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晗点头:“你看,这几条是历朝开凿的运河,这几条是春江和玉河的分支,在这里补凿一段,这一片水域就连起来了。再从玉河和支流引水源过去,南北就有了水路上的连接。这样一来,南北漕运就大为便利,赈灾平乱也好,货运通商也罢,夫子想想。”
崔致被她说的激动起来。
这样一条运河,对于经济政治的作用,的确是难以估量的。崔致甚至能想象出,将来运河之上舳舻蔽水,客货云集的盛况。
但这激动也只是一时的,开凿运河所需要的钱粮人力,都是巨额数字。
这个问题元晗也考虑过,自从有了开凿运河的念头,元晗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些。国库的收入该如何支撑?河工劳役该如何调配?工部有没有人精通水文可以统筹调度?
“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二十年,朕有生之年看不到,泽被后人也是好的。”
这样一条运河若是开通,是功在千秋的事情,花二十年时间做这样的事情,值得。
“臣传信工部户部,还有右相,让她们先商议出个章程来。”
“先让她们心中有个数,暂时不要传扬开去,待南巡结束再议。”
楼船在春江上行了几日,进了品州境内,开始下暴雨。江面上风浪大,元晗一行人上岸,在品州府衙落脚。
品州被春江和支流分割成了三块,如同一个“品”字,因此得名。这样的地理环境给品州带来了富庶和繁荣,也带来了水患的风险。暴雨一落,府衙县衙各处便严阵以待,组织劳工加固堤坝。
元晗领着元琮在河堤上看了一天,回去的时候,二人已经湿了大半。
张疏桐一边让人替元琮更衣,一边亲自动手拧了热的帕子递给元晗,埋怨道:“外面这么大的雨,陛下带上太女做什么。小孩子身子弱,冻病了可怎么好?”
元晗擦脸的手一顿,很快又继续擦脸,声音从帕子底下传来,有些闷闷的:“这些事情,太傅说上一百遍,都不如自己看上一遍。”
张疏桐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元璃病逝才一个多月,元晗虽然忙于政务看不出悲伤来,可终究是心痛的。前些日子,京中传来消息,元璃已经下葬了,但梁辰一病不起。这时候提“孩子身子弱”,无疑是在元晗的伤口上撒盐。
正想着找补两句,元晗擦完脸把帕子递还给他,神色如常,除了眼中多了几条血丝。
“陛下去累了一天,喝杯热茶去歇一歇吧。太女也去睡一会儿。”
元晗端起茶杯,将冒着热气的茶水一饮而尽:“朕去歇着,琮儿若是累了便也去睡会儿。”
元晗走后,元清察觉出气氛不对,却又不解:“父君,母皇怎么了?”
元琮小口小口抿着茶水,答道:“母皇想起二妹了。”
元清对这个常年养病的妹妹没什么印象,只能瞪着眼想了会儿,沉默不语。
论起存在感,元璃比不上身为太女的元琮,也比不上成日里爬高上低到处低捣蛋的元清。但想到她最后实在睁不开眼,细声细气叫“母皇”和“父君”的样子,让元晗鼻梁发酸。
自己尚且这样,在元璃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梁辰,不知道有多难过。
送进宫的家信中,元晗嘱咐,给梁辰父亲入宫的牌子,让他多进宫陪陪梁辰,希望他能好过一些。
元晗在品州住了几日,虽然连日暴雨,但因为品州应对及时,并没有多大损失,反倒是邻近的苏州遭了水患。
“启程,去苏州。”
话一出口,立即被品州刺史彭安民劝阻:“水患过后必有流民,陛下千金之躯不可涉险。”
元晗简直要被气笑了:“流民?官府若是好生安置,哪里来的流民?杨才无能至此了?”
彭安民讷讷,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
苏州刺史杨才,出身苏州杨氏,是杨氏家主杨业的庶妹。杨业现任吏部尚书,杨氏一族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苏州和品州距离这么近,杨氏要为难她,并不是什么难事。
看她这个表情,元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来,给朕说说,杨才都干了什么事?”
彭安民心中权衡。苏州府的情况,元晗去了一看便知,要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
“杨大人早些年也是进士出身,着实有些政绩的。这几年迷恋方术,府中养了不少方士,遇事不决便询问这些人。这些人中的确有些真才实学的,还有一些就不好说了,所以……”
元晗懂了,有江湖骗子也有真有本事的,所以杨才即便荒唐,也没闹出乱子。
“朕更得去苏州看看了,青岚,吩咐下去,明日启程。仪仗断后,咱们先行一步。”
遭了水灾的是苏州丰江县,距苏州城还有一段距离,元晗并没有遇到流民。想着看看杨才能作出什么妖来,元晗直奔刺史府。不料却被告知刺史大人带着人去丰江县亲自赈灾去了。
一州刺史在遇到水灾后亲自去到县里赈灾,也算是用心了。元晗又带人赶去丰江县。
丰江县城地势较高,没受到什么影响,周边的村子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浑浊的江水漫过大片的庄稼,时不时飘来残破的衣料木盆等物什。房舍被没过一半,屋顶上间或能看见几个人,表情麻木又绝望地看着远方。往县城去的路上,失去家园的百姓同样麻木地往前走着。
一路上没见到赈灾放粮,也没见到官府的人,杨才亲自来赈灾,到底在做什么。元晗赶到县衙,居然又被告知刺史大人不在,去了江边。
元晗再次追着杨才到了江边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加固堤坝或是赈灾放粮的场面。
江边搭了一座高台,有个身着紫色官袍的人,正在手舞足蹈说着什么,她身边还站着个道士模样的人。因着暴雨,二人都十分狼狈,杨才的官袍湿了大半,沉甸甸地挂在身上,道士的雪白的道袍也沾了不少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