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翘知道多尔衮将佟佳氏的两个孩子带到前院安置, 规定每五日才能回后院给佟佳氏问安时候,也是没想到的。
她想,要不是二阿哥年幼, 怕是也要被带离佟佳氏身边的。
大格格和大阿哥的院子安置出来了。
是两个独立的小院子, 并排在一处, 两个孩子上课读书基本上都是一起的。
大格格和大阿哥身边的乳母奶嬷嬷还有伺候的小太监都是一起跟着来的。
因为是前院,总不比后院都是女眷,因此大格格身边的小丫头都没有跟过来, 就是乳母和奶嬷嬷一起伺候的。
两个孩子一起作伴,倒也不是那么孤单。
前院地方大得很, 两个孩子的院落单独在一处, 那边还有连排的好几个小院子, 应该都是给孩子们预备的。
这会儿府上阿哥们少, 大格格又是多尔衮的长女,肯定是很得多尔衮看重的。
宁翘在东梢间门住了几日, 倒是也没见上大格格和大阿哥,两边不来往不交集,宁翘觉得也挺好的。
不然她这个身份,怕不是还要在两个小主子面前行礼吧。
在前院住了三日, 宁翘身上就好利索了, 多尔衮白日里都忙得很,还要进宫,回府后还要见幕僚见大臣议事。
这里是前院,比不得后头, 宁翘的活动范围只能局限在东梢间门内,要是出来走动,怕是撞见外头的男客, 因此宁翘基本上都不出来。
烟霞也是尽量跟前院新来的丫头们一起行动,不让这样的意外发生。
住了几日,平心而论,肯定是不如邀月堂自在的。
但离着多尔衮近呐,烟霞说,后头那些人面上不说,但心里其实都嫉妒死宁翘了。
宁翘倒是没什么,她是离着多尔衮挺近的,可多尔衮忙得很,两个人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的啊。
雪下了三日,总算是停了。
这日天晴,宁翘总算是身上舒坦了,叫烟霞在身边陪着,好好沐浴了一下,换了一身豆绿色的长袄,领口上小小的绣了一只海东青,那袖口上还特意叫赵嬷嬷的徒弟绣了两只金色的小狗爪爪。
这衣裳俏皮得很,不落窠臼,穿出去肯定是不成的,但用来见家里人家常穿一穿还是很可以的。
跟着多尔衮日子久了,瞧见她这些小心思,多尔衮都不说什么,就是瞧着会心一笑,倒是有几分宠着她的意思。
宁翘的阿玛宁国光这回也是要跟着多尔衮出征的。
这回跟着去,将家里长子宁翘的哥哥宁敬茂也带着去了。
宁敬茂十八了,但尚未成婚,之前两年家里给定了一门婚事,也是镶白旗的,可那家就一个女儿,那个女孩子到了将要成婚的时候生了病,结果病重治不好了,就没了。
宁敬茂的婚事就耽误下来了,到底也是过了定的人家,也是见过面的,就这么突然没了,宁敬茂心里也不大好受。
就想着先缓一缓婚事,看看能不能落个差事在身上。等先混出来了,再谈婚事的事情。
宁国光一向待家里孩子们都宽容,他身边也没有侍妾侧室,宁翘的额娘伊尔根觉罗氏就是他的发妻,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宁翘还有个弟弟和妹妹。
伊尔根觉罗氏也是出身镶白旗的,家里比宁家在这边的资历还要深些,一样的辽东旧族,自然也是门当户对的。
这回主子爷说了可以来府上探望闺女,宁国光就带着长子来了。
这王府里什么没有呢。爷俩商量了,又跟伊尔根觉罗氏商量过了,别的也没什么可带的,就预备了个包袱,又把家里的银钱拾掇了些出来,给宁翘带上了。
就怕女儿在王府里手头不宽裕吃苦。
宁翘心里对家里人都是有感情的,可没想到一见了宁国光父子,这感情激动起来,她还红了眼睛,差点都哭了。
再一瞧,她的便宜阿玛是真的哭了,眼睛红通通的。
五大三粗的汉子啊,坐在那儿抹眼泪,还问宁翘日子过得好不好,银子够不够使,这画面,宁翘都有点不忍看了。
旁边周得胜陪着,也是有些不忍看,还有些无言。
这得亏是主子爷在前头书房看公文呢,想着让宁侍妾父女兄妹几个好好说说体己话,这要是主子爷在跟前瞧见了,这不是明摆着叫主子爷尴尬么。
哪有这么问自个儿亲闺女的?
王府里,还能短了吃喝用度?
