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半日连下仓与城

从黎阳仓城、黎阳县城上守卒的视角来看,义军就像是潮水一般的涌来。

且不是只从一面涌来。

而是四面八方,皆为涌来的义军。

黎阳县城大一点,还稍微好些。

仓城小,此时此际,真如黄河中的一座小岛,将被卷起掀天浪头的汹涌波涛环围、拍打。

守将、守卒这会儿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不得而知。

攻仓城的刘黑闼诸将,这时仓城入目,却看到的都不是仓城,是鲜美的肥肉,无不争先恐后!

仓城建在大伾山北麓的高地上,其之南面居高临下,是最好攻的位置,同时,这一面,亦是离李善道等部最近的地方。刘黑闼引率其部,最先冲到了仓城外近处。

他早已身披重甲,骑在一匹雄骏的黄马上,没有持槊,提着横刀,在十余虎背熊腰的亲兵从骑的护卫下,他暂立马停下,往两下瞅了瞅,点出一人,令道:“阿奴,你带队先上!”

被他点将这人,可不就是他的亲弟弟刘十善!

边上一将赶忙挺身出言:“将军,何须小刘将军先战?末将愿引部先攻。”

“这次来攻黎阳仓,是俺贤弟好不容易,才从徐大郎、司徒公、魏公处讨得的将令,於今攻战开启,别的营头俺管不着,但咱营,俺自当身作表率,以励士气!俺是主将,不能首战即上,便由阿奴代俺!”刘黑闼说完,问刘十善,“阿奴,今日攻黎阳仓城,系是四面围攻,高将军、秦将军、王将军,悉乃俺贤弟帐下勇将,你有没有信心,比他们先登城头?”

有其兄,必有其弟。

刘黑闼骁健,刘十善亦是猛士。

几句话激起了刘十善与高延霸、秦敬嗣、王须达三人比比高下的好胜心,他紧了下兜鍪,挟槊在臂,虎踞马上,昂起头,大声应道:“阿兄只管放心!先登者,必是俺!”

“好!先拔仓城外营,再攻仓城。你去吧!”

刘十善兜马,引上三四个裨将,从本部兵的中间横冲驰过,途中,接连招呼了四五个路过的团、旅的军将,——这四五个被他招呼的团、旅,都是刘黑闼部的一等精锐,合计兵共数百,他遂率之,马不停蹄,直奔两里多外的黎阳仓城的南城墙下的守卒营垒杀去!

……

仓城西面。

在刘十善引众,展开了对仓城南的攻势后大约一刻来钟,高延霸率其本部,赶到了这里。

南面,刘十善及其所率的那数百部曲传来的喊杀声,入进高延霸的耳中。

他扭脸瞅了瞅,摸着胡须,呵呵笑道:“刘将军倒是心急,这就展开攻势了。”

一个从将急劳劳地说道:“将军,咱也赶紧开攻吧?可别先登之功,被刘将军夺走了。”

高延霸哼了声,说道:“刘将军虽然勇悍,可这先登之功,不见得他说夺,就能夺。”胯下坐骑是李善道送给他的,颇通人性,他很喜欢,恰好这马“恢恢”的叫了声,他爱惜地拍了拍这马的脖颈,从马上跳下,说道,“休得累坏了俺的爱驹。”令道,“取胡坐来。”

南面的攻势已然展开,他居然还这等好整以暇?

左右将校面面相觑。

无奈,只好奉他之令,取来了马扎一个,摆好在地。

高延霸将铁鞭摘下,大马金刀地坐入胡坐,把两根铁鞭插入地上,顾盼从将,这才下令,说道:“率尔等各旅,可攻矣!俺就在此处观战,勇进先登者,厚赏;怯战不进者,铁鞭伺候!”

