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川人机交互实验室。
季屿川收集完这一轮的实验数据,徐图累到直打哈欠,低头看了眼时间,正是晚饭时候。
“老大,吃饭去啊。”
季屿川刚要应,忽然一阵手机响。
他看了眼来电人处闪烁的“桑璟”两个字,眸光微顿,示意徐图先走。
长指才刚按下接通键,桑璟焦急的声音就传来:“哥,你在学校没?”
季屿川浅浅蹙眉:“在,出什么事了?”
桑璟也来不及寒暄,直奔主题:“我姐丢了。”
桑璟一边说一边心里责怪自己。
他就不应该那么听话让老姐和那个王八蛋单独相处。那个王八蛋,对,那个王八蛋真是打轻了。要不是他,老姐也不可能在家喝闷酒。
等到他发现满屋子找不见人,到酒窖碰碰运气的时候。
桑恬已经盘腿在地毯上,怀里斜搂着一瓶贵腐甜白,眼神迷离。
他蹲在地上想把人抱回房间,刚张开手,却被桑恬握住。
少女眼底有泪,却头颅低垂,撅起嘴唇,小心翼翼地给他吹了吹今天打人的手:“手疼不疼?”
她吐字已经有些含糊了,但是对弟弟的关心却不含糊。
桑璟更心疼,抽回手,把人抱起来:“我没事,你担心担心你自己,喝了多少这是。”
他转过楼梯,本想把她安放回她自己房间,却想到桑大小姐霍然睁眼,拍拍他的肩膀,长指指向客厅沙发,示意他把她放下。
“我要喝牛奶,你去给我倒。”
桑璟:“...”
这个时候突然说话清晰了。
他商量道:“我先把你放回房间,再给你送牛奶,怎么样?”
桑恬坚定不移的瞪他:“现在就要喝。”
还挺不好骗。
桑璟认命的把人放在沙发上,往她怀里塞了抱枕给她解闷,匆匆去给她找牛奶。
好在这东西是解酒的。
冰箱打开,一众五颜六色的果汁瓶,他正探着胳膊翻找,就听房门咣当一声。
他跑出去查看,欧式沙发上空空荡荡。
桑恬连钱包和手机都没带,只拎了半瓶没喝完的贵腐酒出门。
......
他找了一下午也没踪影。
正急得像热锅蚂蚁,忽然想起来京川大学没找。京大不是学生得和旅行团排队进,他正心焦得快冒烟了,季屿川的名字涌入脑海。
季屿川听完桑璟混乱的描述,脸色紧绷:
“你别担心,我去找。”
“好,那我继续在外面找,找到了给对方打电话。”
“好。”
季屿川去了设计院教学楼,图书馆,两个食堂,宿舍楼下,甚至是他曾偶遇她和杨廷霁接吻的桂花小路。
都没见到她的身影。
她喝得那么醉,会去哪?
季屿川的脚步乱了。
直到树影婆娑,月光已然挂上枝头。季屿川才在校园的冷镜湖边寻见桑恬。
他还差两步走到她身边,就见墨发披肩的少女向水边伸出手,半个身子都探出木台边。
“你做什么!”
季屿川浑身都僵了,猛地攥住桑恬的手臂,将人拽回岸上。
差一步捞到水藻的桑恬被一股力猛然拽后,骤然对上一双淡色的冰眸。
那双眼睛难得不设防备。
担心,紧张,心疼,以及掩盖不住的愠怒。
情绪多到就能看透彻。
可惜桑恬是一个喝多了的小酒鬼。
她眨眨眼,脑袋歪在膝盖上,似乎在用力的想这个眼熟的人是谁,以及,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季屿川胸膛起伏,攥着桑恬的手臂僵硬颤抖。
就差一点...
她怎么可以为了杨廷霁去寻短见!
好半晌,他才平复稳情绪,深吸了口气道:
“桑恬。”
“季屿川。”
两道声音撞在了一起。
桑恬的声线带了些醉酒的娇憨,不复平时的清冷,尾调是柔软向下的,像摇着蓬松尾巴的布偶,亲昵地从耳根底下蹭过去了。
季屿川霍然顿住,本欲言语的薄唇紧抿。
桑恬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先是看他,再向下,看向被他紧攥着的半截手臂。
“你为什么在这里?”
感受到她视线,季屿川松开手。棉质的短袖因为刚才被束缚得太紧,一时间没弹回原装。
胳膊被他大掌攥过的地方,留下一圈浅浅的掐痕。
季屿川别开视线:“来找你。”
湖边风声有一瞬的停滞。
季屿川反应过来,加了句:“你弟弟给我打了电话。”
“哦。”
桑恬双臂环绕着膝盖,下巴垫在上面。视线再次移回到湖面上。
季屿川这才发现她是真醉了。
因心疼想质问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更在瞥见她纤薄如纸的肩膀时尽数散了。
湖边风大。
季屿川脱下外套,弯腰罩在桑恬身上。
语气尽可能的轻缓:“回去吗?”
