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处处存疑

隔着门板就能闻见的腐臭味令徐朔之的胃一阵翻涌。

这可真是糟糕的地方,他怎么就跟着来了。

梁长风丢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然后若无其事地推开门。

原来这家伙也知道啊,哼,看在帕子的面子上,他就勉强进去看一眼吧。

不过程燎却是毫无反应,毕竟是在海里漂着被风吹浪打过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这种都是小场面罢了。

徐朔之想了想,把阿辽拦在门外:“你去外面守着。”

里面全是一具具无名尸,徐朔之到底是心疼徒弟,自然不愿意他跟着。可阿辽却道:

“师父,我想帮梁先生查清楚此事。

徐朔之早猜到他不乐意,凶他道:“梁长风那么厉害,哪儿要你帮,小孩子看什么尸体,不怕晚上做噩梦啊。”

“不怕,毕竟那人也是我最先发现的。”

“别,没得商量。”徐朔之凶巴巴地说。

“你师父说得也对。”梁长风突然沉下脸,“虽说陈七走了,但还是得小心。我们能找到傅逊,别人也能找到傅逊,只要我们还在查,有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此事绝非儿戏,阿辽也深知这一点,比起师父的一口否决,梁先生的担心的确令他无可反驳。若是真有人躲在暗处伺机偷袭,那可的确不好对付。

“阿辽只是一心想帮忙,你何必凶他。”进了屋子,梁长风说。

“臭小子就是想法太多,不凶点儿都收不住他了。”

徐朔之早前就发现阿辽有些变了,往常虽然冷着张脸,内心却是乖巧得很,现如今却是话越来越多,心思反倒更加琢磨不透。若非是和荭曳在一起待久了,连脾气秉性都有所改变,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这里。”思绪还要别处,忽然听到那头传来程燎低沉的说话声。

梁长风已走到那张草席旁,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

那可真是极其简陋的草席,一半垫在硬邦邦的铺板,一半盖在那人身上,徐朔之实在不明白,程燎为何一眼就能确认这副草席中裹的人就是傅逊呢。

徐朔之再定睛一看,这倒并非无解,许是搬运途中不够小心,那人有一只手耷拉在草席外,露出的灰白肤色着实难瘆人,显然就不是活人的手。而这只手的手腕处有个奇怪的图样,似乎是个胎记。

程燎定定看着草席下的人形轮廓,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掀开草席。

尽管已经做足心理准备,也想象过傅逊如今面相,可入眼的一刹那,程燎仍旧能感觉一种扎心的疼。

那是一种猛得扎入心的疼,而本该属于过去的回忆又一下子在心头涌起。并肩同航的伙伴,变成形同陌路的生人,直到死亡才有机会追忆。这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悲痛,最终也只能借由肤浅的表情呈现。

梁长风半蹲下身子,凑到傅逊的脸前细细观察。

徐朔之则瞧不出什么,他只觉得傅逊这张脸确实称得上俊美二字,若是他们没遇到程燎,真猜不到这人曾经是个海盗。

悲痛之余,程燎愈发冷静,但见梁长风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竟是要刺入傅逊的后颈。

“做什么?”程燎的声音压得极低,连他自己听到后都觉得不可思议。

梁长风回他一个眼神,一个极其沉稳冷静的用以安抚他的眼神。

程燎微微怔住,他见过许多人,却从没见过有人是这种眼神。

虽是与自己年纪相当,可梁长风的目光中却深含长辈才有的稳重,仿佛只要被他看上一眼,所有想要问出口的话都轻而易举有了答案。这种莫名的稳妥,令人无法不去相信。

银针刺入皮肤不多时又被拔出,梁长风微微仰脸瞧去。

“有什么?”程燎再问,然而他已经看请出,银针上什么都没有。

梁长风不答,沿着尸身继续往别处观察。

徐朔之按住程燎,低声说:“等会儿吧,这种时候他不会回答你的。”

程燎明白自己太心急,转念想到一事,绕到尸身另一侧是查探。

程燎往傅逊的怀里探去,心里落了空。

“没有。”

“什么没有?”徐朔之问。

“‘金丝雀’。傅逊的腰间有只皮囊,是专门用来放‘金丝雀’的。”

而且傅逊的“金丝雀”从不离身,这一点程燎十分清楚,像他们那样的人,总有一件称手的武器傍身,离身是不可能离身的。

可眼下便是不见了,程燎很难不去联想到一些事。

“难道被官府收走了?”

