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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兔子

云映朝赫峥走过去, 男人的脸色没有比方才好看多少,她就这样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赫峥拉住她的手, 掌心灼热,紧紧的握着她。

云映跟在他身边任他拉着, 没有挣脱,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搂住他的手臂。

她甚至没有轻轻跟他抱怨一句为什么要这么久。

她当然不会,她求之不得, 兴许今日若不是知道他会回来, 她会直接跟宁遇一起出宫。

出宫之后她会去哪?

她还会认为这里是她的家吗,她会直接跟宁遇走吧。

赫峥唇角紧绷, 握着她的手越发的紧。

他一句话没有跟她说, 只是沉默着带她出了宫。

直到坐上马车, 云映才慢慢把目光从窗外收回, 看向了身侧的赫峥。

她道:“夫君。”

赫峥原本绷紧手指动了动, 他没有去看她。

她又说:“对不起。”

赫峥阖了阖眼, 喉结滚动, 无数讥讽的话堆嗓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忍着不去看她, 似乎这样就能显现出他才不在意她喜欢谁, 更不在意她跟宁遇的关系。

他能够坦荡说出, 他只是赫峥,而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这句话。不让她发现他因她而觉得难过,是他最后的遮羞布。

云映料到他不会理自己, 这句话说完之后, 也没有再出声。

一路无言, 直到马车停在赫家门口。

赫峥率先下了马车, 等云映提着裙摆跳下来的时候,赫峥已经进了府,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云映自己一个人回到房间,赫峥不在。

泠春今日没有随同她一起入宫,见云映回来,连忙道:“姑娘,奴婢听说朝野休假三天,您怎么没跟姑爷一起回来?”

云映摇了摇头,道:“他可能去书房了吧。”

泠春敏锐的察觉到云映的反应好像有些不对,她轻声道:“姑娘,你不高兴吗?”

云映坐在红木椅上,她摇头道:“没有。”

“我只是有点……”

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问:“今年的探花,是叫宁遇吗?”

她之前因为赫峥的缘故,对赫延传言中的另一个孩子印象算不得好,也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费神,所以她没有怎么主动打听过他的事。

这个消息还是几天前不知听谁提了一嘴,这会才想起来。

泠春嗯了一声,她站在云映面前道:“奴婢听说这位探花郎就是赫阁老流落在外的那个儿子。”

她感慨道:“您还别说,他还真不愧是赫阁老的儿子,那可是钦点探花郎。听说他自幼长在山野,能有这般出息,恐不是一般人。”

云映嗯了一声,轻声道:“他确实很厉害。”

泠春道:“不过秋水斋已经翻新完毕有几天了,这个宁公子怎么还没搬进来。”

云映也不知道宁遇是怎么想的。

她今日只来的及匆匆跟他说几句话,有许多事尚且还没来得及问他。

如今知道那个孩子就是宁遇,她心里便有了几分微妙的变化。无关于对错,只是觉得命运弄人,她跟宁遇从小在一个地方长大,自然是知道他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与旁的孩子不同,宁遇小时候很少出去玩,他总是坐在那一块大大的书桌前,偶尔望着窗外出神,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看书写字。

他十一二岁的时候,身边有一位两鬓发白的夫子,后来不过三年,老人就不知是走了还是死了,此后便没人教宁遇读书。

裕颊山没有像样的夫子,只有很远的村镇里一名老秀才,宁遇大多数都是自己一个人看,一个人理解。他的小叔每次去村镇,都会带一摞书回来,那会云映还小,她偷偷瞧着,觉得看书是件非常高尚又了不起的事。

就连她讨厌的阮乔,在翻书时,她都觉得可爱几分。

宁遇的身体不太好,他的房间里常常有股药香,听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一年四季都在喝着养身体的药,他的日子也并不富裕。在那场恩怨里,不管对谁来说,他的出生都是一个错误。

“姑娘,您今日怎么突然问起这位公子了?”

云映低眉道:“我在宴上看见他了。”

泠春好奇道:“奴婢听说,探花郎历来风流倜傥,这位宁公子可如传言中那么好看?”

云映道:“好看的。”

她思索片刻,又如实补充:“非常好看。”

泠春问:“那比起姑爷呢?”

云映抿住唇,没有立即回答。

泠春自己摇了摇头,念叨道:“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定然是姑爷最好看。”

云映却问:“为什么?”

泠春愣了下,且不说赫峥那张冰冷俊美的脸在上京如何出名,就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云映眼里,定然没人比得上赫峥。

她迟疑道:“……您不觉得吗?”

他们俩之间没什么好比的,云映摇了摇头道:“罢了,不说这个。”

她有午睡的习惯,每日一到点就会困难,今日流了不少眼泪,眼睛干涩,更是难受。

“你下去吧,我睡一会。”

泠春出去以后,云映脱了外衫,然后把袖中藏着的小兔子拿出来,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她躺下,与小兔子面对面。

小兔子仍然耷拉着耳朵,瘫坐在她面前,一副苦恼模样。

云映看着看着,然后伸出手,把耷拉在前面的兔子耳朵挑到后面去,让它看起来精神一些。

但这草显然不听她的话,隔了一会,又自己回来了。

云映没再试图弄回去,而是用指尖不停的拨弄着这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隔了一会,她翘起唇角,脸庞带了几分笑意,和生死比起来,旁的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他来了京城,他的书也没有白读。

生死之别后。

她又见到了他。

日暮四合,天际黑暗吞噬晚霞。

云映睁开眼睛时,房内已经一片昏暗。

她没料到自己会睡那么久,慢吞吞的从榻上起身,穿上鞋子想去燃灯。

正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云映精神了几分,她坐在床边没有动弹。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赫峥走进来,天色暗淡,房内亦未燃灯,云映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进门后径直走向了他平日办公的长条案,低头从里面翻找着什么,没有跟她说话。

初才睡醒,云映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在沉默中道:“……你下午出门了吗?”

等了许久,赫峥没有理她。

她抿了下唇,然后又在沉寂中道:“那你用晚膳了吗,我们可以一起。”

“你一下午都没有回房间,我以为你又出去了。”

赫峥停下动作,回头看她,神色晦暗道:“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云映绷住唇角,一言不发的坐着。

黑暗中,男人眼眸泛红,这一下午他试图去思考跟她关系,可是他半点静不下心。

只要眼睛一闭就是她跟宁遇站在一起的模样。

他也没法去想为什么,头脑混沌,胸口像破了一个洞。

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云映走过来。云映往后仰了下身子,莫名有些畏惧。

她轻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赫峥冷笑一声,他倾身看她,腰间还是那块玉鱼坠,此刻悬在他们俩之间。

玉鱼轻轻晃动,赫峥面无表情的盯了一眼,随即突然间抬手,狠狠将这块坠子扯下来。

云映心神一紧,冰凉的玉即刻紧紧贴上她的脸颊,男人脸色阴沉在她耳边质问道:“这是送我的吗?”

