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有什么好出钱的,我又不是搬不动。”阿桂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语笑盈盈道,“只是多费些力气罢了,正好冬日冷,出出汗。”

方喻同目光掠过她冻得泛红的手背,紧抿住唇,将她推到檐下站着,“我来搬,你歇会儿。”

他力气大得很,轻而易举能单手提起大酒坛子,臂膀壮实有力。

阿桂也不知他这是跟哪儿练出来的,读书人,大多都比较孱弱,就他不同。

方喻同刚搬了两只酒坛子,林常就出现在了门口,沉默了一会儿,见方喻同没看到他,才不得不出声问道:“方兄,走?”

方喻同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了一眼院子里大片的酒坛子,都还没埋下去。

便摆手道:“不去了,你们喝吧。”

阿桂在一旁好奇道:“小同,你这是要唤他去哪里?”

“散伙宴。”林常依旧惜字如金,腼腆而小声地说道。

这是嘉宁书院的传统,每隔三年,便有不少中了举的学子要离开。

亦有不少还郁郁不得志的学子留在书院,岁月蹉跎,也不知何年何月可以考上举人,光耀门楣。

可无论未来如何,大家同窗多年的情意不会变。

相识于单纯少年之时,朝夕相处,寒窗苦读,这样简单而纯粹的回忆弥足珍贵。

阿桂一听,连忙推着方喻同往外走,“这么重要的宴席,你居然不去?快去吧,这些酒坛子不急,等明日搬也成的。等等,带几坛我酿的酒去,请同窗们好好喝一壶。”

方喻同走了两步,回头挑眉道:“阿姐,你让我喝酒了?”

阿桂咬着唇瓣,美眸露着纠结之色。

最后还是咬咬牙说道:“这酒烈,你、你少喝一点儿。”

方喻同听罢,挑起两坛好酒,提在双手之间,又不忘回头叮嘱道:“阿姐,等我回来再搬,你不许自个儿偷偷搬。”

阿桂失笑,“怎的我搬几个酒坛子还跟做贼似的?放心,累不着的。”

方喻同却是脸色一垮,将酒坛子放回地上,“你若自个儿搬,我就不去了,留下来帮你一起。”

“好好好,我不搬。”阿桂无奈,又推搡着他往外,“你快去吧,莫让人家等久了。”

虽然他又小小地闹了一下别扭,但阿桂心里却不生气,反而暖和得很。

阿弟长大了。

会疼人了。

......

只是阿桂没想到,方喻同居然都敢夜不归宿了。

还真是长大了。

她知道以他的能耐,肯定出不了什么事,所以大半夜他还未回来,她也没有去寻他。

免得在同窗面前,让他闹了笑话。

可这一夜,她都睡得迷迷糊糊的,总归是有些挂心他,所以一直留意着外头他回来的动静。

可是直到天亮,她都起来梳洗更衣过,也未等到他。

陈爷爷搞不清楚状况,昨儿方喻同回家时他还在外头串门。

所以今日便在门口张望着,奇怪道:“今儿都是小年了,怎的小同他们书院还未给假?”

阿桂蹙起眉尖,望着这一地的酒坛子,挽起袖口道:“我埋完这些酒坛子便去找他。”

这些酒坛子放一日没什么。

可若是放在日头底下晒久了,便会影响口感,她不敢再放。

指尖刚搭到冰凉沁骨的酒坛子上,门口就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阿姐,不是说好,等我回来再搬么?”

阿桂抬起眸子,看到方喻同倚在门边。

清隽挺拔的身姿依旧,眸子里却多了红血丝,还有难以掩去的倦意。

一副宿醉而归的模样。

阿桂轻轻皱起眉,很不喜欢他这样子。

待他走近,闻到他身上还未彻底散去的酒气,混着轻淡的桂花香。

她眉头皱得更深。

忍不住训他,“小同,我不是说了,少喝些么?”

