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菜人

“感情史书的内容是靠你们这些人充实的,班翼,你好歹在在我这里算是挂名,怎么就这点出息!你再这样下去,改行当史官得了,要不要我帮你托关系到编修院给你谋个差事啊?”

班翼呵呵一笑,脸皮厚着,说:“师父啊,赚外快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得等这阵子过去了再说,咱们现在正艰苦着呢,我不能临阵脱逃!”

“你喊我一声师父,别的没学到,倒是这脸厚嘴滑的本事学了不少!”

“师父,哪儿有您这么说自己的呀,我们,我们也只是太想念师父了而已嘛。”

班翼可以说是何罗这群徒弟中脸皮最厚的一个了,虽然已经成家立业生崽崽,算得上是个老男人了,可压根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小孩子脾气。油嘴滑舌油腔滑调的,何罗压根不想跟他多扯两句。

三两句把这群人轰走,何罗才总算是清净了一会儿。

何罗运送来的药材算是解决了燃眉之急,但粮食她的确是无能为力。而今之计也只能等朝廷大发慈悲赶紧派人送粮来了。只希望这一次的粮食千万别被什么天灾给害了!

接连好几天,何罗都在草昧堂里照顾各类重症患者。只要不是危及生命的,她都交给徒弟们,或者草昧堂其他人。她来的这几天,草昧堂的死亡率居然神奇的维持在了零!

这样的奇迹也就只有何罗神医才能创造的出来了。

但草昧堂外,更多的灾民的惨状她就是在无能为力了。如果她是什么观世音大菩萨的话,到还能普渡众生一下。可她只是个神医而已,做到不让人病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外面的灾民们饿死冻死也要她全盘接收的话,先别说要朝廷干嘛吃的,就算是真的管,她也没那个本事管得过来啊。

虽然看着外面的灾民们每日都在痛苦的生死线上挣扎,何罗除了袖手旁观缺也做不到任何了。

七酒回了茶马道的驿口,两个大厨去了衙门,却好像因为瓢泼的雨而无法回蜀。何罗身边没个人陪着,每天便除了给人治病就是泡在简单的药材堆里,希望改良一下药材配方什么的,倒是一点不觉得无聊。

这天,白天好不容易不下雨了。何罗一个人在草昧堂也没什么事情,听到萧长禾说城东有户人家重病无法过来,便跟着去了。

可没想到,他们菜刚进到人家屋子,那屋外就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天气阴森森的,是不是还有夹杂着冷雨的大风吹开木门,吹入室内。

萧长禾找了半天,找了个破掉的红泥小炉,在里面塞上半截泡软的泥砖,然后堵在门下,这才将风雨堵在了外面。

他见何罗一直盯着炉子上的药,便忍不住开口:“师祖奶奶,您还是早些回房间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这些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我能行的。”

将药毕出来,何罗将药渣放在鼻下猛的闻了一下,让还温热的药气充斥鼻腔,“走?我能走得了吗?”

“没事儿,我一个人可以的!要是让师父知道我让您在大雨天里还往外跑,师父非把我抓去扒皮了不可!”

萧长禾心说师祖奶奶您这个时候别这么大义凛然啊!现在搞个什么同甘共苦?你这样,师父知道了哭的是我好吧?

何罗把冒着热气的药递给他,说:“把药给人灌进去再说,等人醒了...”

“等人醒了就走?”

“等人醒了看看情况。要走,得等雨停了。现在走,带伞了吗你?”

何罗白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徒孙是个小傻子。空长这么高个子了,笨的要死!

外头下那么大的雨,他居然让自己走,关键是连伞都不给一把。让我出去干嘛?另一场雨,来个伤寒,在病床上躺两天吗?且不说丢不丢人,就是生病,那也太难受了些!

卡奈秋光这个老小子说的果然不错,萧长禾这小子学医天赋不算最好,人也笨笨的,但他有一颗仁医之心。这一点最为宝贵,所以秋光才愿意收他为徒的。

萧长禾把药给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灌下去,不出片刻,那男人便醒了过来。

何罗见人醒了,便对那个一脸担忧的老妪说:“没什么大事儿,休息几天便好了。”

老妪感激的连连点头哈腰着道谢,说:“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谢我们也没什么用,我们只不过是给你治病而已,没有粮食,江南不出多久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何罗说的是实话,但未免太过直白。但也无妨,如今整个江南还侥幸活着的人都知道了这一点。他们唯一的希望,要么就是毫无痛苦的死了,要么就是朝廷的赈灾粮又到了。

甚至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懊恼自己为何不早死了——要是早死的话,估计还有口薄棺可用。现在却是连一领草席都是奢侈了。

这样想的也不划算,城外,听说连棺材都被刨开了。里面的陪葬品无人问津,反倒是尸体......