云映被冰的肩头颤了一下,她刚想说是,赫峥便收回手,玉坠被他扔在床里,他赶在云映说话之前道:“不是。”

“……云映,你真的很恶心。”

云映手指蜷紧,抓住了床褥,那块玉佩静静的躺在床角,差点掉在地上。

她跟赫峥相处时,除了最开始,其实很少会想起宁遇,也很少会想起裕颊山。

以前她初才见赫峥时,想见他是为了记住宁遇的样子。

后来她们成亲,她每天都能看见他。

但是她最后仍然没有记住宁遇的模样。

她渐渐想不起他们有什么不同,七分相似在她眼里成了十分,直到今天宁遇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突然发现,他们其实并不那么像。

赫峥是个冷峻又不苟言笑的人,那天她觉得这只翻滚的小鱼很可爱,正是因为这种反差,所以她好奇赫峥带上它的模样,心血来潮送给了他。

但她没有为自己辩解。

又一次默认。

赫峥单手撑着床榻,漆黑的双眸盯着她。

他一点也不想见她,这一下午他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取其辱的又回到了这个房间。

他以为自己会冷静一些,可是一看见她,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笑话。

到底凭什么。

他问:“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云映避开他的目光,道:“是朋友。”

“你会管你的朋友叫哥哥吗?”

云映道:“是朋友。”

她顿了顿,突然不想在跟赫峥撒谎,她张开唇,在他面前说出了她从未言之于口的秘密:“但是我喜欢他。”

房内寂静片刻。

赫峥没有回答。

天色越发的暗,即便咫尺之距她仍然看不清赫峥的神情。

半晌,赫峥轻声问她:“那我们呢?”

云映松开被攥在手里的被褥,骨节泛白,眉头紧蹙,一时并未出声。

她没有很认真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今天她理所当然的跟他回家,然后跟平常一样午睡,下意识认为赫峥会在晚上回来。

但是当一切摆在明面上时,她又必须去思考。

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了再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

当初她接近他,跟他成亲,然后折磨他到现在,这对赫峥来说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所以她在他面前从来都如履薄冰,也从没有哪一刻是有底气的。

没有人愿意当一个替代品,赫峥本来就讨厌她,这一次后,他恐怕再不想见到她了。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赫峥能过的好一些。

她低声道:“对不起。”

“但是我不知道我除了道歉还能做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也可以直说。”

赫峥并未应答。

云映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在黑暗中开口道:“其他的就算了吧,你可以休——”

剩下的话被赫峥堵在了唇齿间,他急促的咬上了她的唇,云映吃痛轻呼一声张开了唇,赫峥立即探入她的口中,云映伸手想推开他,但赫峥轻易就扣住了她的手。

压抑着暴怒的情绪,他将她按在床榻上,吻的凶狠又急促,云映想别开脸,赫峥却就势吻上她的耳垂。

她觉得很痒,肩膀缩了一下,想说不要。

男人声音阴鸷,他继续吻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的脸庞沾到了冰凉的水渍,紧接着就听见赫峥声音低哑道:“你喜欢他。”

“你说过你喜欢我。”

从此以后,他只要照镜子就会想起那个庶子,想起他的爱人喜欢他,是因为他有一张与庶弟相似的脸庞,他喉结滚动,轻声道:

“我为什么会遇见你,你知不知道,被你喜欢真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

习惯黑暗以后,房间内的东西渐渐能瞧出轮廓来,云映听见又清脆的一声声响,她知道是小鱼掉在地上。

床榻不高,想必没有碎。

碎了也没关系,反正不贵。

混乱之中,云映好几次想说话,都被赫峥吻住,他问了她,又不想让她回答。

云映不懂,赫峥应该是最希望跟她分开的才是,以前她猜想,他跟她不分开兴许是为了云赫两家的脸面,但是这一次,他定然不会再容忍她。

罗衫半褪,他显然没什么耐心,一声布帛碎裂声后云映身上一凉,藕粉的小衣紧紧包裹着雪白的身体。

云映倒吸一口冷气,她终于腾出手来,用一只手搂着自己的肩膀,蹙眉拒绝道:“我不要。”

赫峥动作缓了几分,有力的臂膀撑在她身侧,他的唇滑过她的脸庞,声音却没有半点温和,他道:“因为他回来了,所以你要去找他了。”

云映没这样想过,她本就是个走一步看一个的人,跟赫峥分开以后,她可能会回到国公府陪一陪云安澜,然后给自己琢磨个好去处。至于宁遇,她暂时没去想跟他如何。

“我没有说过我要去找他……”

赫峥低头深入的去吻云映的唇,继而向下,后又抬头问她:“他这样吻过你吗?”

赫峥抱着她,轻易就解开了细带,他低头舌尖挑过,云映顿时身子一颤,她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力道松了几分,赫峥便顺势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逼问道:“有没有?”

云映抿唇不吭声,不想在这种时候提及宁遇。

她只是轻声道:“你放开我。”

“我问你有没有!”

无数日子的同床共枕,他总是能轻易找到让她理智模糊的地方,云映肩头颤抖,她被弄的头皮发麻却丝毫动弹不了,泪水涌上眼眶,她颤着声音道:“……没有。”

可是这样的回答却不能令赫峥满意多少,心里越是不想面对,他就越是要自我折磨似的去问她:“他也喜欢你,是不是?”

不必问,那个庶子就是喜欢她。

宫宴之上,他看了她很多眼。同样是男人,他看得出来,哪怕那个庶子面上装的再温和,再是一副斯文模样,也藏不住他眼里的占有。

他就是喜欢她,他哪里配。

赫峥从没觉得这样可笑过,他一边动作一边道:“你们一起长大,你喜欢他。”

“你为了他接近我,云映,你真的很行。”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云映不想回答,她鬓发凌乱,挣脱不开他的手,男人身上的布料有些凉,靠近她时是熟悉的气息。

他的力道很大,想要控制她简直轻而易举,夜色之下,霜白尤为引人注目,他似乎想握住她的每一寸肌肤,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留下。

云映呜咽着,泪盈于睫,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想宁遇,不想去提起任何无关的人。也不喜欢自己说不愿意,却仍然对他的动作有反应,她的声音带了点急促道:“赫峥,你听见了吗。”

“我让你放开我!”

赫峥。

她倒是还知道他的名字。

云映推着他的胸口,赫峥看着她抗拒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冰凉,他突然道:“不是说对不起。”

云映愣了下,尚未反应过来。

他的手掐住她的腿,问她:“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吗?”

云映手上的力道弱了几分,赫峥轻易就拉开了她的手,他总是很熟练,在她尚未思考出什么时,就率先让她头脑空白起来。

夜色变沉。

男人精瘦结实的手臂牢牢箍着她的腰,轻薄的外衫落在榻上被磋磨出褶皱,赫峥贴着她的湿润的耳垂,好像只有身体紧紧贴合,才能让他觉得他靠近了她的心。

靠近她,抓紧她。

帷账飘动,上一次云映躺在他的身边。

她声音清醒的告诉他,她不后悔她人生的每一个选择。

到如今,赫峥想问问她。

她仍不后悔吗。

风掠进,小几上瘫坐着的小兔子滑倒躺了下去,云映只是看了一眼,这一眼不知怎么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被濡湿的修长手指捏起这只兔子,他垂眸望着她问:“这是什么?”

