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梦里又去到了那天。
原本只是照常被她们扇巴掌,摁水池,不知谁提了一句“你们想看看陈默的内衣是什么款式吗”,然后她便被几个女生架着扒去身上的衣服,只剩下内衣。
“噫,好土。”
“这不会是她妈妈的吧?”
“哈哈哈哈不是吧!”
可能梦中的场景被成千上万次美化过,夕阳从女厕的那扇小窗透进来,意识宛如上帝一般看着自己的身体,干净、无暇,没有疤痕也没有淤青。
对面那个最漂亮的女生突然收起笑脸:“笔。”
跟班立刻递上一支中性笔。
“陈默,你是不是喜欢画画啊?”
漂亮女生突然蹲下,打开笔帽,漫不经心地说:“巧了,我也喜欢,只是这里没有纸......啊,对,我可以画在这里,你不介意吧?”
女生笑着将笔尖重重戳在她的胳膊上,用力带下一道黑线。
极细的笔尖划过皮肤,带来的是自尊心被践踏的痛。
画下一笔,女生便在指间熟练地转起那支笔:“你们说,下一笔,我该画在哪里呢?”
女孩们七嘴八舌哄笑起来,笑着笑着,周围突然一片死寂。
视线从透着夕阳的窗口再次移回来时,那些女孩已经纷纷倒下,黑色的血从她们的眼睛鼻子嘴巴里缓缓淌出,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模糊不清地晕开。
那画面,丑陋又恶心。
她们死了,她们全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盯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尸体,用力撑起身体,低声笑了。
夕阳沉到了窗沿之下,暗淡的光变换着角度。
不知过了多久,女厕的门从外面被人被推开了一条缝,她猛地扭过头,心突然紧张起来,意识正口齿清晰地默念:不是他,这次,一定不是他......
门开了,门外依旧是那张脸。
瘦高个子的男生被眼前的画面吓得不轻,本欲冲进来的双脚瞬间定在了原地。他的脸由急促的红转为煞白,又在几秒间涨得更红,并飞速别开了视线。
陈默有点想笑。
主导梦境的意识也有点想笑,说来滑稽,无论这个场景重现了多少次,纵使她已经在梦里完成了杀戮般的复仇,却都没法把那张脸抹去。
那张端正的,乍看阳光开朗,却带着学霸惯有的谨慎,却顾虑重重的脸。
真的是好笑,她从前居然喜欢过这样一张脸。
幸运的是,她一文不值的喜欢从那天开始消散,如今早已不复存在。
***
清晨六点,陈默是在梦里笑醒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眼前是男人的后背,对方听到笑声后缓缓翻过身,伸出手臂匆匆把她捞进怀中。
陈默却无动于衷。
“做梦了?”
陈默没回答。
“什么美梦啊?跟我讲讲......嗯......我可真羡慕你,无忧无虑的......”
男人觉得,如果自己也变得特别富有,他一定会和她一样,在梦里笑醒。
陈默依旧没回答。她的脸上还挂着一抹从梦境中带来的苍凉笑意,她静静看着男人的脸,感到十分陌生。
“昨晚,还满意吗?”男人以讨好的目光回望着她的脸,“可以给我转正了吗?”
男人在陈默面前表现得如一只经过驯养后的温顺狼狗,过往他用这样的态度撩人,还从未失手过。
陈默却拨开他的手,起身下床,披上睡袍。
男人朝空气里扬起手臂:“我保证,一定会好好对——”
他还没说完,浴室里已经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一刻钟之后,男人依旧在床上玩手机,陈默已经穿戴完毕走出浴室。
她的脸很明艳,身材更是勾人,黑色长发和黑色的大衣给她的气质增加了几分神秘。但这不重要,男人的目光移到了她的手上,那是一只价值超过六位数的包,据说在她家的某间房子里,还堆满了不计其数的奢侈品。
如果把她拿下,那下半辈子便吃喝不愁了。
终于发现情况不妙,男人迅速扔下手机,连忙撑起上半身:“这么早就要走吗?”
陈默:“八点半的飞机,司机在酒店楼下等我了。”
“你要去哪里?”
“冬城。”
“那么远的地方?”
“办事。”
陈默说完,连句告别的话也没留下,转身离开。
男人彻底懵住,连衣服也来不及穿便从床上有些狼狈地滚了下去。他踉跄着冲到陈默身边,努力摆出依依不舍的动作和表情,用力张开双臂想要抱住她。
他此刻依旧自信,但凡性别为女,都会在他的拥抱里失去理智,然后和他重新回到床上温存。
可伸出的手却扑了个空,陈默已经转身走去门口。
“对了,”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温柔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冷漠,“之前和你说过的,别想太多。”
“别、想、太、多?”
