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寻人不遇

丽舟东城共二十坊里,其中有五坊沿海而设,命名也皆有海字,最出名的当属落海坊。

说起这五坊,当年龙武帝还在位时,已大力推行对外商贸政策,且多以渔业和盐业为主。待龙璟帝登基时,包括丽舟东部海域在内的沿海线均已开发起来,各国贸易往来已十分频繁,合作更渗入各行各业,大多外商迁至丽舟东、北二城,东城以落海坊为首,北城以番街为首。

不过沿海开发除了带来这座城的兴盛繁荣,也带来了其他——神出鬼没的海盗军。

海岛军早在前朝就已发家,实力本不可小觑,然在龙璟帝调兵遣将镇压之下,几乎被灭尽。然而后来“璟煜之乱”爆发,龙煜帝篡位上台后一度扼制通商、废弛法度,那海盗军又再度于封霄海域露头,未经几年光景竟逐步壮大,到如今已成为朝廷最难剿灭的一支势力。

有传言,如今丽舟东部海域的海盗军的领头人名为程燎,系宁邪国原海盗王程凌天的后人,据传此人身高八尺五村,凶神恶煞,力大无穷,徒手就能推倒腰粗的桅杆。

但这支海盗军从不骚扰沿岸百姓和渔船,常年都在海上漂荡,几乎不在内陆活动,一年至多上岸两三次,也是为了补足口粮。

这一年来,程燎手劈匪的事在番街流传颇广,说的是两年前有一伙北下的海匪为非作歹,时常上岸抢掳百姓财物,后途经云台海域时遇上了海盗军。两强碰面,双方起了冲突,最终海匪落入海盗军设的陷阱,还被程燎徒手撕成碎片,被扔进汪洋巨海喂了大鱼。

安大元在梁长风面前提过此事,不过他说传言并不准确,因为他曾亲眼见过程燎,那人年轻得很,非但不是凶神恶煞,反是俊朗潇洒,虽然长得是高,但徒手劈匪显然是神传了。

不过,安大元也是后来知道程燎的身份,毕竟谁能想到海盗军首领是那种相貌。

“安大元,你别吹牛,这海盗军岂是你我能见到的!”有食客大笑,不以为然。

安大元熟练甩着汤勺回答道:“嘿,不信拉倒,但我说得都是真的!”

荭曳都把这故事听厌了,她才不想知道真假,反正海盗军再厉害也鲜少上岸。信也罢不信也罢,总之跟她没关系。

“欸,丫头来了啊!”安大元见了荭曳很是高兴,朝铺里喊了声芸娘,又乐呵道,“今儿想吃什么,一会儿让芸娘亲自下厨!”

荭曳摇头:“没胃口。”

“怎么了,还皱着眉,告诉哥,谁欺负你了!“安大元转念一想,“不对,这谁敢欺负你呀,当真不要命了!”

荭曳知道安大元是故意逗她,但仍旧提不起精神。

“哎呀呀,我看出来了,肯定又是梁长风那个木头招惹你了呗。”

面纱遮了荭曳的脸,但安大元就是看出来了。这会儿芸娘也过来了,招着手挽住荭曳的肩。

“荭曳妹妹来了,走,咱们进铺子说话。”

“嫂子,不用招呼我,我就是今日得了闲,来看看要不要帮忙。”

安大元提着口气,赶紧给芸娘使脸色,芸娘自然会意,拉着荭曳就走。

“你安大哥一个人忙得过来,咱们先进屋去,我端酥糕给你吃。”

安大元松了口气,一旁常来的食客见了,打趣道:“你这妹妹总是遮着脸,叫我等好生好奇啊。”

“去,好奇什么好奇,当心你家婆娘拎耳朵。”安大元捞起一勺面,那动作行云流水,“再说我家妹妹岂是你能看的。”

食客听了哈哈大笑:“我家婆娘也好奇得很,按理说也是个美人,怎么不爱露脸呢。”

“美就非得露脸吗,藏着不也挺好。”安大元可不会被他人套了话,三言两语就把话题绕开,“喏,你的泼油面,先把钱付了啊。”