云映不愿意回答,赫峥却好像猜到了答案,他轻嗤一声,然后把这只兔子放在了旁边,继续俯下身道:“那就让他看着吧。”

长夜变蓝。

这一夜好像跟以往的每一夜没有任何区别,弄完以后,她不愿意靠近他,赫峥就强横的硬把她放在自己身上。

云映的脸贴着他的胸口之间,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角度。她没什么力气,索性也就不挣扎了,趴在那不动,甚至还下意识贴紧几分。

两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又变成了两颗散落在地上的,已经被折断的草,上面犹有湿痕。

云映睁着眼睛,眼睫眨动时,睫羽会扫过赫峥的胸口。他没有带她去沐浴,他们互相沾染着彼此的气息,就这样躺在榻上。

云映突然道:“我们和离吧。”

第52章 荒谬

此时仍是深夜。

外面犹有繁星, 这句话实在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散在房间里,云映从赫峥身上撑起身子, 随便披了件衣裳,坐在床里。

赫峥在短暂的愣神以后, 也跟着坐了起来。

云映声音有些沙哑,她抱着膝盖,像平常一样, 清醒道:“我仔细想了想。”

“你说的对, 我们起初是一场错误,是我一手促成。那时情况混乱, 我其实并没有想太多, 有怎样的冲动就怎样做了, 我也的确是一个自私的人,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所以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 但关于这件事, 我不想辩解什么,更没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她侧眸看向赫峥, 像是那天解释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心机深沉一样, 也想告诉他之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她知道赫峥是赫峥,宁遇是宁遇。

“虽然我接近你的原因并不那么坦荡,但成婚之后, 你就是你, 不是别人。”

“小鱼是送给你的, 因为我觉得你们一样可爱。”

她叹了口气, 道:“我的道歉一定很苍白,但我属实不知怎样补偿你。分开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帮你的。”

赫峥曲着腿,一只手搭在膝上,手指僵硬,垂首不语。

“还有,跟你和离仅仅是因为我认为我们已经没办法继续走下去了,不是要去找他或者什么别的。”

她跟赫峥在一起这段时间,其实也称得上快乐。至少比在裕颊山,比在国公府要自在的多。

但也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之间的确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些矛盾不能永远伴随着他们。

她曾经因为宁遇而坚持这场婚事,如今宁遇一回来,她一直坚持的要把这场婚姻继续下去的那根线,就突然断掉了。

她也开始迷茫起来。

以前为什么那么执着,以后又该怎么办,她都没有什么太确切的答案。就论当下,赫峥厌恶她,她欺骗他,他们都不开心,倒不如彼此放过。

赫峥仍然低着头,夜色朦胧中,月色给他的侧脸蒙了一层晦暗的光影。

他们成婚到现在,才刚刚四个月。

新婚第一天,他看见云映坐在床边等他,那时心里很怪异,因为从此往后,身边会多出一个人,跟他共寝共食直到白头。

那时他尚且不觉得自己喜欢她,但仍在心里想,来日方长,他们总会熟悉,会习惯彼此存在,成为特殊的那个人。

至少绝对不会像赫延和褚万殊那样。

然而他们甚至不如赫延与褚万殊。

认识不到几个月就成婚,成婚不到几个月又和离,就说了吧,未曾有个好的开始,有怎么会有好的结尾。

云映问他:“赫峥,你觉得呢?”

赫峥张开唇,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他道:“我能有什么需要你的。”

云映轻声道:“万一有呢。”

赫峥蜷紧手指,她的解释并未让他好受半分,他宁愿云映今天晚上什么也没说。其实比起当替代品,让他更接受不了的是,云映喜欢的人不是他。

或者再退一步,倘若宁遇没有出现就好了。

或者他不该有那可笑的清高心思,认为那个庶子回家与他无关,他该杀了他。

让他永远没有踏足京城的机会。

夜色清凉,天色隐约亮了几分,云映只披着单衣,这会觉察出几分冷意,她并拢双脚。

赫峥扯了下薄被,随手盖在她腿上。

云映又重复:“你觉得呢。”

赫峥不想回答她。

当初成亲时,他就没想过跟她分开。

可是眼下,她把一切摆在明面上,他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说两句狠话?告诉她凭什么她想成婚就成婚,她想和离就和离。

他不会跟她和离,就是要跟她折磨到老。

可是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

他恍惚觉得他不是赫峥,他成了他的母亲。

喜欢她,所以其实不是很想折磨她。

但是要怎么开口去说分开呢。

说不出口。

正是这时,房门被扣响。

云映愣了一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上的薄被便被赫峥展开披在她的肩头。

男人沉声对门外道:“什么事。”

外面的小厮声音微喘,一看就是匆匆赶来,他道:“公子,东宫遇刺,太子殿下召您过去,要求即刻就去。”

云映揽的着被褥,被这个变故弄的有些愣神,她看向赫峥,道:“怎么这个时候……”

相较于云映的迷茫,赫峥的感觉就复杂多了。

他迅速起身,然后穿上衣服站在床边系着革带。

惊喜,安心,他甚至在那一瞬间如释重负。

这场变故正是时候,他头一回在心里感谢萧昀。

因为东宫守备森严,萧昀很少在东宫遇刺,这次半夜叫他过去,事态恐怕比以往还要严重些。

但没关系,萧昀从小到大遇到了刺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差这一回,现在还能连夜传令让他过去想必人没事。

赫峥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云映后知后觉嗯了一声,看着他急忙的动作,心想事态恐怕比她想象中严重的多。

她系上寝衣细带,然后看着他穿戴整齐,心里想着他还尚未沐浴就要出门,这会看着他的手和嘴,总觉得怪怪的。

思索片刻,她还是给自己套上裙子,然后匆匆从外面叫了盆凉水。

赫峥匆匆漱漱口,又洗了把脸,云映才取出一个香囊出来递给他:“要不要把这个带上。”

赫峥问:“这是什么?”

云映蹙眉道:“万一有味道呢?”

赫峥低声道:“……能有什么味,你身上只有香味。”

但他还是他收拢掌心,将香囊带在了腰上,临走之前,他停住脚步,回头道:“那我先出去了。”

云映嗯了一声。

他喉结动了动,又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自己叫水。”

云映应下,她嘱咐道:“那你小心一些。”

赫峥道:“好。”

他推开门,跨步走出去。

此时,天刚泛起鱼肚白。

云映站在原地,看赫峥走出院子,身影消失在她眼中。

她回过头去,晨风疏冷,房内空空荡荡。

他用过的那盆水还放在置架上,床榻凌乱,她的衣裳散落在床上,地上,看来是不能要了,被褥堆在一起,地上还有两颗狗尾巴草。

云映关上房门,心里有些疲惫。

她没有叫水,也没有收拾屋子,只是又上了榻,侧身躺在了床上。

躺着躺着,她又睁开眼睛,然后坐起身爬到床边瞧了瞧,那只小鱼掉床榻下,好在她手臂细长,一够就够出来。

上面沾了点灰尘,但的确没碎。

连个裂痕都没。

她吹了吹,然后把小鱼放在床头,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再次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

今天又没去苏清芽那请安,算了,不去了。反正在这府里还能待多久尚未可知。

她沐浴之后用了早膳,泠春叫人进来打扫屋子。

云映突然问:“我那铺子如何了?”

泠春立即道:“奴婢正要同您说呢,按您的要求,先找了三个画师。”

她蹙眉道:“不过这三个画师都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亏的您出的价高才肯画。”

云映道:“这种事他们觉得有辱斯文也是意料之中,但没关系,他们最后会为了银子折腰的。”

当今别说是这种绘本,就连云映看的那个俗气话本也未必出自一人之手,这些文人多是瞧不上这些,许多都只是为了生计,有好些是你写点我写点凑在一起私刻出售的。

“那间铺子收拾好了吗?”