桑恬应声抬眸。
男生的短发被风吹得碎乱,好像走了很久的路。
桑恬没回话,但是很好心地问他:“你要不要喝一点?”
季屿川垂眸,看见她递过来的葡萄酒瓶。
里面只剩下拇指高的浅浅一层。
没等他反应,桑恬忽然把酒瓶抱回怀里,低垂眉眼,自说自话:“还是别喝了。”
“这个酒骗人。”
季屿川蹲下身,看清了小姑娘脸上委屈神情:“为什么骗人?”
桑恬闻声把酒举起来,冲着月光,口齿不清地介绍:“你看这是普朗酒庄的雷司令没错吧,这上面写的杏仁和蜂蜜风味。”
“怎么我喝起来,就是苦的呢。”
季屿川默不作声。
他把因为桑恬动作而滑落在地的外套捡起来,重新拢紧在她肩头。
忽然腕上一重。
桑恬抓住了他的手。
季屿川心猛地重跳。
蹭过女生指腹的一小块皮肤,被火燎似的,突突地跳。
不待反应,季屿川倏地捕捉到一声轻微的哽咽。
一滴湿热的液体滴落在他手背。
季屿川抬眼。
桑恬身体前倾,半张脸伏在他手背上方,眼角是难控的湿红。
“季屿川,你们是好朋友。你告诉我,他平时对你们怎么样啊?”
他是谁,不言而喻。
兜兜转转的一晚,月光和酒作掩护,到底还是回到了绕不开的人和话题。
季屿川抿唇看着被醉意裹挟的桑恬,眸光复杂。
“他对你们也很差吗?”
差吗?
季屿川望着眼前的银灰色月光,想起大二那年,杨廷霁交了一群酒肉朋友。
都是纨绔的公子哥,经常在一起摩托打德州。
偶尔晚归,就算是醉到上不去床,也不会把他们闹醒,歪在底下书桌上睡。
那群人都知道他俩关系好。有人想托杨廷霁问他能不能帮忙作弊。话根本没传到他耳朵里。
等他知道这件事时,杨廷霁已经因为跟他们打架斗殴被教导处全校通报批评。
他去接他,推开门,杨廷霁脸上挂彩,拳头也还是破的,顶着他微凝的眸光回头警告那群忿忿不平的公子哥。
“再来啊,一群孙子。”
季屿川眸光微顿,看向自己被桑恬握住,指节绷出了玉色,却舍不得抽回的手。
紧抿的唇线勾起一抹讽刺的冷嘲。
真正差的人是他吧。
......
桑恬越说越委屈,她的手小小的,说是抓住了他的手,更像是攥紧了他几根手指。
像一个困顿的人抓住了仅有的几张钞票,心酸又委屈。
“你不知道,我很少女心的,我还在微博上给他写小日记。每天都写,一天都不落。”
“从我喜欢他开始,很久啊,整整一千八百多天。”
“你应该都没听过吧,喜欢一个人这么久。”
桑恬抹了把泪,睁着婆娑的眼睛看他。
季屿川喉结滚了滚,别过了眼。
即便心知她喝多了,也没法被她这么直勾勾的看着。
况且,还是这种问题。
还好少女根本就没想从他这得到回应。
她仰头,眼泪顺着淌。
她吸吸鼻子,檀口微张,像小鱼艰难呼吸般道:
“我可真是喝多了,这种问题你怎么会知道。”
说完,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泪水流光了。
桑恬仰起的头毫无预兆地垂下,一晃,整个身子都往一侧跌。
季屿川下意识地拿手去护她的头。
桑恬喝了酒,脸颊带着泪痕,湿热地落在他掌心。
季屿川感受到她滚烫但是带着肉感的耳垂。
圆润细腻的水滴似的,比他从前触过的所有事物都柔软。
季屿川一动不敢动。
桑恬枕在他掌心,纤细的眉心微蹙,好似哪里不舒服,转动了几下脑袋,终于找到了个最合适的位置。
可嘴里含糊的嘟哝声始终没停。
纤长的睫毛扑簌扑簌的颤动。
季屿川听不清,他按捺着心跳,稍微凑近。
桑恬在梦里呜咽一声,吐出了最清晰的三个字。
“杨廷霁。”
一滴湿热的苦泪从她眼角滑落,正落在季屿川掌心。
烫得他心都跟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