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壶热水洗了脚,上床后却兴奋得难以入眠。
今天对雷电的观察和对老者的拜访,十有八九地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最初听罗大棒介绍这里的强雷电时,他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猜测。
他猜测,坐尿坝周围的山中,藏有含铁量异常丰富的铁矿。
这正是此处雷电集中而强烈的主要原因,金属易引雷,对他来说,这并非太高深的学问。那些老者也说,山上那三个地方,雷电最多最厉害,那三处,很可能就是铁矿最集中之地。
这可是个大秘密,以后如果运作得当,这丰富的铁矿可以带来无尽的财富,后面这几座山,可是真正的金山银山啊!
古壶越想越睡不着,干脆披衣站到窗前,看着夜幕下,雷雨之后万籁寂静的山乡,他的思绪不知为何又飘向另一个世界。
一年多来,为脱奴之事和安家之事奔波操劳,他似乎已然忘记了在遥远时空中那端的世界,那里的那位亲爱的母亲,那里的那位亲爱的姐姐。
此时,在这众人皆睡我独醒的寂夜,沉在意识之河深处的记忆如气泡般,带着极微的声音上升到思维的水面。
夜空中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鸟的偶尔啁啾。
鸟鸣夜更幽的寂静让他感到此时的自己,如一叶孤寂地漂泊在茫茫夜海中的随波逐流的小舟,不知何处才有温暖的港湾,不知能否回到当初起航的码头。
忽然感到脸上凉悠悠的,手指一拭,不知何时已满面清泪。
他怔了怔,突然双手一把抹去脸上之泪。
“既来之,则安之!此心安处是吾乡。”他轻声念出口,先做好手上的事,看清眼前的路,只有脚下走稳了,心中方能吟出诗,目光方能专注于远方和星空。
第二天,古壶起床填饱肚子后,带了些干粮便背上背篓上往山上走。
他手上提把药锄,一付上山采药的样子,其实他背篓里还有把锤子,他要到昨天所见闪电最集中指向的几个地方去看看岩石。
爬到山峦转身放眼望去,整个坝子尽收眼底,山上满眼翠绿,坝上稼木茂盛,小河如玉蛇穿行其间,这地儿真是块风水宝地啊!
他在昨天认定的三个地方分别挑选敲下一些岩石块,虽然判断铁矿不是他的专长,可中药里有磁石入药。
他知道这种药和用药方法,可他没见过这种东西,但他知道磁石就是磁铁矿,并且是含铁量很高的铁矿。
把这些石块带回去,如果能证明它们就是磁铁矿,那——
那这事就搞大了!真搞大了!
他又采了些草药盖住岩石块,太阳落山时他回到家里。
一家人吃晚饭时,古壶才发阿嫂子秋叶的肚子已比才来时更加明显地挺起,他筷子一敲,兴奋地叫出声来:“呀!阿嫂多吃些好的,让宝宝快快长。”
秋叶一下满脸通红,低头端碗起身去添菜。
古能骄傲地看着兄弟笑了:“每天都变着花儿给她做好吃的”
古壶兴奋地搓着手:“快了,我快要有侄儿了,我快要当叔叔了。”
古莉也兴奋地跳起来:“娘快要当奶奶了,我快要当姑姑了!”
娘也高兴地笑了:“咱古家又要添丁了,这是咱自家的人,不再是别人家的奴了,这日子啊!”
“会越过越好的!”古壶接过娘的话。
娘慈祥地打量着他,又摸摸他的脸说:“壶啊,这几年,这家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们一家还是奴,还在替别人当牛做马。”
“你也不小了,你兄长快当爹了,你也该成家了,我和你阿嫂正为你物色姑娘呢,这村里有两个姑娘就不错。”
“是啊,兄弟真该成家了,兄弟这等人物,该配个仙女一般的姑娘。”秋叶看着他,也关切地说。
“娘,兄嫂。”古壶突然放下碗筷,环视三人,郑重地说:“我愿为家里承担任何责任,我非常尊重母亲和兄嫂。”
“可是,我要告诉你们,我的婚姻大事,我找不找媳妇,找何人当媳妇,何时找,何时订婚何时结婚,如何订如何结,均由我自己做主,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其他事我都可以听你们的,唯独这我自己的婚姻大事,你们得听我的,我是认真的,真的!”