可周得胜也心虚啊。这前儿不久,这不是才闹了一场么。
他只管瞧着宁翘,宁侍妾该不会将这些事与她阿玛说吧。
“阿玛,女儿在王府里好得很。阿玛别这样。”宁翘是哭不出来了,还得安慰这位便宜爹。这要是多尔衮突然进来了,看见他们这样哭,肯定不好呀。
宁敬茂也跟着劝:“阿玛,来的时候,额娘不是都交代了么?叫您别顾着自个儿,多和妹妹说说话。家里都想着她呢。”
“啊,对对对。”宁国光想起来了,妻子交代过的,要好好瞧瞧女儿的模样,看看吃穿用度好不好,叫他用眼睛看,别用嘴巴问的。
他的女儿刚开春就选到宫里学规矩去了,这算起来整有大半年没见了。
进宫后就听说女儿在秀女之中十分出众。后来入了王府,隐约听见些消息,但也没人特意来说,家里为了女儿好,也是不能打听的。
就听见些游猎时候和前段时间门的传闻,这些话出来,他们就更不能上赶着了,家里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可口舌太多了,他就闭门谢客的,不怎么与外头来往了,只管过自己的日子。
也就是前些日子知道了要来王府的消息,家里就准备上了,也没顾得上外头的消息。
这外头的传言再多,总不如亲眼来看一看的。
女儿是真的跟之前在家的时候不一样了。
宁国光从来都是觉得自己的闺女就是最好的,如今一看,闺女面色红润笑意吟吟的模样,就放心了。
原本是怕王府里做侍妾小心翼翼的,如今再来瞧瞧,闺女身上的样样都好,这眉眼间门的舒心可不是假的。
宁翘的妹妹年纪还小,倒是弟弟宁克申已经十四了。
父女兄妹三个说了说家里的情况,周得胜就借口有事出去了,这总得让他们说说体己话的,他在旁边站着,那可不成了监视么。主子爷也没让他这样做呀。
宁敬茂的性格显然跟宁国光是完全不一样的。
宁国光哭的时候,宁敬茂都很冷静,也是他将宁国光劝好的,他可比宁国光看的仔细多了,心里也想的深多了,只是碍于身边有人,又是王府的地盘,许多话不好多说了。
也是周得胜出去了,宁敬茂才将带来的东西给了宁翘。
是烟霞接过去的。
宁翘看了一眼,想不收。
宁敬茂道:“妹妹收着吧。家里一切都好的。额娘和弟弟妹妹都想着你。你若是不要,我们就要心里不安了。你在王府好好的,我们在家里便能安心。”
宁翘看了看宁敬茂沉稳的眉眼,叫烟霞妥善收着了,她说:“哥哥与阿玛去战场上,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受伤,家里的事,我也会看顾的。”
宁敬茂素来知道这个妹妹内秀,从前只是不自信,如今去了宫里教导一趟,整个人都立起来了,他自然是很高兴的。
妹妹在王府的许多事,他们都是帮不上忙的,思来想去,只能是让妹妹在王府里没有后顾之忧,家里一切上进,好好的过日子,不给妹妹添麻烦扯后腿,自然妹妹也能好好的在王府里过日子的。
宁敬茂说:“克申已经十四了,他也不小了,可以照顾家里了。妹妹放心吧。这回出去,家里顶门立户的就是克申。”
“待过些时日,克申书塾那边有了结果,他也是要去参加考试的。若是能中个举,将来有了功名,等再过个几年,也就有用得上的机会了。”
“妹妹还有什么要嘱咐他的,说与我听,我也一并带回去。我们来的时候,他还一个劲的问妹妹呢。”
宁翘还记得宁克申的模样,记忆中,是个温润的小少年。和父兄身上杀伐决断的气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宁翘对上宁敬茂深深的目光,她想了想,说:“我记得克申一直学的都是蒙文和女真文字。这方面自然还是要苦下功夫的。但汉文也不可放松,尤其是诗书典籍,经史子集,都不能不学。那边的大学士是怎么读出来的,若克申有心,就叫他这么读吧。”
李家学东西没有这么深的。
或者说,这会儿尚未入关的大清君臣里头,能学到这么深的人,还是很少的。
很多时候,都仰赖那边投奔过来,和原本就在大清的汉臣。
宁翘看见过的,多尔衮的书房里摆满了经史子集,他学的很认真,很多书册都翻旧了。
她心里知道的很清楚,再过几年,等大清入关了,这些都用得上的,而且是很用得上。
宁敬茂听到的事情很多的,他不想自家阿玛那样心大。
妹妹在王府里,显然是闹出了些动静来的。
不然侍妾入府大半年,怎么就能叫家里人进府来见呢?而且还是王爷亲自说的。还是王爷身边的人给领进来的。
妹妹跟在王爷身边也有些日子了,能得宠,家里人是没帮上什么的,全靠妹妹自己周旋,那妹妹能看见的肯定比他们看见的要多。
听妹妹的准没错。
宁国光父子进来的时候,只叫周得胜领着在书房外头给多尔衮行了礼问安的,没有去见过多尔衮。
等父子俩走的时候,肯定不能就这么走的。
约莫着时辰差不多了,宁国光父子就告辞了,由周得胜领着去给多尔衮请安。
宁翘看着家里送来的银钱。
这会儿她身上也不似先前那样囊中羞涩了。之前是真的全靠家里给的银子。
这段时日,多尔衮私下补贴了她不少,小金库日渐充盈些,这些银子就收起来先不动用,等年节下的时候,再收拾些东西送回家里去。
她长得如此模样,自然阿玛额娘也是不差的,妹妹也好看,正好可以收拾些能穿的衣料回去,叫额娘和妹妹年下也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过了些时候,多尔衮来了,见了她就笑:“你阿玛那样,爷是真没想到,见了你还哭上了,到爷跟前来,眼睛还红着呢。这是听说你受委屈了?”
