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漫漫,除了这些,她还有许多想要改变的事。
首先,是她自己。
崔美青想起上辈子的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她悲伤的表示,这辈子,她一定要长高,不要近视眼,不要给她留下终生遗憾的高考成绩。
崔美青的爸妈都不是高个子,一个一米七,一个一米五,崔美青上辈子勉强一米五五。在云南长大的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身高是个问题,直到她到山东上大学。
她太矮了,高大的男同学从她身边经过,总是给她带来泰山一样的压迫感。
崔美青复盘了一下自己的上辈子,觉得自己的遗传虽然不占优势,但还是有机会长高的。可惜,这个机会她没把握住。
青春期,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生长发育期,偏偏她在青春期长期处于睡眠不足的状态。
小学毕业后,她爸觉得初中在哪上都一样,她也不想离家太远,初中就在青云镇中学上了。
青云镇中学,一个为了保证义务教育而存在的学校,它的学生来源复杂,有农民工的孩子、附近村镇的孩子、拆迁户的孩子、少数民族聚集地的孩子,还有一些被城里的学校开除,必须要完成义务教育但没学校肯要的孩子。
这样的学校,教学质量难以保证,学校纪律难以维持。学校随处可见校园暴力、校园互殴、早恋。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她在的班级是重点班,但最后考上高中的人只有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不是去了卫校、职教,就是早早的辍学打工。
她在的宿舍,不是有人早恋和男生打电话,就是有人喝了酒发酒疯,好不容易谁也不吵,旁边的男生宿舍还会有人半夜尖叫。
崔美青本来就是一个精力旺盛,脑子里随时在演戏的人,在这种嘈杂的环境里,她经常失眠,睡眠难以保证。
这所学校给崔美青留了一些洗不掉的烙印,脱口而出的脏话、薄弱的英语基础、自己摸索的学习方法,还有长不高的身高。
她恨啊,脏话她可以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说,英语基础她可以慢慢补,学习方法能改进,只有身高,她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她一米五五的事实。
要知道,2012年,划区上学的风还没有刮到她们这个十八线小城市,只要你的分数够,可以通过入学考试,你想在哪个学校读,就能在哪个学校读。
她在哪个学校上学都比在一个睡眠都无法保证的镇中学上学强。
这辈子,她一定要换一个初中,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争取长到一米六。
还有她的眼睛,她明亮圆润的大眼睛。
高三,她逃避现实,逃避成绩,不好好学习,偷偷拿着手机去学校,整晚整晚的看小说。高三毕业,她高考成绩不理想,只考上普通的一本,眼睛也近视了。
痛,太痛了,高三的一时堕落,让她辉煌了五六年的学习成绩在高考爆冷,眼睛也坏了。这辈子,她绝对不要重蹈覆辙。
她的遗憾差不多就这些了,接下来就是家人的遗憾了。
崔美青写到这里的时候,落笔有些犹豫。
她的人生是自己走过的,她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哪里做错了,哪里可以修正,但家人的人生,她没办法理所当然地去改变。
哥哥初中的学校选的一般,学校周边到处都是网吧、酒吧。老哥初中三年,两年沉迷网络,通宵上网被抓,被家里的爸妈男女混合双打。
他的中考成绩一般,没考上市里的高中。
青春期叛逆的哥哥和中年压力大的老爸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她爸不想再管这个儿子,她哥头脑发热,不愿意继续读书。
老哥回到老家,打算办好身份证,北上前往上海打工。
老家的大爹、堂姐、堂哥极力劝说双方冷静。
大爹觉得时代在进步,打工是没有前途的,继续读书才能有出路。
堂哥、堂姐说学历会越来越重要,男孩子不读书不行。
因为派出所拍身份证人像的照相机坏了,老哥拍身份证的行程耽误了一天,双方在这一天被说服,两人各退一步,一个留在老家复读,一个继续供孩子上学。