泠春立即道:“已经在上书了,只不过现在还是些没有图画的,因为画师还未完工,下个月应该就可以开始售卖了。”

云映虽有钱,但这铺子算是她闹着玩的,所以还是能省则省,综合考虑后才选了那家位于市井深处,但生意不太好的铺子把它买了下来。

正好她父母留给她的几家已成规模的产业里,有一家书坊,那书坊所售都是经义论要,有固定的书客,定时也会给京城的几家学堂族塾供书,平日印书时顺带着印些旁的也不是事。

用过午膳,赫峥仍未回来。

反倒是苏清芽,破天荒的来云映的院子里找她了。

云映站起身去接她,问:“夫人怎么过来了。”

“我昨日身子不太舒服,今日一早醒来给睡过了,忘了去给夫人请安。”

苏清芽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无妨,这左右又不是什么大事。”

云映问及正题:“夫人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苏清芽招了招手,身后的小丫鬟呈上来个托盘,里头是挑拣干净的血燕。

“听说小映你喜欢红枣血燕,这还是我兄长送我的,说是从罗刹国那边带过来的,我对这个东西倒是可有可无,想着你爱吃,就给你送过来。”

云映啊了一声,道:“夫人有心了。”

苏清芽叹了口气,终于道:“对了小映,听说你与宁遇是旧识?”

云映嗯了一声。

苏清芽面露喜意,她道:“那倒是凑巧了,小映,实不相瞒,今日我还有一事。”

“您请说。”

“宁遇他自从回到京城后,从未来过赫府,我知道他心里有芥蒂,但怎么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啊。”

云映抿住唇,虽然宁遇在她这里份量很重,但老实说,宁遇的母亲从未进过赫家,哪怕一个妾她都算不上,宁遇又何来认祖归宗。

但云映没说,她只是借此机会道:“夫人,您好像很喜欢宁遇。”

苏清芽愣了一下,她道:“……我自然喜欢他。”

“他若是回来,会养在我的名下,不会亏待他的。”

苏清芽作为赫家主母,虽是续弦,母族也不比褚氏,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宁遇养在她名下,对宁遇来说的确是件好事,他一回来就中了钦点探花,正是风头无两时,再加上还有一张与赫峥相似的脸庞,日后在外面说不定能与赫峥平起平坐。

“这几日他父亲去劝了他两回,但都无疾而终,我想着小映你同他是旧识,你说话说不定他能听进去一二。”

云映不知道宁遇为什么没有搬进赫家。

她也不打算去劝。

“夫人,他现在不过来,应当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谁劝都没用的。”

苏清芽面色一僵,她道:“小映,你知道的,宁遇他是个好苗子,若是好生培养,日后不会输给他哥哥。这样的天赋,只有赫家能给他最好的未来,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认他这个父亲。”

云映拍了拍苏清芽的手臂,道:“夫人,我去了也没用。”

“您也说了,他确有逸群之才,这样的人怎会因旁人而擅自改主意呢。”

“他若是想来,自然会来的。”

苏清芽垂下眸子,分明有几分失落。

她轻声道:“……的确是这样。”

苏清芽吩咐丫鬟将血燕放在圆桌上,然后道:“罢了。”

云映说起了自己比较关心的事:“夫人,您别难过,下午我可以陪您打纸牌。”

日后她跟赫峥和离了,就再没有这样熟悉又默契的牌搭子了。

苏清芽摇了摇头,道:“下午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城西有几间铺子,这两个月账目对不上。”

“上次我派管家去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我打算亲自去瞧瞧。”

她道:“小映,你平时在府里也不出门,不如跟我一起去走走?”

云映思索片刻,想起自己那小铺子。

正好也在城西,可以借着买书的由头去看看。

她应了下来。

苏清芽走后,云映便换了一身衣服。

此时已经是未时初,距离赫峥离开已经有五个时辰。

她问泠春:“赫峥那边传话回来了吗?”

泠春摇了摇头,道:“未曾。”

云映抿住唇,漂亮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烦躁来,他走的早,按是以前,他定然会传话回来跟她说他在做什么,几时回来,用不用等他用膳。

今日全无音讯,不会是受伤了吧?

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东宫问问时,外面的小厮跑进来,他道:“少夫人,公子方才传话回来了。”

“圣上口谕,公子得去石塘镇追一批逃犯,今天应该回不来了。”

云映蹙眉道:“那要什么时候?”

小厮答:“顺利的话,一来一回也得后天早上。”

“那有什么危险吗?”

小厮道:“……这个奴才不敢妄言。”

小厮离开后,云映独自坐在圆凳上。

她想起赫峥心里就烦,不是烦他,而是烦这段复杂的关系,所以她想要直接剪断。

可说归说,她又控制不住的想,皇宫那么多人,为什么是他追。别人就能好好休假,他就得冒着生命危险去追逃犯。

直到坐上出门的马车,初秋的风吹过来,才让她舒服几分。

苏清芽显然心情不错,一路上跟云映说个不停。赫家在城东,距离皇宫很近,城东那一块基本是皇家贵族扎堆的地方,扔块石头说不定谁能砸到个世子侯爷,街巷也相对安静一些,而城西也不同。

这里的烟火味更重,街市喧闹,即便不是早市,街道上来往纷纷。

苏清芽在一处精致的楼阁处停了下来,是间首饰铺子,名叫白玉堂。

在踏进之前,云映瞥见牌匾旁边的砖石上,刻了三个小字,知春巷。

云映顿住脚步,看着前面苏清芽的背影,脸色冷了几分。

苏清芽回头,问:“小映,怎么不过来?”

云映垂下眸,嗯了一声。

苏清芽走在前面,云映落了几步跟在后面,她不信这铺子就那么巧在宁遇住的巷子里。这人嘴上说着不用她劝,实际上还是把她带来了这里。

待会说不定还会寻个由头让她去别的地方。

苏清芽正同旁边的掌柜说着话,两人一起上了台阶,然后转过转角。

云映尚未跟上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见宁遇的脸。

宁遇站在台阶上,问:“小映,你怎么过来了?”

云映面露惊喜,刚要说话时,她看了眼转角处,宁遇便意会道:“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去了不远处的一个茶肆,云映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马车停靠之地。

云映收回目光,对宁遇道:“你住的地方离这很近吗?”

宁遇摇头,道:“尚有一段距离,只是我方才从翰林院回来,路过碰巧看见了你。”

他玩笑道:“我起初还以为你是特地来寻我的。”

时隔一天,云映再面对他时到底冷静了些。

她翘起唇角,然后如实道:“大夫人说要来对账,我跟过来瞧瞧,没想到是这里。”

宁遇的手指落在桌面上,了然道:“这样啊。”

云映轻声问:“大夫人……也就是苏清芽,你是不是同她认识啊?”

她思索道:“她看起来很关注你。”

宁遇靠在椅背上,过来送茶的店小二将茶水置在他们面前,热气袅袅,透过这清淡的烟雾,宁遇看着云映。

他道:“他可能是我母亲的丫鬟吧。”

“是我猜的,褚夫人去世之后,赫延可能就想把我找回来。挑来挑去,挑到了苏清芽身上,对我母亲衷心,兴许也会爱护我。”

这点云映倒是没想到。

赫峥也没有跟她提过,可能他也被赫延蒙在鼓里。但也不一定,因为赫峥并不是个会故意给谁难堪的人,这些年他不叫苏清芽母亲,兴许就是知道这一点。

那这么看的话,赫延委实有些太过分了。

“她给苏清芽虽然换了个名字,然后让苏家收她当养女,再嫁到赫家来也不是件难事。”

“小映,我母亲的那些事,你知道是吗?”

