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四、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清水拓也:

帮我把时透先生送到你知道的那个地方去。他的妻子刚刚亡故,说话注意点儿。

我没钱了,随信寄去一批特效外伤药。你小心着卖。

端木银

托锖兔把时透一郎交到清水拓也手里后,我叫醒了有一郎和无一郎。天亮之时,我们和时透双子埋葬了他们的母亲。时透凉穿着干净整洁的和服下葬,看起来比活着的时候还有生气一些。我看着她,透过她看到无数个她,直到落在她脸上的泥土掩盖了她全部的面容。

锖兔悄无声息地赶回,站在我身边。时透有一郎执意不肯让我们插手埋葬的主体工作。无一郎也婉拒了我们的帮助。我只好站在边上,对美丽的女性行注目礼。再见,凉。若死后真有灵魂,祝你无病无忧。

“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办?”良久,我问时透无一郎。

他朝我不免难过地笑一笑。“我和哥哥也商量过啦,”他说,“虽然哥哥骂了我很多次天真,但是他最终还是同意和我一起去做杂工。我想,就我们两个,也能活得下去吧。”

“那,要不要来我们药店帮忙呢?”我提议道。

时透有一郎挤过来,皱着眉,显出一种不符合年龄也不符合脸的老成和复杂。他沉默一会儿,别扭而生硬地拒绝了:“算了吧,我和我不争气的弟弟已经给你们添了够多麻烦了。”

我揉揉他们两个的头,没有坚持。都是硬脾气的小鬼,只是一个外显一个隐藏。

有一郎把我们送到山下。我们沉默地走回去,一路无话。我耸肩,试图打破凝重的气氛:“不要太难过,伤心的日子有的是。”

香奈惠晃了晃我的手,平静而悲伤地说:“这不妨碍我们对离开的人表示哀悼。”

“银小姐,你呢?”匡近歪头看我,他的眼睛里难得没有笑意,“你怎么想?”

哎,我怎么说呢。她的死亡让我想起无数人的逝去,我走过的路上满是尸体。我想起我还是水呼剑士的时候误入某个下弦设置的阵法,我杀不了他,他也打不过我,只能竭尽全力把我困住。那个空间里到处都是水,都是溺死的人,水面上漂满了浮尸。有陌生的剑士就在我眼前死去,我拼尽全力也毫无用处。最后我终于找到他的破绽杀了他(当然,那时九柱已经满员了),浑身湿透地站在尸山中间。那好像是我的命运的一个糟糕透顶的隐喻。我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发了信号,在那里坐到附近的隐赶来,在蝶屋见到富冈义勇才说出来第一句话。活下去好像成了一件幸运到有些可耻的事情。

我很弱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站在这里。有些事作为剑士做不到,作为鬼却可以。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十分讽刺的事。

“我没怎么想。”我无谓地说,“就是,人的生命真是脆弱啊,随随便便就死掉了。”

“银。”锖兔停下来,按住我的肩膀。他正视我的眼睛,我才发现当年的少年已经长得挺拔又强壮。他认真地说:“不能逃避哦。”

“真可靠啊。”我感慨道,“锖兔已经是个大人了啊。”

“也不可以转移话题啊。”

“……好啦。”我说,“对于没能救时透夫人这件事,我很抱歉。”

“又不是银小姐你的错啦。”匡近说。

“叫我不要逃避,又不准我道歉。”我不满地耍性子,“到底要我怎样啊?”

“没关系。香奈惠牵着我,温和地说,“小银就像小银那样就可以了。”

“……嗯。”讨厌啊,惠姐总是正中我红心。我低低地说:“我不会忘记凉的。”

“——我会永远记得她的。”

时透一郎也会,有一郎和无一郎也会,你们也会。人死不可复生,但是回忆永存。

“但是还是,果然,她能活下去就好了。”我说,“好好照顾有一郎和无一郎吧。”

“可是银,”香奈惠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时透一郎的事?”我说,“就像你们一样。……和我对你们做过的事,没有什么不同。”

“对那些事又是怎么想的呢?”

