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奶茶店外排着长队，思思和高歌排到了队尾。等候时，先前有说有笑的思思一改热络，独自低头玩起了手机。她不再和高歌说话，就好像他们完全不认识一样。
高歌正好落得个清静，也低头看手机。
快要排到点单的时候，思思突然转过身，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问他：“喝什么？”
高歌下意识想摆手示意不喝，结果思思有点惊恐地环顾周围，然后用眼神拼命暗示他打在他的手机上。
于是高歌拿起手机打字给她看。
她做贼一样迅速飞了眼那四个字，讪讪地抽了一下嘴角，又迅速把头转了回去。
点单的时候，服务员例行询问二人要喝什么。思思立刻报上自己想喝的，又迅速对服务员说：“不用问他了，他不喝。”
高歌低着头苦笑了一下。
对方即便说过想和他认识，好像也不太情愿在人多的公共场合和一个哑巴站在一起。
仿佛这会让她丢脸一样。
以往高歌经历过为数不多的相亲局，都以这样的隐隐刺痛告终，他已经习惯了。
突然，高歌不自觉地想起了陈默。在那个特别冷的下午，他们去了路人更多目光更八卦的菜场，她察觉到路人看另类一般打量他的视线，竟大大方方开始用手语和他交谈。
在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的眼中，她把自己扮成了另一个语言障碍者，他的同伴。
对了，他突然还意识到，好像在很多公共场合，陈默都不会和他开口说话，她会打着手语，让他在人群里显得没那么另类。
明明言语和行事都是那么的尖酸诡异，但不经意间她好像总会透出巨大的温柔。
“高歌，你在想什么？”
二人离开奶茶店，走到一处安静无人的转角，思思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抬头看向他。
高歌赶紧驻足。
“我发现，在夜色和灯光的作用下，高歌，你真的挺好看。”她叼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着，眼里莫名多了些迷恋，“嗯，是氛围帅哥没错了。”
对如此直白的夸奖，高歌拿起手机低下了头，却被对方会错了意，以为他又开始害羞了。
“嗯——他家的新品果然好喝！”思思说着，又向他靠近了点，竟抬手把奶茶伸到高歌眼前，吸管口直直对着他，“你要尝一口吗？”
高歌摇摇头，将手机屏幕举到她眼前。
屏幕上写着：我有喜欢的人了。
***
回到包间，思思明显不太高兴，也不怎么和高歌说话了。
高歌却像放下了重担，顿时无比轻松，说服自己就是为了和家人团聚才来的，不如心无旁骛地填饱肚子。于是众人热络闲聊时，他就埋头吃饭，井水不犯河水。
反正他又不能说话陪聊，专心吃饭才是正事。
这时，包间外传来三下敲门声，一个服务员推门询问：“请问哪位是高先生？”
估计是找父亲的。从高歌记事起就是这样了，一家人在外面开开心心的，突然就会有陌生人凑上来找父亲套近乎，然后父亲忙于应酬，开心的家庭聚会就此戛然而止。
高歌讪讪想着，继续埋头剥虾。
一旁黄叔叔笑着打趣：“我们这里有三个高先生，最小的那位高先生还在看动画片，请问你要找的是哪一个？”
服务员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对方找的是，额，不能说话的高先生。”
包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僵硬，高歌依旧埋着头，剥虾的手却僵住，感觉周围那几道视线全部汇聚了过来。
服务员见状，连忙找补：“不好意思，这是对方的原话，我不是故意冒犯的！”
“高歌，有人找你？”
父亲向高歌投来了询问的目光，高歌意识到这好像是父亲今晚头一次和他讲话。
“谁找我们家高歌？”一旁的母亲也抬起头询问。
服务员还没开口回答，高歌已经擦手起身离席。他根本不关心是谁在找他，先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包厢再说。
***
“高先生，这边，请。”
服务员领着高歌来到三楼一扇装潢考究的大门外，转身离去。
三楼很安静，看不到任何食客，应该是酒楼的办公区。高歌有点纳闷，他平日交际少，社会关系简单，并不认识什么开酒楼的朋友。
伸手握住门把手，门没锁，轻轻一转就开了。
高歌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开灯，漆黑一片。循着黑暗看去，这里像是个办公室，一旁是宽大的写字桌一旁是会客用的沙发和茶几，大概是酒楼的老板办公的地方。
