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3020年,五年之后。
树影斑驳,尾羽靓丽的鸟停在枝丫上轻声鸣叫。
一个奶乎乎的幼崽正躺在粗壮的树枝上大睡,身上盖着一条天蓝色的小熊毛毯。
遮眼的树影渐斜,露出刺目光束。幼崽似有所感,将毯子往头上拉了拉,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太阳垂落,天边染了一抹霞红,睡了一天的幼崽动了一下,似是要醒。
“大团子,你醒了?”
幼崽蓬松发间沾染了些许碎屑,睡意惺忪地坐在树枝,懒懒的“嗯”了声。
黎息把毯子裹成团抱在怀里,跳进阳台,仰躺在床上,顺手拆了一袋抹茶味小饼干。
零食背面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但黎息看不懂。末世的人类大多不认字,会保命就行。
这具身体才五岁,没有经历过幼年觉醒,上不了学。
破壳消耗了团子太多能量,无法掌控身体,无奈之下他只得先接手了这具身体。
他居住的地方距离主宅很远,是一栋两层别墅。墙漆斑驳,但内部装精致透着温馨,除了团子的双亲少鲜有虫踏足此地。
窗外生长了一颗不知年岁的古树,枝叶四季如葱,从不凋零。
夏可遮阳雨,冬可避寒雪。
很合他心意。
他从破壳接手了这具身体,就好像被遗忘了,跟在蛋壳里得到的信息稍有偏差。
他那两位父亲应当很重视团子才是。jiqu.org 楼兰小说网
然而他应该喊……雄父的虫很少很少出现在他面前。
而团子的雌父是一位军雌,任务一出便是十天半月的见不着虫。
“大团子……”
脑海里再次响起软绵稚嫩的童音。
黎息吃完咽下嘴里的饼干,单音节嗯了一声。
“我好想雌父和雄父。”
团子趴在黎息隔绝出来的安全区域,委委屈屈地说。
黎息吃完最后一块小饼干,语句简短道:“后天。”
按照以往经验,后天雌虫将会来看望他们。
团子兴奋地蹦了一下,撞在精神力壁垒上又弹了回去:“嗯!谢谢大团子。”
黎息抱着毛绒玩偶,突然意味不明道:“雄父凶,想他?”
喊雄父雌父时,黎息还是有些拗口,不太适应。
他连爸妈都没喊过,这一下却多了两个父亲。
嗯……其中一个父亲生下了他,很诡异。
幼崽亲近双亲是天性使然,但大团子似乎对雄父心有不满。他聪明的找了个合理借口:“雄父身上有精神力呀。”
黎息:“噢……”
黎息可能没办法理解来自血缘上的感情羁绊。
团子一高兴就想乱跑,为了安全性黎息设了精神屏障抵挡飓风,团子出不去,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热情。
滚了满地。
晚上,黎息随便找了个粗大树干坐着,面对黑漆漆的栅栏。
团子见状问出了声:“大团子在看什么?”
“外面。”
他们自出生起就待在别墅,就连主宅都很少去。
见到的活虫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
对虫族了解有限,大概知道这具身体是只雄虫幼崽,从破壳那日就挺不受待见的。
黎息无所谓,但团子很伤心。
团子注意力转移到黎息提及的外面,疑惑出声:“外面?我们现在不就在外面嘛?”
黎息不做解释,摘下一片葱绿古叶,团子说得也没错,的确是房子外面了。
可他……想出去看看。
翌日一早,黎息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身上的衣服做工粗糙,上面沾满泥浆,脸蛋也黑一块灰一块,污迹隐藏了皮肤的白皙,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被藏在宽大的兜帽下。
乍一看像是个捡垃圾的小孩。
夜里下了场雨,他偷溜出来时不小心滑了一跤,不幸运地跌进了泥坑。
而这身做工粗质的衣服还是他用一大袋食物跟一只蓝发雌虫崽崽换来的。
他不是没衣服穿,可爱的卡通图案的衣服塞满了一整个衣柜,颜色靓丽扎眼,黎息穿不出来。
雄虫不能给他买点正常的小孩衣服?