食客笑着摇摇头,颇为无奈地往里铺张望。

安大元都看在眼里,心里莫名泛起了一阵惆怅。

哪有女子不爱美,不过是有难言之隐罢了。

——————

梁长风不常来东城,但对东城各处坊门街巷不陌生,毕竟苏寒逸先前亲手画了幅丽舟舆图赠他,他也来回看过许多遍,如今仅需照着舆图行动,穿街走巷根本不在话下。

梁长风要寻的地方在东城赤仙坊。

赤仙坊名字悦耳,但不过就是一处民宅,靠着东城西界,与西城也只隔了半条街的距离。

苏寒逸还在舆图上标了座城隍庙,据他说这座城隍庙平日里香火还算兴旺,多是附近的平民百姓为报平安求富贵去供奉上香,他们苏家本是什么都看不上的主,但这座城隍庙却是个例外,不过具体缘由苏寒逸并未言明。

梁长风觉得无碍,反正他要去的坊街无需经过城隍庙,即便标明了此地也无所谓。

他徒步一路观望,此地不算顶繁华,商铺零星分布,来往商客也不多,偶能听到几声吆喝,远不及别处热闹。

但走在这样的街面上,反叫人稍觉轻松,只因梁长风一向喜静。

“年轻人,面生啊。”途经一处卦摊,有名白须老者喊住梁长风。

那卦摊位置极佳,不但地处两街交汇,而且坐拥此处最大棵的老槐树,能观清往来所有行人举动,其中当然包括梁长风。

想必这老者长居赤仙坊,对此处民众了解尚多,若是有活地图在此,倒不必再盯着舆图。螃蟹小说网首发 www..

梁长风也无疑隐瞒什么,上前便行了礼。

“这位老丈,请问没(mo第四声)羽街是往那边去吗?”

“哦。”老者悠哉地摸着白胡须,眯着眼打量梁长风,“那条街上多是民宅,你要找哪一户啊?”

梁长风答:“沈峤,沈前辈家。”

老者手上一滞,眼睛也瞪大一分,语气却如故:“你找沈峤。”

梁长风点头:“是。”

“那可真是不巧了,沈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了间破宅子。”

梁长风未曾料想,又问:“您是指沈先辈已经……”

“死了。”老者说得直白。

“哦,那您可知沈家还有什么亲故?”

老者的目光已经从梁长风身上移,冷冷淡淡说了句:“没有。”

“您对沈前辈生平之事了解吗?”

“不知。”

梁长风谦和地鞠了一躬,谢过老者后继续朝没羽街走去。

“哎,不是说没人了吗,你还想做什么?”

老者又喊住梁长风,似乎对他的擅自前往十分不满。

梁长风不紧不慢道:“我想再去沈家宅子瞧瞧,或问问同街可有相熟之人。”

“没有没有,走走走。”老者竟是上了脾气,起身要赶梁长风走,“我不管你打什么主意,这儿都没有,赶紧走!”

梁长风哭笑不得,他不过是问了几句话,怎么就被人撵着走。

而且这老丈看着身不强体也弱,可动起手来却是力气不小。

“有人在打沈家的主意?”梁长风试探道,“沈家出了什么事吗?”

“活着的时候拼命算计,死了之后还想来挖坟,不都是你们这帮人的主意么!”没想到老者火气更旺,当街拽着梁长风就开骂,“沈家是落没了,但也没轮到阿猫阿狗来欺负,怎么连个宅子都不放过,这是要吸死人血啊!”

这一骂引来不少民户观望,大多都是住在附近的百姓,但没有一个上前制止,倒像是见惯了这种情形。

梁长风也不是没被人骂过,但被人揪着衣服当街骂还真是头一遭,他想这样也好,或许这围观人群里也有熟悉沈家的,多少也能打听到他想知道的事。

“哎,这是西城长风堂的梁大夫啊,萧老莫不是误会什么了!”

人群里忽然冒出一人声音,紧跟有个黑壮大汉走了出来。

梁长风认得大汉,正是他半年前进山摘草药时遇见的大壮。

“梁大夫是好人啊!”大壮着急,拉着萧老就解释,“半年前我进山被蛇咬了,是梁大夫替我治伤的!”