云映嗯了一声,道:“赫峥跟我说过。”

她说起赫峥时很自然。

除了第一次提起赫家她反应比较大之外,后面她总是能自然而然的说出这个名字。

男人如玉的手指抵着桌面,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存在。”

“毕竟我母亲做的,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云映抿了抿唇,她道:“没有。”

“那跟你无关。”

她其实并不想掺和到这件事去,宁遇愿不愿意回来,赫峥会不会容忍他,她半点也不想过问,也不想站到他们哪一边去,那跟她没有关系。

她捏住瓷杯,里面的茶半点没动,初见后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惊诧平息后,她又想起那天落水的场景。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是个冬日,时隔一个月,他们又一起上山采药,宁遇因为那段时期身体不好,总是咳嗽,所以才没有两步他们便停下来歇息。

宁遇靠在一棵树旁喘气,他还调侃道:“怎么办小映,我体力还比不上你,你不会嫌弃我吧。”

云映帮他拧开水,道:“怎么会。”

在她眼里,宁遇是书堆里出来的孩子,像只漂亮的小孔雀。而她天天干这个干那个,像只五大三粗的小熊。

江水淙淙,冬天其实没什么草药。

宁遇喝完水,云映想要继续往前走时,目光忽然落在一处,有一株红参。

长在江畔。

云映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道:“可以摘到。”

宁遇拉住她,道:“还是算了,再找找。”

云映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这株红参一定可以摘到。

她时常出来摘草药,也不是没有去过危险的地方,这株红参虽然长在斜坡处,但是只要小心一些,拉住旁边的野草和石块,是不会有危险的。

她挣脱开宁遇的手,跟他道:“摘到它我可以半个月不用出来摘草药。”

她把背篓递给宁遇,然后自己带着小铲子利落的翻下身子,就在即将要摘到时,变故突发,她脚下的硬土突然散开,她想去扶石头,但在她眼里很坚固的石块居然碎掉了。

千钧一发时,宁遇在上面拉住了她。

江水湍急,云映的小腿已经落入冰凉的水中,但宁遇在的那个地方不好用力,他若是想拉她就必须去扶着旁边的树。

但是还没等宁遇抓住树,江水顺流的力道便把她往旁边冲了过去,宁遇没能拉住她,但他没有松手,他跟她一起掉进了江水里。

他一手拉着云映,一手拽着野草,江水太急,只要宁遇一松手,他们就会被冲走。

后来宁遇把她推上前,让她抓住唯一株能支撑他们重量的野草。

江水浸湿他的衣服,云映很害怕,那是她头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宁遇安抚她,在急促的江水中还有空叹息,道:“啊,如果我力气大一些就好了。”

“方才要你别嫌弃我,这下我自己都要嫌弃我自己了。”

云映哪有闲情逸致去听这些,她才想说话,便感觉到宁遇把她推向了岸边,她的手碰到堤岸,宁遇在后面送了她一把,她抓到更多的野草,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她回头去拉宁遇,宁遇却告诉她:“…拉我的话我们都上不去的。”

他轻声道:“而且我没有力气了。”

他就这样看着她,在那个沉寂的冬日,在最后时刻告诉她要走出裕颊山。

这个场景她记了很久。

没人会懂这件事给她的震撼。

“后来有人救了你吗?”她问。

宁遇嗯了一声,他道:“救我的是个渔夫,我醒来以后已经离裕颊山有一段距离了,这正是这个时候,我碰见了京城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是赫延的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云映不语,等着宁遇继续说下去。

“我想回去告诉你,但是他们已经不准我回程,按照原计划,他们会抹除我在裕颊山所有的痕迹,然后对外宣称,我自幼在南方分支养病,现在才回到京城。”

云映道:“所以那具尸体,还有你的家都是……”

宁遇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笑着继续道:“我不愿意这样。他们不让我回去,我便逢人就说我是乡下来的,偏不让他们如意。”

云映笑不出来。

宁遇望着她,轻声道:“我那时在想,等我在京城稳定一些的时候,就去把你接过来。”

“我们可以……”

云映握着杯壁的手收紧几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没有抬头。

宁遇继续道:“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但是没想到后来听说你被接走了。”

云映立即解释道:“我没有故意隐瞒,我之前并不知道我的身世。”

宁遇显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轻声笑着道:“我就说啊你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原来是大小姐啊。”

他好像也没什么错处。

云映从来不怀疑宁遇说的话,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道:“总之不管怎么样,还好你被救下了。”

她还要继续说话时,忽然看见苏清芽从白玉堂走出来,正在找她。

云映收回落在杯壁的手,站起身道:“我好像该回去了。”

宁遇也跟着站起身来,他往外看了眼,眉头蹙了下。

云映注意到他的神色,问:“怎么了?”

宁遇道:“她在找我。”

云映没去问他要不要搬进赫家的事,只是道:“那你在这里待一会,我不会跟她说见过你。”

宁遇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茶肆人来人往,走下台阶时,正有一群人离开,宁遇便走在云映之前,在她下台阶时伸手去扶她的手臂。

云映却躲开了。

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她可能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宁遇的手顿了几分,云映并未察觉,她低下头提着裙摆,心口衣襟交叠处因为她的动作而敞开了一些。

从宁遇的角度,恰能清楚的看见里面。

雪白的皮肤上,赫然几点红痕。

那是什么痕迹不言而喻,痕迹清晰,是昨天晚上。

她与他重逢的那一晚。

宁遇收回手,眸中隐有凉意。

他不笑时脸庞有几分冷淡,让人觉得疏离又薄凉。

其实一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吧。

她没有忘记他。

但是她身边有了别人。

一个替身。

是他那位哥哥。

他其实并不在意赫峥的存在,因为消失一年的确是他的错。

赫峥不是个甘做替代品的人,云映就更不必提了,来日方长,他们迟早会分开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会为了别人对他避嫌了。

云映回头看她,道:“宁遇?”

宁遇忽然道:“昨天忘了问你,你的那位夫君对你还好吗?”

“……”

这句话又让云映敏感起来,赫峥与宁遇有着相似的长相,她嫁给赫峥,好像不管对宁遇,还是对赫峥都是一件冒犯的事。

她想起宁遇可能猜到她的意图便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但还是如实道:“挺好。”

如果不总是生气的话。

不过那也是她犯错在前,可以理解。

宁遇目光晦暗,他没有继续向前,而是道:“小映,那我留在这里吧,就不陪你出去了。”

云映嗯了一声,她看一眼底下的苏清芽,轻声道:“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好。”

云映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转过身去。

宁遇重新坐回原位的位置,目光冷淡的落在窗外。

她看见云映走向马车。

他跟云映一起长大,他当然了解她。

十四岁那年起,他就发现总有一个小丫头喜欢偷看他,这并不稀奇,跟别人不同的是,她从没试着跟他说过话,每次他目光扫过去,她都会很惊慌。

他没有把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只是偶尔无聊了会逗一逗她。

后来他们成了这个世上最熟悉的人。

她喜欢他,他知道。

她的喜欢太明显,仰慕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可是她从来不说,她不说,他就偏想等她说出口。只要她说出口,他们就会立刻在一起。

结果直到现在,那层窗户纸还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的人生很没意思。

他刚出生就被送走,那还是一年冬天,送他的人赶着日子,没怎么照顾他,一路磋磨,他从小落下病根。

没有钱买书,没有钱买药,无父无母的窝在小山村里,他的出生一点也不光彩。

他有一个璀璨夺目的兄长,他们的人生天差地别。

他只有云映。

但是现在,云映也并不完全属于他了。

同样,要被他的兄长抢走了。

云映回到马车后,苏清芽着急道:“小映,你去哪了,可急坏我了。”

云映望着她,她知道刚才苏清芽不是在找她,但她没说,只是道:“碰见一个熟人,叙叙旧。”

苏清芽一愣,轻声道:“你去见宁遇了吗?”