眼前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夜色中车水马龙的城市，一个黑衣女人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窗外暧昧不清的灯火透进窗，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只是一眼，高歌就认出了那道背影。
今晚堵在心底所有的不安疑惑烦闷和压抑，仿佛化作一个空灵的气泡，在看到她的瞬间突然在耳边炸掉，在他的颅内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高歌张开嘴，悄然轻叹了一声。
陈默只是转过脸，却并没有转身向他走来。她在黑暗里远远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声笑了，那道影子也跟着笑声微微颤动起来。
“你过来。”她说。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不可抗拒的命令，高歌仿佛失了魂一样，抬腿朝她走去。
终于站在了她的身侧，高歌感觉呼吸突然变得无比顺畅了。他发现陈默穿着重逢那晚穿过的那件黑色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光滑的脖颈。
他的思绪顿时有点凌乱。
“哼。”陈默又笑了，转过脸看向他，“你就那么缺女人吗？”
表情很温柔，声音却是冷冰冰的，像一把冰做的尖锥子直直扎进心里。
高歌恍然大悟，陈默刚才应该是在酒楼里看到他和思思在一起，然后误会了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连忙抬手解释。
“那个漂亮妹妹真的很可爱，我要是男人，估计早就心动了。”陈默依旧淡淡笑着，抱起手臂在黑暗里上下打量着他，语气依旧尖刻冷漠，“不过，她知道你一周之前表白别人的事吗？同为女人，我是不是应该提醒她，要提防花心的狗男人啊？”
明明什么都没有，被冤枉成“狗男人”的高歌脸上竟窘迫地烧起来。
他抬手用力地比划着，从下午妈妈提出小年夜的家庭团聚开始说起，就差把拒绝思思的事一并告诉她了。
楼下有一辆车一闪而过，车灯的光照进落地窗，将他的脸照出了苍白的无辜。
陈默依旧抱着胳膊审视着他，脸上带着奇怪的笑。
直觉告诉她高歌并没有撒谎，但她并不想就此得出什么结论，毕竟那是他的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结论。先前心中那团无名火已经熄灭，她继续耗在这里只是因为她还想阴暗地戏弄一下他。
作为那晚他把她甩在餐馆里的回礼。
***
陈默抬眉：“解释完了？”
高歌点点头，他的目光躲闪游移着，最终却总能在最后落回到她的脸上。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陈默兴致缺缺地说着，“证据呢？你要怎么证明这件事？”
高歌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低下头摆弄起手机，很快将屏幕伸向她，记事本里刚刚打下了一行字：我喜欢的是你。
切。
又来这套。
陈默从他手里捏住手机：“我能看吗？”
高歌点头。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拿起手机在眼前翻动起来，翻了一会儿她有点扫兴，高歌的手机竟和他的人一样清清白白，不堪入目的东西一样也没看到。
她把手机扔到一旁，拉起高歌的手将他带到沙发边上，自顾自地在他跟前坐进了沙发里。
“那就证明给我看。”陈默扬起头看向他，“证明你喜欢的是我。”
高歌一怔，无措到像是瞬间融进了黑暗。
又开始装清高了。陈默想着。此刻她倒是心无杂念，只打算狠狠捉弄一下他，让他难堪到下不来台罢了。
毕竟在黑暗里，他一个哑巴，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哼，憋死他最好。
“为了见你，刚才稍稍准备了一个见面礼。”
说着，她几乎是贴着他再次站了起来，抬手攀住他的肩侧，将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听着他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陈默乐在其中，拉住高歌的手按在了自己大衣的腰间：“里面是空的。”