大壮说得却是没错,当时他被一条小花蛇咬了,在山里哭爹喊娘的正巧遇到择草药的梁长风。好在那并不是什么毒蛇,梁长风给他吞了止血丸,又包扎一番,找了辆木轮车送回了城里。

“这事你们都知道的呀!”大壮一着急,头上都冒了汗,“梁先生是我救命恩人,怎会是坏人呢!”

萧老愣神,又重新打量梁长风:“你说的就是他?”

大壮点头如捣蒜:“是他就是他!”

梁长风朝萧老尴尬一笑:“在下梁长风,西城长风堂的郎中。”

萧老仍未松手:“你不是来挖坟的?”

“自然不是。”

“这……”萧老的手稍稍松了劲儿,“那你问沈家的事做什么?”

一提沈家,老者仍是表现得警惕,他盯着梁长风的眼睛看了好一阵,终于放开手。

大壮也松了口气,朝围着的人群喊了句:“哎,没事了没事了,别围着了。”

梁长风感激地朝大壮点点头,慢条斯理整理好被扯乱的衣襟,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在下本有一事想请教沈前辈,但不知沈家究竟发生何事。”

“刚才多有得罪。”萧老见他足够真诚,再有大壮替他解释,便不再咄咄逼人,“借一步说话。”

重回卦摊前,萧老捋着胡须对梁长风道:“说吧,你想问沈家什么。”

“萧老与沈前辈是……”

“沈家的事我知道一些。”萧老句句谨慎,并不多作解释。

梁长风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听闻沈峤前辈身为银匠技艺高超,当年还被宣亲王招入国匠府任顶级匠师,近来我得了一物,或与沈前辈有些渊源。”

萧老抚着卦盘,嘴角微动:“梁大夫是鉴宝来了?”

听起来,萧老对梁长风只是面子上的客气,戒备心仍是很重。

“鉴宝倒也说不上。”

“那是做什么?”

“探寻此物出处与去处。”

萧老当下困惑:“何意?”

“梁某受朋友之托查探一事,此事恰与此物关联,我想知此物是否由沈前辈打造,之后又入谁人之手。”

萧老又眯着眼点点头,似乎是听明白了,又似乎是没听明白,不过他很快便回答了。

“不管怎样都会让你失望,沈峤死了有一年多了,就算去了也问不到。”

梁长风明白,不是萧老推脱,是真的没办法。

“您方才说挖坟是怎么回事?”

萧老无奈一笑:“既是误会,这事也没什么可隐瞒。你能先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得知沈峤住在赤仙坊?”

“西城微岚铺的掌柜。”

“魏楼?怪不得你能找到这儿。”

“你们认识?”

“认识,沈峤的事还是我告诉他的。”

“那……”

萧老笑得十分不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和姓魏的早就闹掰了,只要我萧某在世一天,他绝不敢踏进东城半步,沈峤的死我不告诉他,他自然也不知道。不过——”

萧老瞧了眼梁长风,突然压低嗓门:“魏楼能让你来找沈峤,说明你手里的东西不简单。”

“您的意思是……”梁长风察觉得出他语气里的异样。

“不管你手持何物,绝不可在他人面前显露,免得惹祸上身。”

“为何?”梁长风偏偏问到底。

“呵,你也说过,沈峤曾入国匠府,他手造之物不说价值连城也相当值钱。如果有人得知你手持沈峤遗作,你觉得如何?”

“是个麻烦。”

“错,是个天大的麻烦。所以,你走吧,我帮不了你。”

“我还是想去沈家看看,萧老能否带路。”

“我都说沈家没人了,你怎么还要去?”

“萧老,你明白你在担心什么,如果眼下不便去,那可改日。”

萧老不得不重新正视梁长风,这名男子确实不同于以往见过的任何人——无意误会他时,不急不恼;故意为难他时,知进懂退。

无论说话还是行事,他都很有分寸,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他看穿了心思。

与聪明人说话便不用拐弯抹角,萧老也想通了,就当此事是天意罢了。

“今日申时,你换身装扮独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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