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秋收时节,程嫂子今天却没心情去地里,她嘱咐还在家的一儿一女乖乖的别乱跑,便开始房前屋后的找事忙活。
每次路过躺着程大丫尸身的草棚子旁,程嫂子就忍不住眼热。
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
程嫂子从来没想过和离,在她第一次发现大程子跟赵寡妇不清不白的时候也只是闹过。
当年程家二老是她伺候走的,她始终忘不了二老走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求她好好对待大程子的样子,若她不和大程子继续过,等以后到了九泉之下,她哪有脸去见二位老人。
更何况她娘家也不富裕,最小的弟弟刚娶了媳妇不久,她又不争气,这些年不仅没能给娘家补贴什么,还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被娘家兄弟强塞了不少东西。
她还带着三个正是吃得多又干不了什么活的孩子,离开大程子以后能去哪里。
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好的办法,程嫂子再次路过停放尸体的草棚子,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她的大丫啊,最懂事的大丫啊,怎么就上了吊呢,都怪她这个当娘的不中用,男方给过得聘金她明明压到箱底里了,竟然没挡住那个杀千刀的。
当大程子听到牵头人和他说了配阴婚能得到的礼钱,程嫂子看出大程子眼底的贪婪。
程嫂子忍不住害怕,大程子尝到了甜头,以后会不会慢慢的把其他几个孩子都卖了。
越想程嫂子越觉得不安,她转身去堂屋偷偷看了正在一起玩玩的二郎和二丫,又想起大郎,不见着总是不放心。
程嫂子推开院门往外看,期待着程大郎还在附近,让她远远地看一眼也行。
可程嫂子没看到自己的大儿子,却看到了大儿子说着要一起玩郑傻子独自坐在路边的大树下,见她出来还笑着挥挥手。
郑傻子怎么自己在这,那她的儿子去哪里了?
程嫂子关心则乱,一时间见不到儿子只觉得如坠冰窟。
幸而在这满心绝望的时候,程嫂子的视线里很快出现了程大郎的身影。
长长土路尽头的拐角处,程大郎走在最前出来,很快另几道身影跟着出来,都是程嫂子极为熟悉的,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们。
程嫂子姓刘,她家兄弟姐妹多,来的便是她的两个哥哥和三个弟弟,刘家兄弟们都是普通农人模样,脸庞黝黑,肌肉结实,手上拿着各式农具,此时看起来别有一番气势汹汹。
程大郎昂首阔步,像个小将军领着舅舅们走到程家院门。
“大哥二哥,三弟四弟小弟,你们怎么全都过来了。”程嫂子见到娘家哥哥,下意识强撑出轻松的笑,故作无事的疑惑问完,又恍然似的瞪了大郎一眼,“是不是大郎跑去和你们说了什么,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程大郎乖觉的从母亲面前跑开,一头钻进了父母的卧房。
刘二哥心痛的拉住程嫂子的手腕,“大丫已经被逼死了,我们不能让你继续留在程家这个火坑,走,跟我们回家。”
刘大哥直接窜进了院子喊道,“二丫,二郎,快出来。”
其余三个刘家弟弟更是连话都没说,闷头进了院内挨屋找人。
“我……”程嫂子根本没做好回娘家的准备,可当看到哥哥弟弟们赶来时,几乎为大丫几乎流干了泪的眼忍不住再次涌出泪水。
刘二哥叹了口气,他们平时是有听到风言风语,但妹妹从来都不说,他们也没法太多问,只能逢年过节的时候多给妹妹塞点东西,希望妹妹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
要不是今天程大郎跑过来和他们哭诉,他们还不知知道妹妹竟然跟着大程子过得那么苦,甚至连大丫那么好的一个姑娘都被逼得上吊了。
刘二哥安抚的拍了拍程嫂子。
“走,我们帮你收拾行李。”
刘家三个弟弟转了圈,确定大程子如程大郎所言并不在家,也重新聚了回来。
程嫂子抬起袖子轻轻拭泪,再看向几个兄弟,用力点头。
有着兄弟的帮衬,很快程嫂子收拾好了箱笼,刘家弟弟没见到大程子,想要砸院子出气,还是被程嫂子拦下了。
程嫂子目光最后望向停着大女儿尸首的草棚。
刘小弟提议道:“我们把大丫也带回去吧。”
最后从父母卧房内出来的程大郎将胸丶前的包袱正了正,闻言立即抬头看向他娘。
程嫂子有些意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带着三个孩子会刘家够添麻烦的了,在带着大丫根本没法安置,并且大程子将女儿配了阴婚,她若将女儿带走,大程子一定不依不饶。
不能再让大程子纠缠过来,只是对不起大丫,当娘的没办法让她入土为安,希望冯家少爷在地下能对大丫好些。
刘家兄弟几个呼呼啦啦的来,早就惊动了左右邻居,各家虽有院墙阻隔,但不隔音,刘家兄弟刻意扯嗓子骂大程子,好让邻居们都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将程嫂子带回娘家。
等程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跟着刘家兄弟走后,程家院子没了人气,瞬间冷清下来。
微风刮过时,唯有呜呜的穿堂声以及掀起停尸草棚挂着布帘的浮动声。
大程子独自挖坟坑,从日出挖到太阳高高挂起,直至巳时四刻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
他一推院门立即感受到异常。
静,太静了。
“孩他娘?大郎二郎?二丫?”
呼唤了一遍家人,没有得到任何应答,这时隔壁的邻居推开院门,探身出来道:“别喊了,刘家来把人都接走了。”
大程子想到什么,声音惨烈的喊了声‘大丫’,拖着发软的腿跌跌撞撞的奔向草棚。
掀开草棚挂着的白布帘子,大程子见到程大丫的尸体依旧停在里面,这才松了口气。
这可是白丶花丶花的银子呦,比跑了的婆娘重要多了。
大程子抹了把汗,转身掀开白布帘子准备出去,好到井边打水嘻嘻脸。
可他还没迈出草棚,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轻柔嗓音。
“爹,你叫我了吗?”
大程子浑身僵住,牙齿直打颤,根本不敢回头看。
他怎么可能听错,那是在他身边呆了十七年、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女儿的声音啊。
“爹?你怎么不说话?”
身后的声音又近了,很快有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大程子的肩膀上。
“爹,下面又冷又黑,女儿不想死,你来替我……”
大程子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当他倒在地上时,湿乎乎的液体浮现在裤子的两腿之间。
“哼,没出息的东西。”
寄身程大丫尸身的程雪嫌弃的撇撇嘴,她从薛厄那听了程大丫的事,本想好好吓吓大程子,没想到这么不经吓,她不解气的又狠狠踹了踹大程子。
薛厄嘴里啃着黄瓜走进草棚,脚尖转过大程子的脸,“这么快就晕了?厉害啊。”
程雪哼了哼,“走吧,多看眼这个人都觉得晦气。”
“不着急。”薛厄两三口将黄瓜都塞进嘴里,鼓着嘴巴对程雪比比划划,“咯唔嘞啊哈嗨沟嘘……”
程雪:???
谁能给她翻译翻译薛厄在说什么。
薛厄又说又比划,片刻后终于确认程雪和他一点默契都没有,囫囵的将黄瓜咽下去,指向地上的大程子。
“跟我把他给抬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