诸从将应令,於是抬着梯子等物,各率本旅趋前,也开始了对西面仓城及城外守卒营的进攻。

……

仓城东面。

秦敬嗣部和高延霸部是差不多同时抵达到的战场。

与刘黑闼的令其弟先攻、高延霸的坐胡坐指挥进斗不同,秦敬嗣本分老实,因知此战对李善道的重要性,却是披甲持刀,率领本部战士,亲自上了战场,身当先冲。

……

仓城三面的杀声,如似浪涛、如似滚雷。

响彻了仓城远近。

仓城北面,王须达部最晚到达战场。

令人奇怪的是,到了战场,近距离地打望了仓城北城墙上和北城墙外守卒营的守御情况之后,王须达第一时间,不是给部将分派进攻的任务,而是转过头去,朝北边的县城又望了望。

李文相等各部还没有抵至黎阳县城外。

远远的,李文相、王德仁的将旗,都可以看到。

王须达狠狠地剜了两眼。

有人在他边上说话:“将军,刘、高、秦诸位将军已开始攻城,咱们是不是也该赶紧开攻了?”

王须达收回了视线,再次向仓城和仓城外的守卒营张望,旋又左顾东面,看了下仓城东秦敬嗣部的攻势,右顾西面,看了下仓城西面高延霸部的攻势,瞧见秦敬嗣部、高延霸部的先锋,俱已杀到了这两面仓城下的守卒营外,已然展开了对守卒营的猛攻,特别是秦敬嗣部,他分明瞧出,“秦”字旗下,带头在前冲杀的那披甲之将,是秦敬嗣本人!於是乃便下令:“攻!”

先以本部的一般部曲上阵,精锐部曲放在了后头,视形势再决定上不上。

……

喊杀不绝於耳,奋力前斗的各部的将旗、营旗,在仓城的四面迎风招展。

恍惚间,高曦仿佛回到了高句丽的战场。

曾有过一次他亲身经历的攻坚,类似眼前的战局!

但据守堡垒的高句丽战士,却远比黎阳仓城的守卒斗志坚定。

前赴后继的战友们的身影,那虽然不大,却数次进攻都未能将之拔下的敌堡,如雨的箭矢、血污满面的敌我,——还有战死在此战的好友的容貌,走马灯似的,在他眼皮子前头晃过。

他用力地摇了下头,将这些惨烈的场景甩过。

高句丽那一战,惨烈的战事,说实话,真的是太多了!

微风从北边的大伾山中吹来,带来初夏的草木清香,午后的阳光熙暖,连带清香也被晒得温温的了。却也许再过不久,这清香,就将会被刺鼻的血腥味取代!

一如高句丽战场上,那一场场惨烈的战事过后。

骑在马上,高曦观察了会儿仓城和仓城外的守卒营,很明显,城内的守卒、城外营中的守卒俱无出来迎战的动向,他因下令:“骑士下马、步卒坐地,休养力气,以候进战。”

数十骑兵,随着他从马上下来。

他本部的步卒战士、陌刀团的两百战士,随着他的命令,也都保持着队形,纷纷坐地。

“郎君请求攻黎阳仓城,实是高明之举。黎阳仓城的空虚,端得出人意料。今日便是打不下此仓,至多明日、后日,也定能打下。仓内储粮千百万石,此仓下后,无论是郎君的声名,抑或是本部的扩充,郎君都能得到极大的提振与发展!而等仓城下后,郎君名威大振,俺亦可借此向郎君提请,将俺昔日同征高句丽的同袍,凡愿来者,皆召唤来了!”高曦这样想道。

……

因为兵多,所以此攻仓城、县城,无须围三阙一,四面围攻即可。

四面的围攻相继展开。

战端才启,战未及半个时辰,后世三点多钟时,指挥台上观战的郭孝恪面现惊喜。

“将军,南面!南面!”

何用郭孝恪提醒,李善道也已望见,攻仓城南面的刘黑闼部,率先攻进了仓城下的守营!

