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听杨钊继续说道:“方才令弟王銲率人冲入度支衙署时,我身上正佩着这把圣人御赐的宝剑,我也把剑亮出来了,并正告他们,宝剑在此,不得胡闹!可结果呢?令弟无视此剑,照旧横冲直闯,还要捉住我,将这把剑夺了去……王侍郎你来说说,这是要是传到了宫里去,我可怎么向圣人交代?圣人赐剑时曾亲口叮嘱,若欲狂妄忤逆之徒,可亮出此剑。如今我亮了剑,反倒玷污了宝剑和圣人的威严,丝毫未能起到震慑作用,哎,我实在是不配再佩带此剑,也无颜再面见圣人了,恐怕……恐怕只有以死谢罪了,”
王鉷倒没有被杨钊这一番惺惺作态迷惑住。
可杨钊话里的意思,着实让他有些后怕了。
前几日的宫廷宴会传出来后,皇城内的官吏们都知晓了,杨钊深得杨贵妃的信任。也都意识到了,在杨铦失势的同时,杨钊这个远亲反倒成为了如今杨家的头面人物。
所以杨钊想将今日事传进宫里并非难事。
而一旦李隆基听说了这事,一怒之下,难保他弟弟王銲不会人头落地。
即便他王鉷再受李隆基的宠信,可君王的宠信,并就是一样极不靠谱的东西,又如何抵得过君王的雷霆之怒。
况且,李隆基是什么性格,又有那些忌讳……时常能获得面圣机会的王鉷早就猜度得八九不离十了。
韦坚和皇甫惟明的下场,他可也是全程目睹了的。
“杨老弟,这点芝麻小事,就没必要惊动圣人了吧。”王鉷是真的虚了。
“事情是大还是小,只有圣人才能裁决,我等底下当差的人,要做的,只是将事情如实向上汇报,不得欺瞒。王侍郎,是这个道理吧?”
杨钊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真打算要把这件事通到天庭上去。
“是,是……”王鉷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在脑袋里快速盘算。
看来,不拿出点什么东西来,是封不住杨钊的口了。
“杨老弟,你直接给哥哥一个痛快话,到底要哥哥我这么做,你才能放舍弟一马?”王鉷下定了决心道。
看来王鉷还是明白人。
知道杨钊不依不饶,不就是想捞点好处嘛。
可将王鉷引上道后,开始谈条件了,杨钊却不能急了:“今日令弟私闯度支衙署,王侍郎可知道原委么?”
王鉷点了点头:“听说是有两个书令史让杨老弟给除名了,而那两人,又正好是舍弟的朋友,舍弟本就是个莽撞之人,一怒之下,才闹了误会。”
“不瞒王侍郎,我事先并不知道那两人是令弟的好友,开除他们,纯是基于他们才能上的考量。那两人,一个没有计算能力,另一个就更夸张了,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王侍郎你是户部侍郎,你来说说,这样的人,能留在户部当差吗?”
王鉷狠狠地点着头:“这种南郭先生,早就该被清理出户部了,王某还要在此感谢杨员外。”
他现在是什么话都得随着杨钊的意思走。
杨钊再道:“话虽如此,若早知道那两人是令弟的好友,凭着王侍郎对我的恩情和提拔,我是绝对不会开除他们的。哪怕是令弟冲进公廨后,能同我好好商量,我看在王侍郎的面子上,也一定会再把那两人召回来……可偏偏,令弟的脾性……哎!”
“那个混账小子,早晚得为他的鲁莽付出代价。”王鉷咬牙切齿道。
他这时痛骂王銲倒是真情流露。
若非是王銲一时冲动,闯了度支衙署,他也不至于跑来跟杨钊低声下气,还要被迫出让条件。
王鉷此时也不想再给杨钊绕圈子了。
他大概听明白了杨钊想得到什么,干脆主动提出来:“既然是为了度支里的人事起的纷争,那我现在就可以跟杨员外保证,以后度支内的人事安排,全由杨员外和牛郎中自己处置,我王鉷绝无二话。”
一下子就让出了度支的人事权,看来为了保他的弟弟,王鉷还是真舍得下血本。
杨钊大感意外。
但,既然王鉷如此慷慨,他也不妨再多要一点,顺便再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
“王侍郎说笑了,度支里的人都是朝廷的官员,自当有朝廷的敕牒方能入职,岂是杨某敢私自安排的?倒是我听了一些闲话,说令弟经常拿着一张白条,有时甚至就遣人来传一句话,就能从度支拿到各库房的度支文书……这恐怕不合规矩吗?”
“户部掌天下财货,岂可随意支配?绝没有这样的事。”王鉷一口否定,随后才佯做解释道,“当然,也免不了有时事情来得急,走正常程序会误了时间,若真耽搁了大事,我们谁也担不起,才临时应变的……”
杨钊不知可否地笑了笑,再道:“其实我上次进宫时,还听说了一件事,正想找个时间来给王侍郎说说。”
“什么事?”
“宴会时,圣人喝了一口调制的银耳羹,不甚满意,跟左右抱怨说,还是永穆公主待嫁宫里时调的银耳羹,更合他的胃口。”
“???”
王鉷尚没明白过来杨钊话里的意思。
杨钊只好再说得明白些:“我是瞧着,圣人最近便有召永穆公主进宫的意思,恰好我又听说了令弟点评永穆公主厨艺的事,所以想提醒一下王侍郎,最好还是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公主殿下,免得引起一些误会。”
“这个混账东西,王家早晚得毁在他的手里!”
王鉷听懂了,怒不可遏地大骂道。
但他此时内心的愤怒,至少有一半是冲着杨钊发的。
他如今才发现,看似老实规矩的杨钊,其实贪婪无比,阴险无比,——他现在重提永穆公主的事,无非就是在威胁自己让出度支的财权。
王鉷发泄完了,咬着牙跟杨钊保证:“杨员外放心,度支掌天下财物支出,绝不是任何人的私库,里面的一厘一毫,非有中书门下和户部之印,不得擅动。”
杨钊忙长揖道:“王侍郎深明大义,果然是国之栋梁。”
“杨员外谬赞了。令弟之事,就劳驾你多担待一下。”
“请王侍郎放心,只要他不再来寻我的麻烦,我自然也不会再主动去招惹他。”
“好。一定?”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