“瞧爷说的,”宁翘给多尔衮沏茶,甜甜笑道,“奴才可没有跟阿玛说这些,主子爷待奴才好着呢,这府里府外还有谁不知道呢?阿玛是个感性的人,这是见着奴才了,一时情绪上头,这才哭的,和别的可没有关系呢。”
多尔衮想了想宁国光素日为人,道:“这话也是,你阿玛是性情中人。倒是你哥哥,与你阿玛全不一样。”
宁翘道:“哥哥稳重。这一家子里头,总得要有个稳重持家的。在奴才家里,就是哥哥了。”
多尔衮如今听她这俏皮话就笑。
多尔衮对宁家父子印象都挺好的,心里也存着宁家的事,只是许多事尚未有眉目,也就不好与宁翘说了。
只嘱咐宁翘道:“爷这一去少说也有几个月,年节是来不及在府上过了。你年节底下是不需要进宫的。只是外头有客上门,若是福晋叫你出来,也不要怕,该如何便如何。”
“爷叫了人看顾你的。平白无理的事,你只管记着,回来爷给你撑腰。可千万别委屈自个儿,但也别叫自个儿受了伤。宁肯忍一忍,保重好自己,只管等着爷回来给你做主。”
宁翘点头:“奴才知道。奴才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倒是好奇看顾自个儿的那个人是谁,问了多尔衮,多尔衮道:“多铎府上离咱们府上不远,你若有事,可托信去他府上,寻他的侧福晋佟佳氏。她会帮着你的。”
佟佳氏?和多尔衮府上的佟佳氏是一家的吗?
宁翘道:“奴才只是个侍妾,豫亲王府上的侧福晋若看顾奴才,会不会——”
“没什么的。什么都不会有。”
多尔衮道,“佟佳氏出身正黄旗,从前没换旗色的时候,那也是一起在编旗下的人家。她家里如今尚还不错。护着你也是应当的。上回外头的分组赛马,爷也是这样托的。后来有礼王福晋为你说项,她也就没开口了。”
宁翘恍然,原来是她啊。只是当初注意力全在礼王福晋身上,倒是全没注意过多铎的这位侧福晋。
多尔衮没说太多,宁翘却能听出些意思来,这位豫亲王府的侧福晋佟佳氏,应该就是自己人了。
就是可以被称作是豫亲王很看重很信任的人,也是多尔衮信任的弟媳,否则不会让佟佳氏来护着她。
要知道多尔衮可没有说让福晋和自家府里的侧福晋护着她呢。
宁翘回了邀月堂,这后院里果然气象更新,跟前些日子的气氛是大不一样了。
虽然她并不能全看到,但是瞧着烟清几个和邀月堂里奴才们的精神面貌就知道,是没有再欺负邀月堂的事情发生了。
赶出去和处置了那么多的人,也是叫各处看见了宁翘在多尔衮心目中的分量。
这失宠的说法销声匿迹,府里头渐渐说的,都说她这个侍妾将刚进府月余的察哈尔庶福晋给比下去了。
宁翘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是以不管外头怎么说,她这回是乐得看这样的传言发展的。
多尔衮随皇太极出征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多尔衮进了后院,往福晋处交代了一番,又去了佟佳氏那里看了看二阿哥,也没有久留,再没有去别处,直接就去了邀月堂。
再邀月堂用了晚膳,安置的时候将宁翘拢在怀里。
这在前院住着的时候一直没碰上,这回要出征,按规矩可是不带人伺候的,多尔衮可把数日前的都给补回来了。
大半个月的没动过,这一动就是大半个晚上才放过宁翘。
“好好在府里等爷回来。”多尔衮亲了亲宁翘红润的肩头。
宁翘顶着一脸的红晕,抱住多尔衮劲瘦的腰身:“嗯。主子爷也要平安。”
大约也就睡了不到一个多时辰,宁翘就听到了声响,一睁眼便是多尔衮起身要准备出发了。
多尔衮的铠甲是直接拿过来的,在这儿换上后,便直接去宫中,跟随皇太极出征,大约要到了路上的时候就直接在赶路途中再用膳了。
也难好好吃一顿,就用点水再啃点饽饽,等到了宿营地才会造锅做饭的。
宁翘也起身了。
多尔衮却心疼她没睡多久,叫她再睡一会儿:“爷很快就走了。”
宁翘到跟前来替多尔衮整理帽缨:“那按规矩奴才也是要送的。何况奴才私心里,也是想着要送一送主子爷的。福晋侧福晋庶福晋们都在,怎么能少了奴才呢?”