云映嗯了一声。

苏清芽立即道:“怎么这么巧?小映,你帮我劝他了吗?”

云映迅速道:“没有。”

苏清芽:“……小映。”

云映没再搭理她,无论她说什么全当听不见,今日她敢骗她出来,明日还不知能做出什么来,云映以后都不打算当她的牌搭子了。

苏清芽是个好脾气的人,她说了两句见云映不理她,也未曾生气,她看出了云映的意思,很快就低声同她道了歉。

“小映,你知道的,我膝下无子。不管是不是亲生,我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宁遇他是个可怜孩子,走到今日不容易,我也是一时着急了。”

云映这才道:“夫人,您不管找谁都没有用的,不用白费力气。”

然而世事难以预料。

第二天一早,苏清芽便亲自过来感谢她,顺带着还派人过来再次打扫秋水斋。

宁遇要搬进来了。

云映还是从别人口中知晓的这件事,她一时半会未曾反应过来,明明昨日宁遇未曾跟她透露一丝一毫。

秋水斋离他们的住处不算远,同在一家,几乎抬头不见低头见。

如果是以前,云映会觉得见到他是一件好事。

但是现在,她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怀着这份怪异的心情,就这样坐在房间愣了会神,云映才后知后觉出事情好像有点荒谬。

第53章 裂开

月影遍地, 星光稀疏。

赫峥纵马停在城门处,一身黑衣冷肃,手下上前出示令牌。

此时正是子夜时分, 从石塘镇抓完那批刺客后,几乎是一路疾驰未曾停歇, 比预想中还要早两个时辰回京。

城门敞开,守卫同赫峥抱拳行礼,赫峥低垂着眉眼, 脸庞冷峻, 却未曾动作。

他只是突然有些后悔回来这么早了。

他尚在外时,云映还是他的妻子, 他一回府, 就必须得面对她留给他的问题。

要和离吗。

从昨天到今天, 他都逃避去想这个问题, 他试着把注意力放在这次有规划的刺杀上, 一刻不停的布局, 围捕,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冷静下来。

但是偶尔抬剑时,脑子里仍然会有云映的脸。

她一向觉浅, 他现在回去她应该会醒过来。

甚至还会冷静的问他:“想好了吗?”

见赫峥不语, 身边一位将领肃然道:“祈玉, 有什么不对吗。”

赫峥握紧缰绳,低声道:“没有。”

他调转马头,没有走进城门, 沉声开口道:“我还有点事, 你先回去复命吧。”

未曾等他应答, 赫峥便策马离开城门。

旷野风声猎猎, 鼓动衣袍,赫峥抓紧缰绳,身影隐夜色里。

迎面的风吹的脸庞发木,他漫无目的的疾驰空旷的官道之上,他是个不喜逃避的人,当日事当日毕。但是现在他不想回去做那个选择。

周边荒芜,马蹄踏过枯枝。

就这样跑了半个时辰,赫峥停下马,抬头去看不远处在夜色里静静矗立的大山。

圆月悬挂山头,清辉如水,隐约可见朦胧的雾气缠绕碧绿的山体。

碧空山。

他第一次登上这座山的山顶,是和云映一起。

其实山顶实在平平无奇,他也从来没有赏花弄月的心思,不会钟情那些花月。

但是他仍然把那天记得很清楚。

空旷的风,清甜的香气,停在她鬓旁的萤火虫,还有一个静悄悄的吻。

赫峥停下看了会,然后策马向前上了那座山,于半山腰处,他翻身下马。

黑马被拴在上次同样的地方,他跨步踩过冬日零落的枯叶,就这样上了山。

子夜的山尤为寂静,枯叶碎裂的声音尤为明显,树密虫鸣处,偶然会有被他惊扰逃窜的动物。

没有云映,他自己一个人脚步便快的多,一个时辰就登上了山顶。

距离上次来,已有三个多月。

彼时翠绿繁盛的草地现在已有些泛黄,不变的是山头圆月,远处皇城黯淡一片,只有零星的灯火。

赫峥席地坐了下来,长腿随意的曲着,脊背弯下来,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皇城。

他今天一天其实都没怎么空闲。

东宫刺客逃出京城,是皇家旧怨惹出来的祸端,查了一晚上才查出来那批人是谁的人,现在又在何处。圣上令他亲自捉拿,他连家都没回一趟就直接离了京。

石塘镇地处偏远,临山傍水,想要去追批连长相都不清楚的人很困难,用了些计谋才算引蛇出洞,那批人比预料中多得多,他带的人手显然不够,废了不少功夫才抓到他们。

后来又联系当地衙门,审问一番后把他们送进狱中关押,等天一亮就押送京城。

一切都解决后,他便同往常出外差一样,一刻不停的赶回京城。

临进城门时却畏缩了。

想起来觉得自己很好笑。

他确实很像一个笑话。

起初云映接近他,他自以为这女人肤浅庸俗,不过见他一面,怎么就喜欢到非要纠缠的地步。

他厌烦她,厌烦她的大胆,刻意,还有凝视的目光。

可是她永远主动,她不会因为他的冷言冷语而退缩,永远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所以她说喜欢他,他便从不怀疑。

娶她并不勉强。

在那个潮湿的雨天,他于小木屋里抱起她时,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成婚。

只是彼时他还没能接受,一直以来明明被他牢牢掌控的人生,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一个意外。

意外不止那一个。

她骗了他,她亲手设计了那场意外,他失望,愤怒,厌恶,后来又不可阻挡的爱上了她。

结果这一切还是太讽刺了。

他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望梅止渴的东西。

夜风抚面,赫峥搓了搓脸,低下头看地上的野草。

云映她真的很行。

他从小到大,还真没人这样羞辱过他。

褚万殊一辈子没能赢过她那个柔弱平凡的妹妹,她到死都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下。

数年之后,他也成了宁遇的赝品。

手指蜷住又松开,赫峥呼出一口气,心口沉闷似有一根细针贯穿,稍一动就觉得窒息几分。

她要和离。

她凭什么跟他说这句话。

不知坐了多久,天边已有些蒙蒙亮时,赫峥才站起身子,他最后看了眼沉睡的皇城,然后面无表情的回头,下了山。

一路畅通无阻,等他回到家门口时,正是日出时分,霞光万道,清透的日光落在门前。

赫峥下马,然后推开大门。

府内一如往常,一路不停的有小厮丫鬟跟他行礼,他脚步不停,朝房间走去。

他冷着张脸,在还未曾走到他们居所时,心里想算了,她问就问吧。

让这一切结束。

她别太高看自己,他难道就真的非她不可吗。

直到他途径秋水斋,他看见丫鬟从里面走出,托盘里放着的,是男人的衣服。

赫峥眉心一蹙,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停住脚步低声道:“站住。”

小丫鬟连忙停住脚步,曲身跟赫峥行了个礼。

“谁的衣服。”

小丫鬟道:“回公子,是二公子的。”

二公子。

宁遇比他小上一岁,他若是进来,正好排第二。

小丫鬟见赫峥不语,又补充道:“是宁公子的,宁公子昨晚搬进了秋水斋。”

那一瞬间赫峥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总之他这一路给自己建立的心里防线,就在这么一瞬间被轻松击碎。

那个庶子想干什么?