陈默兴致缺缺地打量着他因紧张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嘴边敷衍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忘了告诉你,我不谈恋爱。”
男人当场傻眼。
性转一下,这样冷酷绝情,甚至称得上卑鄙的场景总是在这个繁华混乱的都市里不断上演着。可轮到由他一个大男人亲身体会,竟是如此令人汗颜、难堪的感觉,他甚至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毕竟他也不敢追上去继续纠缠,那道在走廊上远去的窈窕背影旁边,还跟着两个高大的保镖。
确认过眼神,是他惹不起的人。
***
在高歌的梦里,他总能看到她的身影。
梦境总是在不断美化着她的形象,穿着干净的校服,扎着灵动的马尾,笑容甜美。在梦里每见她一次,梦中的自己仿佛就更在乎她一点。
醒来后的高歌总是很恼火,觉得自己一再被梦境捉弄。
那些虚幻的泡影会随着清醒的意识戛然消失,本该早早忘却的女孩却在脑中变得越发难忘。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难缠的梦魇。
这时,他的眼前又会浮现出那天傍晚在女厕门外所看到的画面。
真实,却永生难忘的画面。
满地脏水映着夕阳,十分刺眼。
比抹布还要脏的校服湿漉漉地塞在一旁的盥洗池里,毫无尊严可言。
少女背对着他瘫坐在地上,她的身上只穿着内衣,后背仿佛白得发光,又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背脊上横着的一道带子,在夕阳下显得又旧又脏。
他不想继续看,却不得不看见,她的身上还遍布着更加刺眼的污迹。
他急着想脱下外套挡住什么,可颤抖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动弹。少女一动不动地坐在地板上,因为过于消瘦,背后上凸起的胛骨像刺刀一样分明,就像是刺进了他的心脏。
她稍稍偏过头,却看也没看他,嘴角挂着一抹讪笑:“看你**。”
嗓子哑哑的,毫不意外还是粗俗的脏话。
“你......”
卫生间的气味令他头疼欲裂,舌头打结,最终说出来的却是毫无意义,且令他后悔不已的四个字:“你还好吗......”
“滚!”
少女扭过头咆哮,那眼神像是要杀死他。这让他联想到书中面容扭曲的蛇妖,吐着不祥的信子。
手忙脚乱间,他终于还是脱下了校服外套,小心翼翼地朝女厕里走去,隔着空气伸出手想把干净的衣服递给她。
可她并不领情,只是抬起下巴高声大笑起来。她的侧脸在夕阳的衬托下,带着赴死的癫狂。
“别**装好人了。”
笑够了,她终于喘着气又骂了一句,随即回过头,呆呆凝望着从小窗口透进来的夕阳。
他拎着校服站在湿漉漉的地板上,进退两难时,又听见她用冷漠的声音问:“刚才放学的时候,你是不是去了办公室?”
“嗯。”
她冷冷说:“我在走廊上看到你了。”
他是去找老师探讨昨天考试的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题的另一种解法的。
本想解释几句,她突然抬高了音调:“你**就没看到我吗?”
“看到了。”
“哦,哈哈,哈哈哈哈......”
她又开始大笑,就像电视剧里那些疯子一样,笑得浑身发颤,笑声里充满了绝望的戏谑。
“原来你看到了啊,看到那些**把我拖走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去告诉老师?你**是哑巴吗?”
“把衣服穿上,我送你回去。”
“谁要你的施舍,滚。”
她没有回过头,只是咬着牙恶狠狠地继续骂道:“不要以为你这种沉默的大多数就和他们有区别了,那么爱装哑巴,呵呵,你**就该当一辈子的哑巴。”
从那一刻起,陈默便成了高歌挥之不去的心魔。
***
梦醒后,高歌依旧身处在空荡冰冷的房间里。
明明已经六点多,冬城的天空依旧是一片漆黑。窗外没有一丝亮光,就像他的人生,已经走到春夏之交,却还是一片寒冷死寂。
噩梦让他发了一身汗,高歌起身走进浴室冲了个澡。水有点凉,他却毫无知觉,在花洒下仰起头,下颌线连带着脖颈,被他用力拉扯出一道带着暧昧与克制的弧度。
他大口呼吸着,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冲过澡后径直走进厨房,高歌刚要打开冰箱,卧室里突然传来手机铃声,好像是一条信息。他迟疑了几秒,将塞满啤酒的冰箱门关上,空手走回了卧室。
——高老师,今晚教职工期末聚餐,不要忘了哦。
他想也没想,迅速编辑道:不好意思,今晚我......
可是第二条信息已经抢着发了过来。
——校长说了,今年评上优秀教师的人都不许请假。
他低着头,发间的水珠滴落在屏幕上,让那行字显得模糊不真实。
高歌抬手擦了一下屏幕,删掉打好的字,回复道:好。
十七岁的春夏之交,在被陈默“诅咒”就该当一辈子哑巴的那天深夜,高歌莫名其妙呕吐发烧,高烧飙升至四十度,在被送去医院治疗的三天后,他终于退烧,却再也没能开口说话。
父母在他失声后的第二年有了弟弟,家中宠爱的天平瞬间倾斜,本该考入名校的高歌最终在当地一所接纳特殊人群的民办大学里完成了学业。
后来,家人搬去城市的另一边,曾经称兄道弟的好朋友们逐渐疏远,曾经给他写情书的女孩们也纷纷有了可以说情话的爱人。高歌最终成为特殊教育学校的一名手语老师,在冬城的角落里沉默地生活。
虽然十年前医生就对那次意外高烧给出了专业的解释,理智也在不断催促他接受命运的捉弄,但每逢处在梦境和现实交界的混沌里,抛开理性,高歌总觉得他当年就是被陈默诅咒了。
然而她的诅咒,他很清楚,是源于他当年的软弱。
如果有个机会再次见到她,他是应该找她讨要个说法,还是应该向她真心实意地为当年不勇敢的退缩道歉?
鬼使神差地,高歌开始极不现实地幻想起他与陈默重逢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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