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养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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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天边晚霞疏淡。

舒梵踏上台阶,迎面就撞上了一行人。

那着绯色官袍的修长身影行于一众佝偻驼背的小厮中间,步履优雅,奕奕含笑,当真是被陛下亲笔御批“美姿仪”的人物。

他不久前还是族中郁郁不平的普通子弟,如今一朝得中探花,更入了翰林院,可谓前途无量,春风得意。

舒梵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两年过去,早就没有当初那种撕裂般的疼痛了。可平静下,又有一种抑郁胸闷的感觉,在心口压着,挥之不去,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

裴鸿轩这时也瞧见了她,面上的笑容不觉落了。

廊道本就不宽,这一行人还带着不少回礼,不由停下。

两方人就这样僵在了半道,不免惹来周边下人的窃窃声。

当着主人家的面,当然不敢太大声,但舒梵不用凑近听都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

无非是说她不识好歹,两年前与人无媒苟合生下孽种,退了这门上好的婚事,如今裴大人平步青云,她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裴鸿轩与她是青梅竹马,自小就定下的婚事。只是,两年前退婚时他仍是一介草民,父亲卫敬恒虽不满她未婚生子,也早厌了这门婚事,退就退了,谁知两年后裴鸿轩会高中探花,还成了天子近臣,官阶还越过了他的老师卫敬恒。

这就有些尴尬了。

卫家原本与裴家都快断交了,如今却不得不重拾起来。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上赶着不是买卖。

“梵娘……近来可好?”裴鸿轩走到近前,疼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舒梵螓首低垂,没有和他对视。

日光下,一张白玉似的巴掌小脸好似流动着华光,妖一样,娇美俏丽,恍若从画中走出,不似真人。

偏偏那双漆黑的杏眸清澈无波,妩媚中又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漠离与天真,让人移不开视线。

裴鸿轩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撞了下,好似有急鼓之声在心尖上擂击。

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忙轻嗽一声移开了目光。

“裴大人,别来无恙。”卫舒梵欠身行礼,礼仪无可指摘。

裴鸿轩眼中泄出一丝无奈感伤:“当年退婚,全是我父亲的意思。我当时还是一介草民,人微言轻,又被他锁在屋中,实在无力抗争,还望你不要怨恨于我。”

“我明白的,梵娘也没有怨恨过你。”

她这样通达,倒让他后面的话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了。

裴鸿轩望着她明丽柔顺的面颊,到底还是说:“两年过去了,我虽不知道那人是谁,可两年了他还没来迎娶你,可见没有这个意思。这样不负责任的人,怎么会是良人,你何必对他一片痴心,糟蹋自己?”

舒梵怔了下,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见她不开口,裴鸿轩以为她不愿,心里更是郁愤难平:“我承认我以前配不上你,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是正五品参事,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入枢密院。如果你愿意,我不日就向令尊提亲,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团宝的。”

本朝的翰林院低阶官员虽没有实权,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这是为中央重要部门输送人才的地方,只有天子最信任、最看好的人才能进入翰林院。

纵观历代的名相重臣,位低时大多在翰林院编修过,且时常被天子传召,到紫宸殿研墨陪侍。

舒梵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

团宝的亲生父亲……想到那个人,舒梵沉默。

“裴参事,多谢你的厚爱,不过,我们已经过去了,我实在不是你的良配,你也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舒梵略略欠身便越过了他。

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裴鸿轩望着她的背影远去,那样纤细柔美的背影,却是如此决绝。阳光映照在廊下雕花的琉璃釉彩上,折射出明丽的华光,直刺入人心坎里,灼得他睁不开眼睛。

舒梵父母早就和离了,在她幼年时就分居两地。那时候,舒梵一开始跟的是母亲。

年少时,父亲卫敬恒被派往荆楚一带留守时,她和母亲在路上被叛军袭击,和主队冲散了,舒梵便跟着母亲郑氏投奔外祖父。

她的外祖父是荥阳留守,在世时,母女俩也过过一段好日子,后来外祖父被外敌杀死,燕云十三州陷入长久的战乱和动荡,她和母亲只好又转道去投奔父亲的同窗好友——交州刺史许盖。路上,所遭遇的艰难困苦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若干年以后,父母才得以重聚。

只是,那时早就物是人非,父亲卫敬恒也纳了几房貌美的小妾,还时常质疑郑氏和许盖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郑氏一怒之下就和他和离了,带着五百部曲去云州投奔她舅舅郑勇了。

后来夺嫡结束,新帝李玄胤即位,不但扫平了漠北一带的叛乱,也相继收服了燕云一带的大片疆域,郑勇也归降了新朝,如今是云州留守。

舒梵也能理解母亲的做法,云州苦寒之地,确实没有京城安定富足。

但如果让她选择,其实她那时候宁愿跟着郑氏去云州,也好过留在这个亲情淡薄、勾心斗角的大宅子里。

到了晚间,团宝才从学堂回来。不到两岁的孩子,走路都是摇摇摆摆的,像个不倒翁,看到她就急迫地奔过来。

舒梵怕他摔跤,紧赶几步上前将他抱起。

软软糯糯的小团子,一扑到她身上就拱了拱屁股,像只八爪鱼一样依偎着趴在她肩上,嘴里哼唧着她听不懂的咿咿呀呀。

舒梵心里软得不像话,强自压下心头的纷乱,笑着问他:“团宝今天学了什么呀?老师有没有和团宝玩球球?”