“主子爷待奴才这样好,奴才若不去,那可是奴才没有良心了。”
多尔衮就笑了:“好。那就去吧。”
宁翘怕一会儿人多来不及说话,也怕耽误多尔衮的时辰,就趁着多尔衮收拾妥当的时候趁空给多尔衮行礼:“奴才祝主子爷旗开得胜。马踏飞燕,得志在前。”
多尔衮朗声笑道:“好!好啊!”
宁翘当然不能与多尔衮同去前头。
她要先过去同福晋等一起候着,再送多尔衮出门。
这也是她为人侍妾的礼数。
多尔衮是提前起身的,因此她到的时候也不算晚。
福晋和佟佳氏,还有庶福晋们的目光都一一从她身上掠过,她坦然受之。
送多尔衮上马的时候,福晋和侧福晋在前头,宁翘也不能越过她们去,说吉祥话的时候也没人让着她,宁翘想着,幸亏她提前说了。
告别是不能耽误出征吉时的。
多尔衮只是点了点头,便翻身上马,最后再越过人群看了宁翘一眼,而后收回视线,带着亲卫策马而去。
福晋和侧福晋遥遥相送,等看不见多尔衮的影子了,福晋才转身,借着蒙蒙亮起的微光,在经过宁翘身边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走了。
宁翘紧接着又被佟佳氏看了一眼。
这两个人目光中一丝感情也无,冷冰冰的好似这数九寒天。
宁翘觉得,皇太极一走,带走了身边的精锐,带走了身边倚重的王爵大臣们,这盛京却没有变成一座空城。
而是满满当当的挤满了算计的人心。
男人们走了大半,剩下的女人们留在盛京。好像要开启她们的时代似的。
福晋和佟佳氏该不会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做掉她吧?
这要换做是刚进府的时候,或许还真可以。
可这会儿,王府里的镶白旗奴才们已有许多,明里暗里的,宁翘身边也聚集了一些人,不是手无寸铁任人宰割的状态了。
若是谨慎小心些,也未必会被算计的。
宁翘也是等过了几日,叫烟霞烟雨两个安排妥当了,才避人耳目,在邀月堂见到了李氏。
福晋自从上回跟多尔衮不欢而散后,身子似乎就不大好,瞧着像是病了,却又不肯报病,也不看府医,只是脸色不好,宁翘还听见几句咳嗽。
可福晋的事她是不管的,倒是听见扎鲁特庶福晋和察哈尔庶福晋两个劝福晋看看,福晋也不肯,说自己无事。
但多尔衮一走,转头就先免了一月的请安。
说是要为多尔衮静心祈福,实际上呢,怕是在养病吧。
佟佳氏也是闭门不出的。二阿哥接连这段时日都不大好,也是咳嗽发热,反反复复的折腾,佟佳氏还顾不上别的,生怕二阿哥如何了,这一颗心都在二阿哥的身上了。
福晋和侧福晋不出门,天又这样冷,庶福晋们自然也都是不出门的。
就这么着,叫宁翘几番布置,还真见着李氏了。
李氏来了邀月堂,虽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要顺着选定的路走下去的。
可等看见了邀月堂里的陈设,看见了宁翘的模样,她又想起自己秋雅阁的样子,心中是止不住的酸涩和难受。
不一样了。是真的不一样了。
她和宁翘同为侍妾,可现在在府里的待遇和境遇,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得宠和被人遗忘的区别。
李氏面上含着笑,心里却苦涩地想,她若是老老实实的按着主子爷的吩咐跟着宁氏,那将来,她能不能得些实惠,能不能侍奉主子爷呢?
她也不要多的。不需要多得宠,只要宁氏能抬抬手,让她有个孩子就好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