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出巡(三)

南巡的船队沿河而下,有了卫立的例子在,士族们都约束得很,官员们也时刻警醒,一路上倒是吏治清明欣欣向荣。

船队驶入春江,官船商船、客船货船通通都只能靠着岸边,给御船让道。大船小船首尾相接,竟排出百余里去。

元晗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乌压压的船只,既欣慰又惋惜:“夫子可记得,十余年前朕说,将来运河修通,这里必定是舳舻蔽水、客货云集。可惜朕一来,她们就只能避让,此等盛事,却是不得见了。”

崔致叹道:“陛下开挖运河,功在千秋。沿河两岸无数的城镇因运河而繁荣起来,粮食货物南来北往,百姓生活丰足。此等功绩,岂是江面上一时的繁华能展现的?”

元晗开怀一笑:“如夫子所言,竟也不算什么憾事了。”

随驾的元琦提议道:“母皇何不召画师来,描绘下春江的繁华景象?”

话一说出,元晗十分心动。不能亲眼所见,能见到纸上描绘的盛景,也能聊以慰藉。

元瑾接话道:“可就巧了,外祖前些日子得了幅《百里春江图》,所绘正是运河贯通后,江面上船行如织的景象,正欲进献给母皇。”

元晗本就擅画,此时更是被勾起了兴趣:“能让赵晋看得上眼的画作,朕还真是好奇的很。”

赵家诗书传家,不懂钻营,到了元晗一朝,才勉强跻身一流士族。但赵家人在书画文章上的造诣,皆是不俗。最典型的赵家人,便是赵南嘉。

元瑾笑道:“这里距金陵不过是一日的路程,母皇若是等不及,便传信去金陵,一来一回两日的功夫罢了。”

元晗摇头:“不费那些功夫,待到了金陵再赏画便是。”

虽说是不愿费功夫让人往返献画,可真到了金陵时,元晗还是免不了有一些急切。能被赵晋呈献的画,必然不是凡品。

当两位宫侍缓缓展开一幅丈余长的画卷,画中的热闹喧嚣扑面而来,元晗还是被惊艳到了。

春江江面开阔辽远,江面上有挂着官旗的千石大船,也有商队运货的货船,还有渔民生活的渔船。有的满载货物,逆流而上,有的靠岸停泊,正紧张地卸货,有的停在江面上,撒网捕鱼。船上的人,或纤妇牵拉,或船妇摇橹,甚至还有点点炊烟。

元晗越看,越能寻到细微处的惊喜,不由赞道:“妙极妙极。”

看到最后,却没有落款,没有印鉴,反倒是以船橹遮掩,留下了模糊的“南川居士”四个字,不懂画的人几乎发现不了。

元晗拊掌:“不知这南川居士是何许人也,将人物、景象、细节,都安排得合情合理,疏密、繁简、动静、聚散这些画面关系,也处理得恰到好处,繁而不杂,多而不乱,甚好,甚好。”

赵晋答道:“这幅画是臣偶然所得,听说是从当铺流出来的。臣感南川居士的才华,命人去寻,至今没有消息。”

元晗点头:“是了,这幅画定不是一蹴而就的,若不是生活难以为继,谁愿意将这样的心血之作当出去换银子呢?赵卿,你继续找南川居士,此等才华,不应当被生计埋没了。这样的佳作,朕也不能白拿了你的。”

赵晋献画有功,得了赏赐,喜道:“陛下放心,有了南川居士的消息,臣定当及时回禀。”

张疏桐晚间伺候元晗洗漱时,她依旧盯着这幅画作,爱不释手。

“陛下怎么和清儿小时候一样,得了新鲜玩意,就非要把玩个够才罢休。”

元晗并不抬头:“这幅画大手笔与精细的画技相结合。选择的事物场面情节,满是诗情画意,又十分写实。这位南川居士对场景的观察十分细微,可见是真实见过的,并不是闭门造车。这里的每一位人物,各有身份,各有神态,各有情节。船只、桥梁的描绘,一笔不苟。面面俱到,谨小而不失全貌,不失其势。朕骤然看到如此精湛的技法,难免见猎心喜,可多年不曾动笔,如今画技都已经生疏了。”

说到最后怅然不已。

张疏桐拧了帕子给元晗擦手:“若没有陛下勤政爱民,何来春江上这样繁华的景象?纵使南川居士画技再高超,也是源于实景的。真算起来,这副画里,陛下要算首功呢。”

元晗“哈哈”一笑,终于将目光从画作上移开:“南巡以来,听了这么多奉承之语,唯有桐儿的话,十分中听。”

张疏桐不依道:“陛下是臣侍的妻主,臣侍何须阿谀奉承?不过是说实话罢了。”

元晗想起多年前,张疏桐刚刚入府时,红着脸唤她“妻主”时的模样,不禁心中一热,揽他入怀中:“还好,你一直没变。”

沿途诸多以各种名目进献珍宝的官员们,听说赵晋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川居士的画,得了皇帝的欢心,俱都懊恼不已。

接下来进献字画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元晗不堪其扰,斥责了几位官员,这才消停下来。

“这可真的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啊,难怪皇帝若是有什么劳民伤财的爱好,大多成了亡国之主。”

元晗叹道。

张疏桐笑道:“这怎么能怪皇帝呢?陛下擅画,爱风雅,本就是人之常情。是下面的人投机钻营,才会让明主如履薄冰。”

“朕这些爱好,若是在寻常士族,或者是令君那样的商户人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可是唯独皇家不行。全天下的人都盯着皇帝,哪怕露出一丝端倪,总有人能想出法子来。朕在春州时,不过虾炙多用了些,后边的一路上便变着花样地进这道菜。好在只是做法麻烦些,并不劳民伤财,便由她们去了。”

张疏桐一回想,果真是这样,不由也叹了句:“难怪陛下时时克己,吃穿用度俱是寻常。倘若奢靡些,下面人不知要如何了。”

元晗笑着捏捏他的脸:“瞧把你愁的,朕觉得如今便很好,并不觉得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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