秋水斋离他与云映住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们这样与住在一起有什么区别,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住一起了?

他们相互喜欢,走到一起是迟早的事。

赫峥心脏狂跳,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大脑发麻,从脊骨而上一股震颤。

从没有哪一刻,他这么清晰的认识到云映要离开他这件事。

他少见开始迷茫。

不甘,愤怒,甚至还有方才所谓要和离的决心,在那一瞬间都变成了惊慌。

这几天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宁遇死在回京路上就好了,云映兴许会骗他一辈子,她的喜欢毫无破绽,他们就那样到老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是愤怒没有用,悔恨也没有用。

他还是得面对现实。

赫峥一句话没应,他抬起步子径直离开的秋水斋,然后疾步走向自己的院子,踏上台阶一下推开了房门。

日光照进来,他看见云映穿着软缎寝衣侧躺在榻上,因才睡醒,雪白的脸庞上还带着懵懂,乌发乖巧披散在身后,被子被卷成一团,可以料想她昨天晚上睡觉还是不老实。

她是被他推门声惊醒的,见他进来,云映半支起身子,眼睛尚未彻底睁开,红唇挺翘又圆润,蹙着眉声音轻软的对他嘟囔了一句什么。

赫峥没有听清楚。

但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脏落回远处。

起初他愤怒又不甘心,后来又痛苦不想面对,但事实就是,如果他继续放任自己沉湎那些痛苦,她就真的被抢走了。

替身就替身,被骗也没关系。

和云映本身比起来,其实那些都不那么重要。

云映并不知道赫峥这会是怎样翻江倒海,她只是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说的不清楚后,又半睁着眼睛重复道:“你回来了。”

赫峥喉结滚动,他走进房门,然后顺手关上。

云映揉了揉脸,从床上坐起身,她昨天晚上睡的晚,突然被惊醒尚还有些发懵。

赫峥嗯了一声。

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他一眼,见他全须全尾的后又放心的躺了回去,随口道:“那你要补觉吗。”

赫峥呼吸还有些急促,他没有一点困意,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轻声道:“好。”

他走向床榻,云映朝里面滚了滚,然后背对着他侧躺着。

房内很安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

赫峥不知道云映是怎么想的,宁遇搬进来她是不是很开心?

她既然喜欢他,那肯定会开心吧。

昨晚他们说不定已经见过了,不对,肯定是见过了。

此时他们还未曾和离,云映应该不会跟他做什么吧。

赫峥脱下外衫,他胸口起伏着,手因为握缰绳握的太久已经僵硬,脱衣服都有些困难。

他悬着颗心,害怕云映问他和离的事。

因为他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糊弄她。

但是她好像又睡着了。

赫峥脱下靴子后坐在床榻上,心里胡乱的想着没准她现在反倒不着急跟他和离了。

毕竟宁遇住进来了,若是和离她就得搬出赫家,那她见他就不方便了。

半梦半醒间,云映感觉到赫峥躺在她身边。

隔了一会,男人的手臂好像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背,她没有在意。

直到他移开,又碰到她。

很快,男人的手就轻轻从后面绕过来,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自然而然的环住她的腰。

离得静了,云映才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赫峥手上的动作僵了几分,但他没有松手。

云映问:“你受伤了?”

赫峥如实道:“没有。”

这段时日皇城相对太平,他很少有出手机会,以前被外派出去办事时常有大大小小的伤,但这次是真的没有。

只是他杀的人不少,沾了不少血,这两天又没换过衣服,所以味道可能不太好闻。

但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云映之前好像很关心他背上的伤,就算是好了以后,她偶尔仍会摸着那片伤痕不高兴。

云映挣脱开他的手臂,道:“可是你身上味道很重,衣服上也有血。”

“能掀开我看看吗?”

赫峥闻言低下头去,他的肩头和腰上都有血渍,那是从外衫浸过来的别人的血,现在颜色暗沉,很像是从里面渗出来的。

“不必了。”

他坐起身子,然后背对着她下了榻,道:“你休息吧,我先沐浴。”

云映蹙眉道:“伤口可以沾水吗?”

赫峥没回答。

他走进湢室,因为赶着时间,所以直接叫的凉水,把自己大致冲干净后,他看向那件带血的里衣。

他跟宁遇像的只是脸,身体并不像。

他比宁遇高大健壮几分,气质也全不相同,他知道云映对他的身体感兴趣,因为她常常对他的身体各处表露赞赏。

至少那个时候,她没想宁遇吧。

他喉结滚动,看向屏风处他衣服上挂的匕首。

云映听见水声停下,她从榻上坐起身子,依她对赫峥的了解,方才他既然不让她看,那便是默认了。

和他的伤比,和离一事可以稍微往后放放。

她道:“我帮你叫大夫。”

赫峥此时从湢室走出,他脚步比方才慢了一下,因为光着上身,云映能够清楚的看见男人窄瘦的腰上缠着白布。

鲜红的血迹从里面渗出来。

云映脸色不太好看,朝野休假三天,明天就要复工,赫峥不但没休息,明日还要带伤进宫。

赫峥看她的脸色,然后低下头声音随意道:“不用,只是又裂开了而已。”

第54章 大哥

太阳还未曾完全升起, 房内称得上昏暗。

只有东向的木窗照进几束光线,又被男人修长的身影截断,光束就停在了他赤/裸精瘦的上半身, 因才冲完澡,胸膛和腹肌上还挂着水珠。

而腰上缠的那块白布条, 肉眼可见的上面的血渍越来越大。

赫峥看起来全然不察,他也没有半点要理会的意思,波澜不惊的低头给自己倒杯凉茶。

云映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身上, 赫峥喝了口水, 凉水划过喉咙,他才继续道:“刚才重新弄了下, 待会就好了。”

云映不喜欢这种一大清早心情就不好的感觉, 她穿上鞋子, 然后走下床让下人传了大夫。

“受伤了刚才怎么不喊我, 伤口沾水的话会更严重。”

赫峥道:“没事, 我在注意。”

话音才落, 他又觉察出几分不对来, 继续补充道:“你若是不介意,今晚可能会麻烦你。”

云映没什么好介意的, 她对赫峥的身体很熟悉, 他们坦诚相对无数回, 帮他擦个身子不算什么。

她想也不想就嗯了一声。

赫峥又把剩下的水喝完,他一边想听云映说话一边又忐忑她想起和离的事,放下瓷杯后, 他于是道:“我方才进来是不是扰你休息了。”

“你先睡吧。”

他又隐晦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正好我也累了。”

话才说完, 云映却转过身, 当着他的面脱下了寝衣。无论看多少次, 他都很难平静,赫峥喉结滚动,目不转睛的看着女人雪白的肩背,但很快云映便穿上了衣裙。

她低下头一边褪亵裤一边道:“大夫看完你再睡吧。”

而她现在彻底清醒,倒不困了。

换完衣服后云映转过身,赫峥还站在圆桌前,腰上蔓延的血渍终于停止,明明只是裂开,流血却流的像刚受伤一样。

云映不知道这伤口严重到什么地步。

赫峥身体好,体力强悍,也很能忍痛,自成婚后,至少在她面前,赫峥从未生过病。

甚至那一次他被碎片割伤,她知道不会是什么小伤,因为直到现在,他背上都还有淡淡的红痕,但是他那段时间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异常。

她走到赫峥面前,询问:“我能看看吗?”