那个时候,云南农村很多人不知道读书有什么意义,初中辍学的大有人在,他们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前往北上广的工厂,成为廉价的劳动力原料。
老爸也不懂读书有什么用,那个时候家族里最大的下一代都才上高中,没有带来任何收益,早早打工的表哥表姐却已经开始挣钱了。
但他不想让孩子重复打工的命运,辍学打工的苦他吃过,在外打工的路他走过,这条路走不通,那只能让孩子们试一试读书这条路。
所以,他才会被说服,一边背着债在老家建房,一边出择校费让老哥复读。
崔美青认为,把老哥送进学校,让老哥继续读书,是她爸做得最英明的决定。
老哥虽然高三又复读了一年了,但最后考上的学校、选得专业都很不错,毕业了之后很快就在省城找到了工作。
回看老哥的前半生,虽然坎坎坷坷不断,但总有人拉着他,她好像做不了什么,顶多试一试让老哥换一个中学读书,看看能不能避免初中沉迷网络。
沉迷网络不好啊,老哥和她一样青春期睡眠不足,身高不高,两人走出去,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兄妹。
哥哥的人生她不想过多干预,爸妈这边却问题大得很。
因为她和哥哥读书、老家盖新房,茶厂的收入无法覆盖这些支出,所以在她六年级那年,她家搬到了工作更累、工资更高的砖厂。
妈妈在一次下班的时候,不小心被卷进了搅拌泥沙的机器里,虽然机器很快就停了,但老妈被卷到的腿软组织大面积挫伤,休养了大半年才好,还留下了大面积的伤疤。
当时老妈上药的时候叫得太惨烈了,崔美青一直记得这个场景。
如果这辈子父母到砖厂工作,那她一定要帮妈妈避免这件祸事。
还有老爸,酒后骑摩托车,撞断了自己的一条小腿,落下终身残疾。家里好不容易还完了盖房子的欠债,又因为这场意外欠下了五六万。
高三的时候她逃避现实,逃避的不就是家里欠债,父亲卧病在床的现实吗?
高三下学期,爸妈返回老家,一个卧床休息,一个一边照顾术后恢复的老公,一边还要做家务、干农活、上山采茶。
她高中毕业回到家,亲身经历妈妈的日常,感觉妈妈的生活泡在了苦水里,看不到希望。
在那时如果没有助学贷款,她可能就上不了大学了。别人都在享受大学生活的时候,她做了很多兼职,送外卖、发传单、做家教、当服务员,只要能挣钱的,没有她没干过的。
想到这,崔美青下笔的手都重了一些,这辈子,老爸要是再不遵守交通规则,酒驾醉驾,就别怪她大义灭亲,亲手把他送进交警大队了。
她不能让老爸害人害己。
把她这辈子想要做的事列出长长的单子后,崔美青满意了。
她知道,人这一辈是不可能没有遗憾的,就算这些遗憾弥补了,也总会有新的遗憾产生,谁让人是贪心不足的动物的呢。
在不知道有没有再次重生机会的情况下,她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谨慎谨慎再谨慎,把这辈子过得比上辈子好一点,这才不辜负命运大神的眷顾。
崔美青想了很多,一张纸被她写满了东西,但时间却才过了一个小时。
坐得浑身酸软的她站起来,伸脚踢腿,扭扭脖子。
“崔美青,你在家吗?出来玩啊。”
有人在她家门外大喊。
崔美青把白纸放到书包里,妥帖的放好,这才出去见她的小伙伴。
朱美丽看到她,十分欢乐地说:“崔美青走,一块出去玩。”
崔美青想着自己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回忆一下她的童年游戏,屁颠屁颠就跟上了朱美丽的步伐。
她家住的这排平房上面有一条通往,其他平房的土路,土路上面是一个小广场,小广场的左边种着一排树。
她和朱美丽走到小广场时,朱思宏和蒋正楷已经在爬到两米高的树上,坐在树杈上兴奋地鬼吼鬼叫了。
崔美青骨子里老祖宗爬树的基因觉醒了,她站在青树下面,喊蒋正楷下来。
他爬的这棵青树很不错,绿树成荫,树顶好似一片青云。比较大的分叉上满是粗糙的老茧,一看就知道平时爬的人不少。
蒋正楷其实也想下来了,但是被人喊下去,他觉得没面子,“你让我下去我就下去,你哪来那么大脸。”
崔美青立马转移视线,不下来就不下来呗,她玩其他的。
朱美丽立马高兴起来,她找崔美青就是因为没人跟她玩,她哥和蒋正楷都喜欢爬树,没人跟她玩。
“咱们玩过家家好不好?”朱美丽期待地看着崔美青说。
“行啊,但是两个人不好玩。”崔美青又催树上的两个人下来,“你们,快下来,玩过家家。”
朱思宏和蒋正楷手脚并用,从树上下来了。
四个人站在树下,围成一个小圈。
蒋正楷、朱思宏、朱美丽,一人认领了一个身份。
“我要当小卖部老板。”
“那我要当班车司机。”
“我要卖衣服。”
崔美青目瞪口呆。
原来他们小时候玩过家家这么炸裂的吗?还可以随便给自己安排身份。
这时,三人齐刷刷看向崔美青,“你呢?快说啊,你要干嘛?”