“他们灌我。”方喻同捏着眉心,也是一脸无奈。

本是不想喝太多的,但想着他们这些年心甘情愿的被他欺负着,这一别,就不知何年何月再能重逢,喝上一壶。

望着他们发红的眼眶,由衷诉着衷肠。

打打闹闹这么些年,同窗情谊,回首少年时,最是难得珍贵。

他也跟着,多喝了几杯。

再则,这也是他第一回 真正喝阿桂酿的酒。

味道极好。

刚喝下他也不知后劲会有多足。

自然也就忍不住,喝了又喝。

方喻同揉着胀痛的眉心,颇为难受的模样,落到阿桂眼里,还是有些不忍。

虽怪他宿醉不归,可这也不算太混账的事儿。

和他同窗最后相聚的这一场散伙宴,不舍离别,多喝了些,也在所难免。

阿桂没有再生他的气,而是柔声道:“我去给你端完汤来喝,醒脑提神的。”

方喻同昏睡了一夜,酒早就醒了,只是头疼欲裂。

听得阿桂这样温温糯糯的嗓音,好似脑仁里钻心的疼都被驱散不少。

他勾起唇,撒娇道:“还是阿姐疼我。”

阿桂无奈地用白嫩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以后可不许——”

话未说完,阿桂带着笑意的声音顿住。

她的目光,仿佛也凝固在了某个地方。

“阿姐?”方喻同意识到有些不对,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瞧。

只见他衣裳的交领上蹭了一抹胭脂的颜色。

本来他穿着一身绯红衫袍,这胭脂在上头是不打眼的,所以他压根就未注意到。

可如今看到之后,却很是刺眼。

方喻同下意识便用手掌遮住那一块,指尖悄然用力。

漆黑的瞳眸透出些不自在的神色,不敢看她的眼睛。

阿桂隐有一愣,意识到什么之后。

又凑得更近了些。

她贴着他的衣裳嗅了嗅。

一股子脂粉香刺得鼻尖酸胀难忍,她不由将眉尖蹙得更深。

“你昨晚,在何处喝酒?”阿桂嗓音发颤,仿佛周身的血液都在往胸口涌。

方喻同别开眼,半晌,才闷声说道:“桂音阁。”

阿桂瞪圆双眸,死死咬住唇瓣,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震惊、失望、羞恼的复杂情绪在她眼底翻涌澎湃着。

桂音阁,此乃嘉宁城内最有名的秦楼楚馆。

阿桂虽未去过,却听说过。

说那儿是读书人最爱去的地方,既有美酒佳肴,又有美人作陪。

那儿的姑娘都只唱曲弹琴、吟诗作对,卖艺不卖身。

湖畔赏景,风花雪月,端的是风雅自在。

可再风雅,也掩盖不了那儿是秦楼楚馆的事实。

阿桂气极反笑,眼尾殷红,唇瓣咬出了泛白的印子,“你出息了。”

方喻同连忙着急地解释,“阿姐,是他们硬要去那的,我什么都没——”

阿桂下颚绷紧,长睫轻颤,美眸中水光流转,再也憋不住。

大步朝屋子里走去,并未听完他的话,只冷冷淡淡地抛下一句,“你说与我听作甚?”

方喻同怔怔站在原地,望着她袅娜娉婷的背影,仿佛头疼得更加厉害了。

这好像,是她第一回 这样生气。

没骂他,也没扇他巴掌,更没用从前教训他的那根长木棍打他。

可现在,比以上这些都要可怕。

陈爷爷目瞪口呆地目睹了这一切,摇头叹气道:“小同你啊,怎的这么不小心?”

方喻同抿紧唇,长指狠狠在衣领搓了几下。

可是那抹胭脂红烦人得很,根本弄不掉。

他皱紧眉头,无奈道:“陈爷爷,你信我么?我真的什么都没碰,就坐那儿喝酒聊天,连小曲都没听!”

“那这是什么?”陈爷爷似笑非笑地睇了一眼他还在狠狠搓着的衣领。

方喻同眉头拧得更深,“原是有几个蠢货非要叫唱小曲的过来,我没想到桂音阁的姑娘那般放肆,竟往我身上扑。”

他沉着脸,眸色深暗,仿佛恨不得回去将那几个提议去桂音阁的蠢货再揍一顿。

陈爷爷无奈地摇摇头,“你啊,还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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