“好麻烦,不想了。”我说,“就是这样,不想不想不想。”

“欸,银小姐,不可以逃避哦。”

“匡近你不要学锖兔!”

我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没法从我嘴里撬出来。可能把我灌醉了也不行,因为会爆舌嘛。很多人本来不会走上杀鬼的路,即使有,也不会有那么深的仇恨和痛苦。但是因为我,因为我的任性,他们的人生平白无故地多了很多苦难。根据强惨正比法则,他们会毅然决然地踏上这条不归路。这只是因为我太弱了。每次想到这个,我就感到深深的悲哀。

那时以后我们时常能看到下山做工的兄弟俩。蝴蝶香奈惠经常突然把人拉进来,送他们药茶喝。粂野匡近和鳞泷锖兔俨然是把人当成了自家小弟,点心就没断过,完全忘了他们的零花钱都来源于师姐我的血汗。不过我是很高兴的,小孩子生长期就该多吃点。

“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银小姐的魔爪就会伸向他们啊。”粂野匡近充满慈爱地远远注视着带着两兄弟玩的锖兔,说。

“啊,妈妈。”我懒洋洋地打趣,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什么叫魔爪啊!历练啦历练啦!”

“让人没法相信呢。”香奈惠说。

但是这种对话,谁都已经腻烦了吧。

锖兔冲回来,端起紫藤花茶一饮而尽。粂野匡近吓一跳:“呜哇——你用的是我的杯子啊!”

“有什么关系嘛——换人换人,”锖兔朝他哈哈笑,“和他们玩真费体力——这是普通的十岁小孩吗?”

匡近注意力被转移,大无畏地撸袖子上场了。我看着他们,心想这可是继国家的后代啊,自然不是普通孩子。

锖兔沉默一会儿,问我:“你到底要做什么呢,银?”

我只是冲他笑笑。只是和他们所遭遇的一样的事情,只是让他们活下去,仅此而已。

但是这种事,谁都已经腻烦了吧。

可是我,我已经反反复复,经历了好多次了啊。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可能,还是这样。

我停滞不前的时候他们都在长大。很多年少时候能蒙混过关的话题,就快要糊弄不过去了。而事实上他们的力量远大于我,我也没有阻止他们离开的把柄。情感能牵绊一阵他们的脚步,但是却不是长久之计。关系是会消耗的,我却除了撒泼打滚没什么维系的办法。创造回忆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是当与更强烈的想法冲突时,那些东西也会被掩埋。

我希望他们不要太喜欢我。不过如果厌烦我也会很麻烦。会很麻烦啊。

“三年。”我说,“还有三年。”

“咦?”锖兔惊讶,眼睛睁大。惠姐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匡近抬头望过来,我知道他在听。

“三年之后我会送你们回鬼杀队。”我平静宣布,“条件是,在那之前,待在我身边。”

锖兔好像要说什么,我出声打断。“什么也不要说。”我说,“不要质疑,不要保证,不要说自己可能做不到。我什么也不想听。这件事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让它停留在我的一厢情愿就好。”

“你们不必做出任何回应,我也没有期待听到。”我说,“不拒绝就可以。”

我没等任何人回答,伸手够了一杯不知道是谁的紫藤花茶,一口喝掉。紫藤花,那么馥郁芬芳的紫藤花,我尝起来就像呕吐物和用过的婴儿尿布*一样恶心。它在我的食道里滚动,烧灼着我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伤口,滑到胃里让我想吐。我顺势倒在香奈惠膝盖上,锖兔惊呼一声,匡近瞬间领着双胞胎凑到旁边来,我只得举起一只手示意我没事。

缓了半天,我才闷闷地说:“……好难喝。”

“难喝就不要喝。”惠姐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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