
田勇说着接过将军擦了汗的布,又端上温茶:“末将前来正是要告知将军此奴最近之事。”
“噢?快快讲来,此怪奴搅扰得我寝食难安,这些日子一看见府中的奴仆,我就担心会不会再出一个那样的怪奴。”将军有些惊喜地接过茶说。
田勇:“刚刚接到从卢家庄传来的消息,此奴被景王爷的那个门客买下送到卢家庄后,当时景王爷正在庄内,他刚进庄,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当时就被在脸上烙了个奴字。”
“说错句什么话?”将军一惊。
田勇:“他当景王爷面说‘王侯交相,宁有种乎?’,这不找死吗?”
将军脱口而出:“在王爷主子面前说这种话,这个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田勇:“依末将看,此人是既非真傻,也非装傻,而是城府深不可测之人。”
“此话怎讲?”将军心中一惊。
田勇:“脸上被烙字,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另一件事。他们还在去卢家庄的路上时,末将带人试过,兰亭奴确实没有武功。”
“可是他到庄上那日便与另外三个奴打了一架,那三个奴比他高大强壮,却全被他打爬下,据说好像是为了一条狗。”
“一人打三人?”将军再一惊,“那应该是会些武功才做得到的,这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还有更有意思的。”田勇接着说,“他不知对庄主说了什么,庄主破例没让他们一家试刑,还允许他们一家人还姓古,不改姓,这在卢家庄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这——”将军沉思起来,不试刑,不改姓,难道此人真是景王爷故意安排的?要真那样,此人闯到兰亭就更不简单了,其后必有不可告人的企图,景王爷手下怪才众多,此种怪人是他最喜欢招纳之人,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将军能田勇说:“他之前来兰亭写那奇书,不管是不是景王爷所使派,现在他已经是景王爷的奴,是景王爷的人了,你要告诉我们的人,密切留意此人,有什么异常之事,立即报之于我。”
“是,将军还有何吩咐?”田勇拱手道。
“你稍候。”将军说罢起身进书房去了。
很快,将军回来,把手上一块绢展开给田勇看,说:“这几日本来已创编了五个字,可被兰亭奴这事搅了心神,一时没法将其融入剑法。”
“这是更早之前创编的十个字,笔法与剑法均已经成熟,这是下一段时间书院的练习字目,跟原来一样,你还是先将它带到怪石书院先行练习。”
“遵命!”田勇接过双手接过字绢,恭敬地行了礼,告辞离开将军府。
将军从树上取下剑,又开始对空揣摩练习起来,可仍然不得要领,心中还是放不下那个奇怪的兰亭奴。
他放下剑,来到案边,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兰亭奴”三个字,接着一发不可收,在一张大纸上写满了大大小小无数个“兰亭奴”,最后他恼怒地把这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里。
将军突然有些担心,此时派田勇往书院送字是否合时宜,想收回成命,想想又算了,走着瞧吧,要是景王爷真有什么动作,再想其他办法对付不迟。
田勇次日清晨便带上三名军士动身前往怪石书院。
“怪石书院”——将军创办在大宁的八个行书书法院之一。
将军文武双全,尤其是书法,这似乎是上天专门赋予他一个人的特异能力,一等天赋加上勤学苦练,将军已成天下第一行书。
“永”字八法中的“点、横、竖、钩、挑、撇、短撇、捺”八法。分别又名“怪石、玉案、铁柱、蟹爪、虎牙、犀角、鸟啄、金刀。”
“永字八法”包含了基本的笔画形态,是学书之人必练的基本笔法,将军曾专攻“永”字长达十五年,不仅练就了异常扎实的基本功,而且从中悟出了不少新意。
早在十八年前,将军还没当将军时,就创办了八家书院,分别以永字八法中的八个别称命名。
因为将军所属王氏家族的耀眼名望,加上将军本人的书法造诣和声望,想进书院学习的少年才俊真是挤破了头。
从一开始,将军就规定了书院的办学宗旨——“以书养性,才济天下。”不求量多,只求才精,所以每家书院只限招学生五十人,且不论家门寒贵,只以才能录人。
书院的经费一部分来自名门望族及当世名士的捐助,一部分来自富裕学子缴纳的学费,一部分来自书院自有林地的农商收入。
还有一部分来自将军经营的分散在多地的“王记文宝斋”,书院经费充裕,有才的寒门学子可在书院免费学习。
书院的管理和教学均由将军的友人或亲授弟子负责。八家书院分布在大宁国东西南北各处,田勇的职责之一是每两月一次,把将军创写好十个字送到适合的书院,让书院的师生练习。
点为“永”之首,田勇此次要去的书院也是八个书院之首的“怪石书院”。
将军创定的字,要先在怪石书院进行试练,再由将军根据师生的练习体会和经验教训进行总结修正,最后定稿之后,才向其他书院推广教学。
田勇带着三人,四人四马不急不慢夜宿晓行,几日后到达怪石书院。
怪石书院坐落于县城旁三里外一处清幽之地,白房青瓦、绿树红花,是学子读书习字的一个好去处,此书院是将军最为看重的一家书院。
离书院还有百十步,田勇便发现书院有些异常。
往常在这个时候离书院这个距离时,一般能听见书院里传来学子诵读诗文的声音,要是在休息日,能看见一些学子在院外不远的林中游戏。
可今日,既听不见读书声,也不见林中有人游戏。
田勇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他让一个军士看好马,他和另两人抽出佩剑,小心地向书院大门靠近。
院内太过于安静,不见一个人影,连门房也门大开着却屋空着,看门老头蔡三也不知何往。
田勇心下一紧,大叫了一声“蔡三”。
这蔡老头才从院角的茅房里边提裤子边跑出来。
蔡老头边跑边叫“田副将,大事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