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赵侯诛心

赵敬侯的使者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十分谦卑地开口道:“赵侯驾下小行人拜见国相。”然后呈上代表自己身份的玉圭,这在礼节上称为“执玉”。

“行人”是战国时期使者的通称,小行人既是区别于大行人的一种官职,也是一种谦称。玉圭则是代表使者身份的证件。

严格来讲,玉圭应向一国君主进献,然后还有“辞玉”、“受玉”、“还玉”等一系列的礼节。类似于后世递交国书仪式。

但赵使向侠累“执玉”,令侠累十分受用,这充分证明了他韩国实际控制人的身份和地位。

但起码的礼节侠累还是懂的,他只是抬眼轻轻地瞟了一眼赵使手中的玉圭,并未接下,而是轻轻一挥手,算是回礼。然后淡淡地开口道:“贵使何来?”

赵使回道:“为乱臣赵朝事,特来烦扰国相。”

侠累道:“贵国家事,岂韩可置喙?”

赵使道:“三晋同气连枝,声求气应,风雨同舟,休戚与共,岂言家事耶?”

侠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作为”三家分晋“的直接参与者与实施者,他其实很忌讳这个“晋”字,毕竟臣夺君位,这种以下犯上的不光彩事件不愿再提。

但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韩出于晋”的事实也无法改变,“三晋”这一叫法不仅在战国时就已流布天下,更是流传了两千多年。

今天山西还叫“三晋”大地,山西的简称还是“晋”,车牌开头也是“晋”,而非韩、赵、魏。这恐怕是三家,以及侠累们没想到。

即使放眼全国,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号成为各省简称的只有“晋”“鲁”两国。可见晋国在当时、在后世影响力之深之远。

侠累抑制住心中不快,说道:“赵侯何以教我?”

赵使道:“朝,赵之逆臣也,播乱于内,蛊惑于外,徒增赵韩之隙也。寡君患之久矣,闻朝今居于韩,愿国相除此祸害,以修韩赵之好,寡君必铭国相之恩。”

侠累忍不住呵呵干笑两声:“贵使,公子朝乃韩国上宾,贵使一言,便杀上宾,此赵待客之道耶?”

赵使不卑不亢地道:“赵之道,客来有酒,兽来有弩,有所为有所不为。”

侠累道:“赵谓之兽,韩称曰客,何解?”

赵使道:“利害不同也。朝,乱内而惑外,韩待之以客,有百害而无一利,取祸之道也。”

侠累脱口而出道:“赵城十座,其利厚乎?”

侠累不由自主地把公子朝交谈内容说了出去,有些小小的遗憾,但其不改权臣本色,表情稍纵即逝。同时也暗暗赞叹这赵使果然伶牙俐齿,令自己防不胜防。

赵使平静地回道:“韩赵交恶,其害轻乎?”

侠累不想再与赵使唇枪舌剑,遂转移话题道:“公子朝,赵臣也,离韩之后,赵欲图之,于韩无碍。今在韩,尔不得为所欲为。”

赵使叹了一口气,说道:“国相,逆臣朝许韩城池十座,此空言也,朝尚流亡天下,身无长物,况坚城十座乎?”

侠累不言,赵使所言不无道理,公子朝所许厚赠,都是在助其夺位成功的基础上。目前的赵朝,确实没有这个能力。

赵使看火候差不多了,双手捧出一个锦囊奉上:“国相,寡君有亲笔之书致于国相。”

侠累接过锦囊,打开一看,内贮密封简牍,紫色泥封,赵侯泥印,完好无损。

侠累打开泥封,展开简牍,未读两句,突然呼吸急促,脸色大变。

简牍确实是赵侯亲书,钤有赵侯玺印,上面简短写着两行朱笔字迹:“寡人欲盟于君,分庭抗礼,请执牛耳。”

赵侯廖廖数语,将侠累的老心脏震得怦怦直跳,几欲破胸而出。两条雪白的眉毛、一部雪白的胡须抖动不止。两只老眼突出眼眶,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每一个字,生怕自己看花了眼。

盟,会盟!

这可是诸侯之间才可以举行的重大外交活动,历史上“召陵之盟”、“葵丘之盟”、“践土之盟”等等都是影响深远的诸侯会盟。

寡人欲盟于君?

赵侯贵为一国君主,想要与他韩傀会盟?这显然是直接把韩国现任君主视同无物,直接把他侠累当成了韩国君主啊!

分庭抗礼?!

抗,对等的意思。这个词在古代的原义是,客人与主人分立在庭院的两侧,以平等的地位相对行礼。但在后世这个词用着用着就成了中性词,甚至有些贬义的意思,成了互相对抗的意思。但最初这个词体现的就是“平等”的意味。

请执牛耳?!

这更是不得了!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之间经常开展会盟,其中最重要的仪式就是“歃血”,“歃血为盟”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歃血的仪式,割牛耳,以敦盛血,以珠盘盛牛耳,由主盟国执盘,使与盟者以血涂口,以示诚信不渝,故称主盟国为“执牛耳”。后世遂用“执牛耳”一词称颂某人在某方面居于领导地位。

从身份讲,赵侯贵为一国诸侯,侠累只是一国国相;从实力讲,当世赵国实力明显在韩之上。而赵侯居然谦卑地请他韩傀韩侠累“执牛耳”!这妥妥的是把他放到了尊位啊!

这封简牍的意思很明确,赵侯欲与他侠累会盟,平起平坐地施行对等的礼仪,直接把他侠累当作韩国的实际主人。而且在韩赵会盟时还要让他当主盟人!

狠!真狠!非常狠!

什么叫非常狠?赵侯这一招那是相当的狠!直接击中了侠累心中的小九九。寥寥数语,力道千钧。这,相当于默认了侠累上位的可能。

侠累:叫我怎么不震撼,叫我怎么不激动!叫我怎么不想它?

以今日侠累权倾朝野的实力,轻取韩侯而代之,易如反掌。

韩侯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对这位权臣、叔祖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这位老爷子一时不爽,将自己的小命给弄没了。但空有君主之位而无实权的他,只能在静夜时祈祷上天赶快将这个老家伙给收了。

太子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韩屯蒙时时刻刻都在防范着这位权奸,无是无刻不想着将韩国权柄夺回,未来做一任掌握实权的君主,并且已着手实施推进一些措施。但目前,他必须老老实实地在侠累面前当曾孙子,笑眯眯地当好曾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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