“哇,大团子,这里好大!”
“嗯。”
“那有个可爱玩偶,我们可以带回家吗?”团子天真地问。
黎息沉默。
“天上有东西在飞!”
“好高呀,比我们住的地方还高!”
“大团子……”
团子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要说一嘴。
黎息嫌聒噪:“别……吵。”
简单两个字说了四五秒钟,团子安静等着黎息说完,才乖巧道:“嗯嗯,不吵不吵,团子安静。不要讨厌团子。”
黎息避开了一个虫,默不作声地走在路边。
“最喜欢大团子了。”团子习惯了大团子的沉默,随后欢快的表达爱意。
黎息:“……”
团子醒一次就要说一次这话,他还是不懂喜欢是什么,有什么可以喜欢的。
除了战场,他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研究院。他们在他身上做着各种实验,得到复杂的实验数据,企图破解大脑内的精神力奥秘。
他拥有罕见的治愈攻击双系精神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使用的底线,那群人又能研究出来什么?
黎息将指尖曝于阳光之下,幼崽的手白皙稚嫩,没有任何伤痕,干净的不染纤尘。
团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黎息偶尔会让团子掌控身体,不足五分钟就会累得缩回来,蹭着他抽噎,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团子今天苏醒的时间比往常都有要久,看了一会外面的世界,又沉睡了。
黎息坐在阴凉树荫下,感受着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面前是一家温馨的店铺。他不知道在卖什么,孩子嬉笑的排着长队,生意好的不像话。
高耸入云的大楼泛着幽静冷光,飞在天上的车辆穿梭于其中,隐入淡白云层。街道两边是琳琅满目的店铺,身穿制服的孩子勾肩搭背的路过黎息。
雄虫幼崽身上萦绕着淡淡精神力,而雌虫身上则什么都没有。
团子的精神海域混乱,又有黎息意识体的存在,两股精神力形成微妙的存在,所以黎息身上并没有外显的精神力,很容易被认成雌虫幼崽。
有些雌虫学生驻足在黎息面前,好心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实在是黎息身上太脏了,丢在垃圾堆里都毫无违和感。
问了半天,幼崽才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们这才讪讪又走了。
“砰——”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从马路斜对面的巷道里传来。
排队的孩子没有半点异常,井然有序地买着冰淇淋。
这是黎息从他们口中听到的,这家店卖的是冰淇淋,很好吃。
“咣当——”
又一声轻微的响声。
黎息转头看去,巷子里站着几道小小的身影。
他们围着一个雌虫小孩。
其中一个壮实的小孩抬手把金发小孩猛推到墙上,张嘴说了什么。
黎息静静地看着他们,这种场景在他的世界很是常见,孩子间、大人间……
金发小孩看起来没比他大多少,被摁在墙上也不见慌乱,平静地看着欺负他的雌虫。
小孩面对着黎息,他刚好看清了唇形:“我不想打架,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
黑色书包被那些小孩里外翻了个遍,物品“哗啦啦”抖落一地。
他们似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一只红发雌虫恼羞成怒,把脚边的书本一脚踢进泥水里。
金发小孩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对于黎息来说有点晃眼。
他没见过如此灿烂明媚的笑容,尤其还是在受欺负的情况下。
尘土扬了满巷子,身影模糊起来,黎息歪了歪头,眼眸里满是不解。
那群小孩的身手都受过正规的格斗训练,尽管使用起来生疏不流畅,但行动间已显雏形。
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平和,没有战争,没有魔物肆行,也没有同类相残,所以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会学习正规的格斗技巧。
路过的虫也像是没看到一样。
势单力薄的小孩赢了。
此时,小孩正坐在垃圾箱上,像是指点江山的领袖,神色飞扬地指挥失败者收拾巷子里的残局。
书包被毕恭毕敬地呈了上来,小孩一挥手,那群发色迥异的孩子,慌不迭地一哄而散,像是后面有洪水猛兽。
这反转的猝不及防,让黎息愣愣地望着那个方向忘记收回视线。
小孩又在垃圾箱上坐了一会,低头检查里面的东西。
拍了拍书包、衣服上的灰尘才跳下了垃圾箱,走出暗巷,一抬头视线正巧与看了场戏的黎息相撞。
“……”
相互对视了会儿,黎息慢半拍地意识到这好像不太礼貌,然后淡定转头,若无其事地盯着冰淇淋店看,装作什么都发生的样子。
黎息很想吃冰淇淋,要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坐到下午。
但悲催的是身上没钱。
正想着,一只灰扑扑的手忽然伸到了他眼前,随同出现的还有一支泛着丝丝冷气的奶白色冰淇淋,随后耳边响起了清脆询问声:“你吃么?”