她抬起眼，欣赏着黑暗中那张慌张无措的脸，催促道：“拆礼物吧。”
呵呵，他的肩膀好僵，是不是快要被吓晕了。
陈默却心如止水，表演一般把手从他的肩侧顺着脖子滑到了耳旁，他的耳垂软软的，有点烫。
她凑近，踮脚偏头，把暧昧的笑声灌进他的耳朵：“喜欢，就拆开啊。”
里面当然有衣服，陈默只想耍耍他，然后让他失望吃瘪，再给他扣上言行不一的帽子，嘲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那可怜的欲望支配。
果然，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加重，高歌整个人似乎又被逼退到了理智的边缘，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很好，很好，计划通。
在她的期待中，高歌终于有了反馈，他扳开她的手，竟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欸？
陈默傻眼。
预想中的事并没有到来，高歌只是站在那紧紧抱着她。他一边颤抖着，一边极力压制着他的呼吸声。
面对撩拨和暗示，他的回应竟只是一个纯情的拥抱？
他好像刚洗过澡，发间带着洗发水的清新味道，这令陈默突然感觉有点熟悉，甚至让她产生了某种与恋人久别重逢的错觉。
黑暗中，她的心竟起了一点波澜。
就在陈默打算伸手回应这个拥抱时，高歌却意外松开了手，她下意识要把他拉回到身边，他却已经转过身走向了门外。
门被他推开，走廊上刺眼的光从门缝里透进来，陈默下意识眯起眼睛，事态的发展好像远远偏离了她事先预想的轨道。
竟有些落空般的失望。
失望带来的是更加莫名燃烧的怒火，突然间，陈默癫狂地大声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逆着光的那道身影停住，随即转过身看向她。高歌抬起手，走廊上的灯光让那双手在她的眼中清晰无比。
干净、修长、粗砺，分明的指节透出的却只有冷漠的克制。
不要总把人看扁了。
高歌用双手冷冷留下这话，转身走掉了。
***
回到酒店后，陈默气鼓鼓地躺在床上。
高歌。
这个被她拒绝之后反手又把她推开的男人。呵呵，陈默在心里说，倒是真要高看他几分了。
明明白白说着喜欢她，却又那么冷酷，那么克制，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琢磨不清，索性想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手，她侧身弓背蜷起腿，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幻想某个温暖的怀抱正在包裹着她。
可笑，她这个铁石心肠只会贪图享乐的女人，竟有些怀念那个无欲无念的拥抱。
陈默闭上眼睛，嘴角勾出一个戏谑的笑，然后张开嘴，扯着脖子用力大笑起来。
可恶。
***
和家人在酒楼分别后，高歌回到独自一人的住处，他一头扎进浴室，反锁，然后把水量开到最大。
站在从头顶倾泻而下的水雾中，脑中还是盘旋着陈默的脸，就在刚刚，他何尝不想拆开她为他准备的礼物，可是他不能。
面对他汹涌的爱意，她表现得太轻蔑了。
毕竟他一再被她骗上床，他总是表现得那么经不起诱惑。是不是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个贪图美色，言行不一的臭男人？
高歌用力捂住脸，后悔与所爱之人开启了一段如此顺序颠倒的关系。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抽身，像是受到了女巫诅咒的人，他只能爱陈默，满脑子只想看到她，发了疯一般只想和她在一起。
所以他更要忍住，不能再沦陷，他要像一个正常的男人一样和陈默相处。
不被欲望支配，这也是作为人的底线。
从花洒迸发的水雾打在身上，心却疼痛不已。高歌低垂着头，用后背死死抵在浴室冰冷的墙壁上，他在震耳欲聋的水声里无声嘶喊着，用力释放着他对陈默的所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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