“不会的。”徐朔之立即说,“如果是那样,阿辽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错了,应该说我会第一时间告诉阿辽。”

二人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打颤,接连回头寻找来人。

对面的铺板上赫然有一人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粗麻白布也随着那人的起身滑落。

“可惜那帮笨蛋可什么都没找到。”

“你……学什么装神弄鬼。”

徐朔之真的要被她吓死了,这么大的地方哪儿不能藏,偏偏要装什么尸体,这女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荭曳自铺板上跳下来,不以为然道:“哟,徐少爷是害怕了吧,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吧。”

非要抬杠的话,徐朔之肯定不能输的,他冷笑:“白天装鬼的人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荭曳送他个白眼,懒得争论,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更感兴趣的事。

“你?”刚才躲在白布下,荭曳就觉得那人的声音似曾在哪里听过,如今正眼再瞧,已是完全想起来了。

程燎的心思原本都在傅逊身上,看到荭曳现身也大吃一惊。这姑娘尽管遮着脸,但张扬的装扮实在难以忽略她的美。

那不是一眼便能欣赏的美,而是遮挡于面纱后未能全部收入眼底的神秘的美。程燎不自觉地盯着她的眼睛,是清澈透亮的纯粹的眼睛,足够张扬也足够冷漠,却又绝非不可亲近。

程燎朝荭曳微微点头以示回应,继而将目光落回近处。

“你们真认识啊?”徐朔之好奇。

“你们又是哪里认识的?”荭曳反问。

“这个嘛,有点复杂。”

“我也有点复杂。”

两个人互不相让,偏是聊不到一块儿去。

“尸体被人动过了。”

梁长风忽然说话。

至此,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那一定是衙门的人先前检查过了。”徐朔之说。

“不对。”梁长风掀开傅逊的外衣,“你们看。”

外衣之下是又一层衣服,从质地看是上等的绸子,除了贵也没别的毛病。

“哎哟,这是云绢坊的料子,上等料子哎。不过这又怎样呢?”

若只是料子而已,梁长风定然不会如此在意,荭曳自上至下又观察一遍,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可真要说哪里怪又挑不出来。

“结扣。”程燎的目光落在那衣服的侧摆,“我没见过这样的系法。”

“不就是绕个圈打个结嘛。”徐朔之不以为然,“莫不是你在船上待太久,不习惯这种系法。”

“是不对,就算是我们也不会系成这样。”荭曳倒是看出了名堂,轻轻用手拨开结圈,那赫然是用了少见的手法打出来的圈结。螃蟹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梁长风不紧不慢解开身上的侧腰带,当着众人的面说:

“我们普通人都是这样子系的,交叉打直,绕一圈收紧。可是傅逊却不同。”

他再次拆散腰带,两手分别将腰带的两头绕着手指打成活结,再将二者交叉收紧,变成了一个更加牢固的结。

“如何,是不是少见且古怪。”

“或许只是习惯不同。”虽然可疑,但也不排除例外,荭曳边说边想。

“你说呢?”梁长风将疑问抛给程燎。

程燎的眉心快能拧成个川字了:“的确可疑,这种结不是我们海盗军的习惯。嗯,绝对不会是傅逊所为。”

“即使不是傅逊打得结,也不能认定尸体被人动过,或许他死之前就有人……”徐朔之讲到一半就停下来了,“哎呀,这么说,傅逊还真不是简单的坠谷而亡了。”

梁长风艰难脱去傅逊的外衣,荭曳忽然指着傅逊的袖口:

“大哥,你看这里,沾了什么粉末。”

梁长风凑上前,那袖口上确实沾着些细碎的粉末,只因为压在外衣下,刚才并没有发现。

他沾上些许到指腹上蹭了蹭,那粉末灰扑扑的,无任何气味,但细腻柔滑,一旦沾上也很难擦净。

程燎也取了些粉末仔细观察,很快他表情严肃地吐出两个字。

“花粉。”

“什么?花粉?”徐朔之问。

“烟昙。”梁长风的神情也不比程燎轻松。

“你知道烟昙?”程燎严肃之余更是惊讶。

“嗯。”梁长风继续解释,“烟昙的花粉是暗沉的灰色,摸起来比普通花粉更细腻。”

程燎点头:“没错,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你又如何断定它就是烟昙?”

“因为它并非普通的花粉。”

屋子里并没有很暗,至少近黄昏的天色还能让人看清许多东西,透过窗的光亮照到梁长风手边。

忽然,他对准指尖上仅剩的花粉吹出一口气,一时间花粉如微尘四处飞散,却在降落时有了微妙的变化。

星碎的蓝光凌空闪过,但很快光点落向地面,逐渐黯淡,隐入尘埃。

“这么神奇?”就连自认见多识广的徐朔之都不禁暗自惊叹,“好像磷光啊。”

“烟昙花粉又叫磷光花粉。”

梁长风握紧空拳,目光仍旧落在花粉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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