若是有人不肯吃尸,便要瞅准了时机,等到坟地旁的野狗或者乌鸦,甚至是大一些的蚊蝇爬虫。等这些东西吃饱了从地下扒出来的死尸后,人便一拥而上,将这些动物或打死或者捕捉,扒皮吮血,除了肠胃外,嚼的连骨头都不剩......

这样的画面何罗没有亲眼看到过,就算看到了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实力坚持到看他们吃完——估计才刚开始割破血管,自己就晕过去得了。

不过要是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的话,何罗觉得天朝的现役摸金贼至少会少一半!

在城里,何罗亲眼看到的也不是那么和谐。

日夜大雨,好不容易放晴的时候,便会有人上街叫卖。当然,城里不会有什么好吃的卖了,那些叫卖人大多都是面黄肌瘦的女子,最小的十四五岁,最大的估计四十来岁。更小或者更老的,都死的差不多了。

这些女子像佩戴簪钗一样将枯黄实在无法下咽的草根或竹枝插在自己发间,见人就要卖了自己。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换掉自己。

因为实在没什么可卖的了,江南的钱财早就在早期的时候换做米面下肚,现如今最值钱的也只有人了。

那些女子通常有另一种名字,听萧长禾介绍,这样的现象自古有之,这些女子便唤作‘菜人’,‘不羡羊’。

何罗不算孤陋寡闻,但也着实不太懂这些词的含义,她缺不敢开口问,因为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菜人,便是以人为菜,以人做菜将卖。不羡羊,意思就是这些女人的肉,比羊肉更好。”

说完,萧长禾见何罗并未露出什么太过惊讶的面色,便由衷的感叹了一句,心说神医不亏是神医,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听到‘菜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竟然也能做到面色如常!

外面的雨还在下,何罗透过窗缝往外面看,看到了两个衣衫不错却依旧萎靡的女子躲在对面房檐下。两人靠的很久,似乎是在依偎着取暖。两人太过相似了,甚至连头上,都插着相同的草标。

“宁为太平犬,不当乱世人。在京师狗是贵宠,在江南人是贱种。两地明明相隔也不算太远,导致这样的,怕并非单单是天灾吧。”

何罗一向觉得‘人祸’比天灾恐怖,而且她也有一点偏阴谋论,她总觉得前三次的粮食丢失并非是天灾的巧合。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让她有了点往下查的念头。

算了算了!

何罗摇了摇头,心说自己哪里那么大的本事?有几条命够自己挥霍的?为什么要节外生枝做这些事情呢?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下雨都必须要伞的普通人,管得了自己的事情就不错了。

那些远的,管不过来啊。

何罗叹了口气,用脚挪开破小炉,那风雨顿时将门冲撞开来。何罗不管风雨,直接走了出去,淋在雨里。

“师祖奶奶!”

萧长禾快要急死了,他忙跟着出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帮人把门给关上,再伸手进去拿小炉抵住门,然后才跟上不急不慢的何罗。

何罗走在雨里,跟平常走路一样的速度,不快不慢,也不刻意躲雨。

在如雷的雨声中,萧长禾急切的喊:“师祖奶奶,您快点去那边躲躲雨吧!我去找找有没有什么能挡雨的东西...您这,生病了可怎么办啊!”

何罗不着急,她照常速度走着,说:“不着急,要是等的话八百年这雨都停不下来。你难道还想在这里过夜吗?”

“我,我...”

“人家可没有夜宵给你,生病了正好,我可以试试我的新药。”

“师祖奶奶......那么多人,怎么说也轮不上您来试药啊!您快点吧,这才走了半条街呢!”

“跑那么快干什么?无论快慢,回去了都是要淋湿的。再说了,你越是跑,热量消耗越大,更容易生病。”

何罗满不在乎的说着,她说的倒也是。在没有伞而雨又不停的情况下,要想迅速回去,那就只有淋雨这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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