古壶非常肯定地强调这事的严肃性,说到这里时,脑海里突然跳出霞郡主的身影,他本能地手在眼前一挥,似乎要把这形像赶走。
现在来得还不是时候!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在脑中大声说。
“这——?!”娘和兄嫂无不惊讶地看着他。
古能说:“兄弟,婚姻乃终身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这可不是儿戏,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古壶微笑了一下说:“你们都知道了,我做事跟大多数人不一样,我行事特别,正是我的这些特别行事,才改变了我们一家人奴仆的命运。”
“所以我的婚姻之事也会与众不同,得由我自己作证,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好,不会害我。”
“可是,我要找就要找我爱的人,同时也是爱我的人,这是我的原则,泰山可以移动,这个原则不能更改!”他看着母亲和兄嫂,说得极其严肃认真而坚决。
母亲和兄嫂显然明白了他的坚决毅然,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不语,空气似乎凝固了。
“二哥,什么是爱?”古莉突然大声地打破了沉默。
古壶一愣,回过神来,他把古莉拉到自己面前,双手压在她肩上,看着她天真而明澈的眼睛。
古壶郑重地说:“小妹,爱就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一个人,愿意为这个人做任何事,你长大了也要出嫁,你也要嫁一个你爱的,又爱你的人。”
“你已经认识了不少字,还要多认字,把二哥给你的书都读完,长成一个聪慧贤淑的大姑娘,你也一定会找到你爱的又爱你的人,二哥会帮你的,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啦!”古莉扑闪着大眼睛,认真地点头答道。
“我嫂呢?”古壶突然发现秋叶不知何时不在这屋里了。
古能说:“她说有点儿累了,刚才离开去睡了。”
秋叶此刻正躺在自己屋内床上,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心儿像一只伤了翅膀的鸟儿,挣扎着飞回到过去那些时光。
第一次听说山庄新来的奴脸上被烙了奴字时,她的心里害怕了好久,仿佛那字是烙在自己脸上。
第一次给被惩罚的古壶送饭时,他叫她“林姐”,想起刚才古壶解释什么是“爱”,他说爱就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一个人,愿意为这人做任何事。
看来,那个“林姐”就是古壶所爱之人,这人是谁呢?在哪儿呢?秋叶从没听他说起过。
那次在暴雨中落水时,是他救了她;他酒后胡言乱语时,说了一个她听不懂的世界,是她倾听他;
他酒醉上茅房时,是她扶着他;他梦中呼唤时,是她陪着他。
如今,她成了他的嫂子,他成了她腹中孩子的叔,他还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以后,他可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他应该找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秋叶想到这里时,黑暗中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看见自己的笑容变成了一朵盛开的花,变成了一个灿烂的太阳。
她在这太阳暖暖的阳光中,暖暖地睡着了。
堂屋里,古壶母子四人还在说话。
古能:“兄弟,你真要自己找媳妇,不要娘和你嫂操心吗?”
古壶:“是的,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也不必再问了。阿兄,嫂子有孕在身,得吃好些,我明日回镇上后,买些点心让伙计带回来。”
“壶啊!”娘突然站起来,抓住古壶的胳膊,沾光闪烁地盯着他说:“你刚才那番话,娘听懂了,你真的长大了,成了古家的顶梁柱了,你婚姻的事,娘听你的,就由你自己做主!”
古壶搂过娘的肩头:“谢谢娘!娘放心,我会把这个家撑起来,会让咱家,让咱这家族兴旺起来的,也会给你找回满意的儿媳的。”
这一瞬间,古壶突然觉得自己长成了一座山——儿大成山,一座能让母亲,让亲人依靠的山。
第二天一早,古壶策马回博太镇,他包袱里装着昨日敲来的那些石块,要判断这些石块是不是铁矿石,得费此功夫。
眼下首先要做的事,是再做几根巨大的避雷针立在山上和坝上,让亲人的乡亲们远离雷击的危险。
可要做那巨大的避雷针,花费不菲,他目前还无力承担,哪里去弄那么多钱呢?这可真是一个问题。
回到医馆,两伙计已经回来正等着他,他们说好多患者都来打问过多次了。
古壶让侯戈买了些点心的肉食给家里送去,他立即开门营业。
一连几天,从早上忙到黄昏,才送走最后一名患者,虽然收入不错,可是,对于要做那几根大铁针,这点儿钱简直是杯水车薪。
眼看雨水越来越多,坐尿坝的雷电也越来越多,古壶心中不免焦虑起来,这——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