指尖很有分寸地捏在尾尖的红色包装纸上,小心避开了裸露在外的棕色蛋筒。
见黎息不接,那声音又响起:“给你。”
黎息盯着奶白色的冰淇淋,并没有动手接。
他没钱换取冰淇淋。
“再不吃就要化了。”昀不由分说地把冰淇淋塞到这只可怜兮兮的幼崽手里。
从他被围堵在巷子里面时,这只幼崽就坐在这里。
架都打完了,他还坐在这里,有点傻气,身上也脏兮兮的,像是没虫要的雌虫崽崽。
虫族不会出现没虫要的幼崽,法律规定雄虫必须将幼崽抚养至成年觉醒期。
否则将面临高额罚金,严重的还会有临牢狱之灾,没有一只雄虫想被关押进待遇极差的监牢。
这只幼崽的雌父可能不受雄虫宠爱,所以牵连到了幼崽身上。
至于为什么是雌虫幼崽……
原因很简单,这小脏孩身上没有精神力波动,每一只雄虫都有精神力。
所以这幼崽不是小雌虫就是小亚雌。
这不重要。
黎息眨巴了下眼,冰淇淋的凉意隔着蛋筒渗进了指尖。
烈日高高悬挂,树荫下自然逃不了闷热,一滴奶白色的水落到素白的衣服上,洇散了一个深印。
黎息默默往外拿了一点,这是他唯一能穿出来的衣服。
冰淇淋正巧放到了一束阳光下,化得更快了。
“你不吃吗?”昀抱着书包跃上了长椅,晃悠着腿,说,“这个味道还不错,我经常吃。”
无论是在地球还是这个世界,黎息都不怎么跟外界打交道,人际关系这块可以说是空白一片。
也从来没人教过他,行事只能凭直觉。
他们不认识,这只雌虫幼崽却给他买了冰淇淋。
……这算是他看见他们打架是封口费么?
黎息又把冰淇淋退了回去,他俩不认识。他不会乱说。
“嗯?”昀看着又回到他面前的冰淇淋,语气不解,“给我的?”
黎息点头。
本来就是你的。
昀略带嫌弃的拒绝:“我不吃,都吃腻了。”
他又不缺这口吃的。
“快吃,天很热,一会化得满手都是,黏糊糊的。”昀见幼崽愣愣的,语气不由得带了孩子性的威胁,“雄虫不喜欢脏兮兮的幼崽哦,不喜欢就不会抱你!”
幼崽对雄父有天然的喜爱。他这个威胁应当非常有效。
果不其然,那个脏小孩愣了片刻后拿过冰淇淋上面的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吃相文雅安静,帽子下的深蓝色碎发晃动,看不清眉眼。
不过这小孩都没开口说过话,不会……
身有残缺吧……昀不确定地朝旁边看了眼。
黎息认真细致地品味,入口丝丝凉凉,甜意诱人。
……很好吃,虫族的零食都很好吃。
比研究员为他准备的那些看起来外观精美的食物还要好吃。
黎息满足地眯了下幽深眼眸,意犹未尽地咬着勺子不松,嘴角沾了点奶白。他咽下最后一口,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还想吃……
黎息安安静静地吃,没发出一点声音。昀坐在旁边研究摔碎的光脑,想着要怎么跟雌父说这光脑的事。
一定会挨骂,前不久才换过……
他有点后悔把那群雌虫轻易放走,怎么也要凑齐买光脑的钱,反打劫一波才是。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眼睛亮晶晶的。
他哥有钱呀!