这个年纪的小孩,说是学习,其实不过是启蒙,陪着玩罢了。

团宝不会说话,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她,吮着手指,一张嘴,口水啪嗒掉下一团。

舒梵笑着用绢帕替他擦去,将他转给了过来的嬷嬷。

团宝当即就不干了,小手乱挥,拼命朝她伸来,小脸上的表情可怜又委屈,嘴里模糊喊着“娘亲……”之类的简单音节。

“乖,不然晚上扣一块马蹄糕。”

团宝似乎听懂了,不再闹,由着嬷嬷抱去了别院。只是,一双大眼睛还眼巴巴瞅着她。

舒梵无奈地笑了笑,团宝和嬷嬷的身影消失后,面上的表情又落了。

时值初冬,天气严寒,夜间更是更深露重。

舒梵回到屋内时给自己拢上了一件大氅,听得窗外风声萧萧,更觉心里凄惶,胸腔里好似一团杂草被突兀地扯去,闷痛中带着烦乱。

今日是她外祖父的忌日。

直至后半夜她也没睡着,翌日起来,眼下青黑一片。

舒梵梳洗好后,先去膳厅吃饭,进门时才发现今日的气氛很不一般。

除了父亲卫敬恒不在,一大家子人基本都到齐了。

向来端坐上首的老夫人庄氏却站着,满脸堆笑地陪着一个妇人说话,容色甚至有些谄媚。

那妇人三四十许,穿一件姜黄色和白色相间的织锦半臂襦衫,一张圆润的脸看上去颇为富态和蔼,通身衣饰简单,气派却很是不凡。

她只消站在那边,气势上就把养尊处优的庄氏给压下去了。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庄氏笑道。

“是啊,福姑姑有事只需叫上两个下人来传唤一声即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真是折煞我们了。”下面的柳姨娘也赔着笑附和,悄悄拧了拧女儿卫文漪的胳膊,把她推上前。

卫文漪不情不愿的,但还是也跟着奉承了几句。

福姑姑淡笑点头,目光掠过她在厅中扫过,问道:“你家大姑娘呢?”

听说是找卫舒梵,柳姨娘和卫文漪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老夫人也怔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宫里的贵人要找的竟然是他们家的一个小娘子。

但福姑姑问话,不能不答,老夫人忙道:“在呢,我这就遣人去唤她过来,您先坐。”

舒梵这才走过去,依次对老夫人和福姑姑欠身行礼,又唤了柳氏一声“姨娘”。

福姑姑看到她就笑了:“既然姑娘来了,那就随老身走一遭吧,太后还在永安宫等着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都没想到,要见卫舒梵的竟然是太后。

老夫人握茶盏的手都不稳了,忙道:“不知我们家梵娘犯了什么事儿,竟劳烦太后亲自传召?福姑姑,能否透个底儿?”

说着悄悄将手上镯子褪下,就要塞给福姑姑。

谁知福姑姑神色不改地将镯子推回了她腕上,笑道:“言重了。太后大寿在即,宫中急需技艺高超的绣娘,听闻卫家大姑娘绣技超群,这才想请姑娘过宫门一叙,商讨一下怎么缝制太后的凤衣,别太紧张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但又怕卫舒梵不懂规矩,触怒太后,又忧心忡忡起来。

临走前,老夫人庄氏跟福姑姑还说了不少话,舒梵隔得远听不到,但大抵也知道,无非是希望福姑姑多提点些,谨防她失礼惹恼太后。

出院门时已是巳初,一行人朝西边的侧门走去。

福姑姑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应该知道,太后召见你所为何事吧?”

舒梵道:“梵娘知道。”

福姑姑道:“那便省去我许多口舌了。”

此后便目不斜视,不再跟她说话,肃穆紧绷的脸孔好像庙里的佛像,不见一丝方才的和蔼和善。

永安宫内焚着香,味道虽不浓郁,萦绕在鼻尖久了难免有些昏沉。

舒梵跪在殿前,日头已近正午,火辣辣的日光炙烤得殿前的金石砖都微微滚烫起来。

从早上到现在,她已经跪了将近一个时辰,里头却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

膝盖好像已经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知觉。

偏偏她不敢动,以免触怒太后。

终于,快到日中时,两个内侍从里面将殿门打开,一个女使手持拂尘从里面缓步走出,淡声道:“太后要见你,进来吧。”

舒梵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膝盖上的酸麻疼痛,勉力站起身来,跟着她垂着头进了殿门。

穿过冗长的殿堂,进到内室,隔着一扇半透屏风隐约可以窥见后方贵妃榻上坐着的一个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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