“半个时辰不到,刘将军部已攻入守营。接下来,即可直攻仓城。”郭孝恪看了看摆置在指挥台边上的日晷,仰脸瞧了下日色,说道,“仓城外营既破,仓城守卒势必越发大乱,离入暮还有一个多时辰,将军,说不得,今天莫非就能将仓城打下了?”

李善道没有接他的腔,全神贯注地望着各营围攻仓城的战事。

猛然间,北边远处,一阵呼喊随风飘至,加入进了刘黑闼等四部攻仓城的喊杀声中。

李善道缘声展目,望之,是李文相等部已到黎阳县城外,亦开始了攻势。

距离比之仓城,黎阳县城远是远了点,但一则李善道等是居高俯瞰,二则,远也没有远上太多,故此,李文相等部的进攻态势,李善道、郭孝恪等皆可清晰望到。

四部中,是李文相部最先发起的攻势。

但很快就吸引走了李善道、郭孝恪等目光的,则是赵君德部的攻势。

侯友怀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掐着山羊须,眯着眼打望着,说道:“竟是赵将军亲自攀城?”

赵君德部负责攻打的黎阳县城的西面。

能够瞧见,赵君德的将旗,不像李文相等的将旗,离城颇远地插着,而是竖在了城墙底下!

搭好的长梯上,布满了蚂蚁般的赵君德部的战士,有无赵君德在内,诸人看不到,可赵君德的将旗,既然竖在了城墙底,那的确就很有可能性,赵君德竟然是亲自率勇士,在攀附城墙。

要知,赵君德和秦敬嗣,那可是不能比。

秦敬嗣只是李善道帐下一将,该用命的时候,他为李善道用命,是正常之为。赵君德不然,他是一部义军之首,现又非是到了危急的时刻,才刚开始攻城,则他若竟亲上,确就少见!

……

确实是赵君德亲自率众攀城!

消息传到了攻黎阳县城北面的王德仁部中。

王德仁抹了下下巴,咧嘴笑了笑,说道:“赵老兄嫌李二郎小看他,今儿个他却是卖了命了。”

一亲信将领问道:“大郎,那咱呢?怎么攻?”

王德仁瞥了他眼,似笑非笑,说道:“你想让老子也亲自攀城?”

虽是亲信,此言听得,这将亦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小人怎敢!小人的意思是,大郎千金之躯,肯定不能上阵,要不便由小人带些敢死士,为大郎冲上一阵,也省得李将军小看了咱?”

“赵老兄要卖命,由他去,俺便不上阵,李二郎也不会小看了俺。”

这将赔笑应道:“是,大郎说的是。大郎拥众数万,威名在外,李将军当然不敢小觑大郎。”

“但咱也不能被赵老兄先登了城头。传俺令下,令崽子们卖力攻城,谁能先登,进城后,便叫谁先抢个痛快!耍个痛快!”

这将和余下诸将应诺,便将王德仁的此令传了下去。

选出了五百人为先锋,扛着梯子到了城下,分作三队,开始轮番攀城。

……

后世四点钟前后,仓城、县城,已俱是陷入进了各部义军的猛烈攻势中。

指挥台上,郭孝恪大喜过望,猛地拍了下手掌,叫道:“打上去了!”

是刘黑闼部,继攻破了仓城下的城外营后,再次首先攻上了仓城的城头。

胜利得来的这般快捷,郭孝恪没有想到,李善道也没有想到。

杨粉堆等驰马分行,急令传去与仓城、县城外的攻城各部:“刘十善已然先登仓城,将军令:赏金百,上书魏公,请以上功,擢迁刘十善。诸部诸将,勉力!凡有功,不吝赏!”

各部士气大振,对仓城和县城的攻势越发猛烈。

后世五点钟前后,攻仓城的各部俱皆攻入了城内;再一两刻钟后,赵君德先登黎阳城头。

当傍晚来到,暮色渐深。

仓城、县城都已攻克。

红日西落,山峦屹立,黄河滚滚。

披着暮色,刘黑闼等将从硝烟未尽的战场,驰马还回,至高台,向李善道缴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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