转头就见那只幼崽不知何时吃完了冰淇淋,手里拿着红色包装纸,勺子轻咬在嘴里,又望向冰淇淋店。
昀:“……”
他也没钱了。
昀咳了一下,试图换回那抹热烈期望的目光。
黎息咬了下含半天的勺子,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不明所以地看着咳嗽的小孩。
昀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小孩不能多吃凉的,你刚刚已经吃过了,再吃的话你雄父会不喜欢你。”
这规定是为雄虫崽崽设立的,他们向来身娇体弱。
雌虫崽崽可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注意事项。
眼前的这只幼崽一看就没上过学,这规定应当还不知道。
蓝发幼崽不知信了没有,只见缓慢地点下头,跳下长椅把包装纸丢进垃圾桶,又走了回来站在他面前。
暗巷离得远,又有呼啸而过的飞行器挡着,黎息没看清这小孩的样子。
小孩长得很精致。黎息默默想着。
他见的小孩不是灰扑扑的,就是形销骨立,身上永远都是腐朽的死气,看不见半点生机。
一头金发闪烁于阳光之下,眉目上都是不经意间的笑,紫色的瞳孔外层淬了层淡金色幽光,明亮狡黠。
他在里面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昀越发觉得这只雌虫崽崽……冒着傻泡泡。
丢了垃圾就往他跟前一杵,也不说话。
他试探问道:“你……有光脑么?”
幼崽不语,只是歪了下头,像是在思考他的话。
昀又道:“能借我打个通讯吗?”
这次声音刻意放轻了,生怕惊吓到面前的幼崽。
这幼崽看起来连幼年觉醒期都没度过,傻呆呆的,可见在家里日子过得多凄惨。
怪不得一只虫跑来这里干坐着。
太可怜了……
他已经脑补出来了幼崽挨欺负时,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自己取暖的场面了。
黎息猜想光脑应该类似与通讯设备,那只虫并没有给他这样的东西。
于是,他摇了摇头。
然后他就听见一声咕哝:“好可怜。”
黎息:“……”
这是在说他么?
“没关系!”昀收拾好复杂万分的心情,把碎裂的光脑塞进书包,满血复活,“你在这里别动,我去借个光脑。”
昀把矮他一点点的幼崽抱到长椅上,奶香味扑面而来,晃了一下神思,仿佛闻到浓郁的奶糖味。
毫不知情的黎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同样愣住。
昀在奶糖味中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快速放开幼崽,神色正经地叮嘱道:“你别乱跑啊,我一会就回来,回来……回来哥哥带你去买衣服!”
黎息刚回的神,又被一句“哥哥”弄得措手不及。
他算起来可是比这小孩大了十几岁,这辈分错得有点离谱。
便宜占得也挺熟练。
“哎,怎么傻傻的呢。”昀又嘀咕了句,“多乖巧呐。”
他垫脚拍了拍染着干泥的小脑袋,同情心无限泛滥:“乖乖的,不可以乱跑。”
黎息嘴唇蠕动欲说些什么,又想起自己那不太流畅的话,最终选择了沉默。
书包放在一旁,身影快速消失在一家店内。
轻车熟路的样子像是个常客。
黎息看了眼黑色书包,又转头看跟店员说话的小孩。
过了会,他拿过沉重的书包,放在膝盖上,伸手拍了下沾染的灰尘,又用袖口擦着快要干在上面的泥巴。
总不能白吃小孩的东西。
昀拿着纸币出来时,长椅上只剩下他的书包,那只雌虫崽崽不知所踪。
书包放在长椅上,只有一点点灰泥藏在狭窄的细缝。
那只雌虫崽崽把他的书包收拾的很干净。
他盯着书包看了一会,才顺着夕阳一步三跳的离开了冰淇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