崔美青犹豫了半晌,“那我当一个农民。”
朱美丽小脸皱起来,“农民?农民能卖什么东西?”
崔美青小手一挥,“卖苞谷、洋芋、黄瓜、鸡蛋。”
“行,那我们来准备钱吧。”
崔美青看着朱思宏兴致勃勃地薅了一把青树的叶子,又拿了一根小棍子,在十几片叶子上写:1、2、5、10、50、100。
叶子货币的面值十分合理,与现实完美结合。
崔美青有样学样,也弄了一把叶子货币。
再看朱美丽,她已经开始准备她要卖的衣服了。
她卖的衣服,就是红色和白色的塑料袋、各种小零食的包装袋,还有黄色的叶子。
为了让她的“衣服”更具有设计感,她还把不同颜色的塑料袋和包装袋绑在一起,用棍子把树叶串在一起,组成形态各异的衣服。
朱思宏把砖头搬到他的地盘,把砖头一块一块整齐的码成两排,在最前面用两块砖头把他的司机宝座码的比乘客高了不少。
崔美青:6
这就是小孩子的创造力吗?
她可不能落后。
崔美青在水泥操场晃了一圈,找到了两三个玉米骨头、两瓣鸡蛋壳,为了增加品种,她还从树上薅了几根树枝,这些树枝就是甘蔗。
虽然不像,但她说是就是。
准备好自己摊子和车子的四个人开始玩起了过家家。
崔美青这个农民,种了几块地,带着东西要到城里卖东西、买东西,朱思宏坐在砖头上,兴奋地蹬腿开车。
过家家,玩的就是一种信念感,大家都相信手上的叶子是钱,砖头拼成的是车,把落叶扫开,露出的土地就是家里种菜的地。
崔美青虽然灵魂是成年人,但她玩这种真人经营游戏非常认真,在朱美丽的服装店买衣服的时候还像模像样的讲价。
到她卖东西,其他三个人都来跟她讲价,四个人玩的有来有回,十分热闹。
杨思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操场了,她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四个人的过家家,扮演了一个教师。虽然没有学生,但她创造了属于她的无生课堂。
为了应和她的职业,崔美青搞出了一个孩子:一个圆圆的石头。
杨思璇讲课,石头就坐在下面听,崔美青还坐朱思宏的班车去接孩子,她抱着石头跟杨思璇说:“谢谢老师,辛苦老师了,孩子在学校要是不听话,你就使劲揍她。”
杨思璇一本正经:“家长你放心,你家孩子在学校很乖,上课都不说话。”
朱美丽和朱思宏觉得有意思,搬了两个奇形怪状的石头,把石头当作女儿,送进了杨思璇的班级。
朱美丽还把她的“塑料衣服”披到了石头上,当作她孩子的衣服。
只有蒋正楷,坚决不生“孩子”上学。
“上学太痛苦了,我不要让孩子受这种苦。”他愤愤不平地说,“把孩子扔到学校的爸爸,都是不好的爸爸。”
一群人笑出了声。
朱思宏指着蒋正楷,乐得跺脚,“我看你是自己不想去学校吧。”
蒋正楷恼羞成怒,冲上去想踹朱思宏。
朱思宏贱贱地闪身躲开,“干嘛干嘛,你敢打司机,小心我不让你上班车。”
两人闹起来,在操场上你追我赶,一个笑得像大鹅,一个气得像斗牛。
崔美青觉得他们俩无聊,拉着两个女孩继续玩过家家。好不容易玩一次真人经营游戏,她可要好好过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