赫峥没穿衣服,事实上她不问也可以随便看。

她这么郑重的一问,赫峥突然有点紧张起来。

他对上她的目光,女人脸庞精致,穿着身藕粉的烟纱裙,正认真的看着他。

赫峥默默挺直了下腰,身上肌肉悄无声息的绷紧几分,他道:“看吧。”

他这两天因为云映的事疏于练功,早知道今天回来前就先去练会剑了,练完肌肉会更明显一些。

云映弯下腰,长达垂散着,盯着那白布。

这布细看其实有几分不对劲,和赫峥的里衣是一个料子。

只是她并未多想,而是不满道:“既然都回来了,为什么要自己重新处理呢。”

“你的里衣也不干净,不如等大夫回来。”

赫峥:“……我觉得没必要。”

云映抬头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目光里,好像有着淡淡的埋怨。

但她什么也没说,毕竟哪怕是以前,她都很少对他提要求。

云映伸出手,手指贴向没有血迹的一处,然后虚虚向前,询问道:“伤口是从这到这吗?”

她动作太轻,赫峥下腹一紧,换了个站姿。

云映问:“我弄疼你了?”

赫峥摇头,自己胡乱比了比道:“从这到这。”

“不严重,两三天就好了。”

云映凝眉盯着他的小腹道:“挺长的。”

赫峥下半身被她盯的难受,绷着下颌问了句:“什么挺长?”

云映收回目光,恰逢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敲门声想起。

“少夫人,胡大夫过来了。”

云映回头匆匆道:“你的伤挺长。”

她看了眼赫峥光裸的上半身,然后挡在他面前,开门之后,胡大夫背着药箱从外面走进来,云映顺手关上了房门。

“少夫人。”

云映错开身子,胡大夫一瞧这血就顿时心神一凛,连忙放下药箱朝赫峥走了过去,赫峥坐在红木椅子上,胡大夫小心翼翼道:“公子,草民需要把您腰上的布解开看看,可能会比较疼。”

赫峥看向云映。

云映不明所以:“怎么了?”

赫峥道:“不太好看,你要不先出去吧。”

云映失望道:“我不能留下吗?”

……

赫峥:“可以。”

没等大夫动手,他自己伸手将把白布解开,伤口触目惊心,血块凝结发黑,看不清具体有多深,但看的出来,比赫峥方才自己比的还要长一些。

胡大夫蹙眉道:“这……”

赫峥:“昨日不慎被划了一剑。”

他到底第一次在云映面前说谎,不甚熟练,说完想起自己寝衣上没有划口,又称得上掩耳盗铃的补充道:“当时在那随便包扎了一些,换了件里衣。”

云映全然没察觉出不对,她对赫峥十分信任,根本不觉得他会在这种小事上骗她。

而胡大夫面露疑惑,两条眉毛越蹙越很,他道:“可这伤口看起来——”

赫峥沉声打断道:“路上一直骑马,伤口总裂开。”

胡大夫抿住唇看着赫峥。

赫峥眼眸平静盯着他。

……

胡大夫迅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我先给公子您撒些药粉,您切记伤口不要沾水,这几日卧床休憩就好。”

“明天我再来给您换药,您这伤口不浅,起初几日得格外慎重。”

赫峥道:“药留下吧,明天你不用来了。”

“我自己可以。”

胡大夫不敢违抗,他道:“那也好,您若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及时传唤草民。”

“三天后草民再过来给您换旁的药。”

伤口处理完之后,云映命人将盛着血水的铜盆端出去,看赫峥披上衣服。

她道:“你休息吧。”

赫峥问:“你呢?”

云映:“我要用早膳,你要跟我一起吗?”

赫峥原想答应,因为如今那个庶子堂而皇之进了赫家大门,他与云映青梅竹马,共处一地,谁知道那个庶子会做出什么来。

所以如果可以,他想一刻不停的陪着云映。最好让那个庶子永远没有接近云映的机会,那人看着一张温和面孔,谁知道心里想什么脏东西。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应下。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他与云映对面坐着,必定是一片沉寂。

届时云映对着他,很容易就想起和离一事,他有食不言的习惯,但云映可没有。

她若是问他,他该怎么应答?

此刻他尚且不知道云映怎么想的,半点不敢轻举妄动。

云映没他想的那么多,她只是有点饿了。

以前因为赫峥每日出门出的早,他们俩很少在一起吃早膳,她也习惯早上一个人,偶尔赶上日出时,还会在亭子里慢悠悠的吃。

晨风拂面鸟语花香,那是她悠闲一天的开始。

赫峥躺下后,云映帮他关上了房门,然后打算去她惯去的亭子里用膳。

今日因为赫峥,她起的比往日都要早一些,她心情不佳,所以一路没怎么吭声,只是途径秋水斋时,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院门敞开着,她看见了宁遇,他看起来要出门,此刻正在低头同小厮吩咐着什么,并未注意到她。

宁遇是昨天晚上回到赫家的。

那时正是日落时分,府内人多,宁遇也没有要跟众人寒暄的意思,他只是跟在苏清芽身边见了他一面,连话都没说一句。

赫延平日公务繁忙,云映很少见到他,但是听说赫延昨日下衙后特地来了一趟秋水斋,时隔半个时辰才出来。

听说他找了宁遇很多年,找到之后自己又亲自去接,就像当初云安澜找她一样。

不同的是,她愿意跟云安澜一起回来,而宁遇没等他,选择自己回京。

宁遇一定不喜欢这个父亲。

家族情仇恩怨里,宁遇的是个很尴尬的存在。倘若她不认识他,那她就可以轻飘飘的去指出,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那天她是说认真的,谁都可以说他是错误,但是她不行。

泠春在一旁道:“宁二公子与姑爷可真像啊。”

“姑爷跟赫阁老可都没这么像。”

男人侧脸白皙,此刻低头说话时面色温和,小厮有疑问,他便耐心的听着,然后解答。

就算是蹙眉,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

还是那样。

宁遇没有回来的时候,她觉得他跟赫峥很像,她甚至觉得宁遇就长赫峥这个样子。

可是宁遇一回来,两人实际的一对比,却又觉得就差别明明很大。

难道跟赫峥久了,她已经不记得宁遇细节性模样,所以自动用赫峥的特点来补充记忆里的空白了?

正是出神时,宁遇似有所感的朝她望了过来。

男人目光顿了片刻,随即笑意轻浅,张唇对她说了句话。

云映听不见声音,但她看懂了他的唇形,他说:“记得用早膳。”

云映以前总是起的很早,因为太懒,所以宁愿不吃也不想动柴火,就这样过了两年,她的脾胃便总是不舒服。

与宁遇熟悉以后,宁遇常常会这样嘱咐她。

但是云映总是应的很干脆,实际上还是会犯懒,热个馍馍都嫌麻烦。

宁遇知道以后,就总是会让他家婆婆多做一些,他会在云映途径他家时递给她。

云映翘起唇角,无声说了一句好。

太阳逐渐升高。

云映为了不打扰赫峥休息,吃过饭后没有回房,而是专程出了门一趟去看她的小书铺。

顺道还买了些她认为好吃的果干回来打算分给府内众人。到底是相处了一段时间,赫家人给她的印象尚可,虽然偶尔有些鸡毛蒜皮的摩擦,但也算和谐。

进门之前,云映轻声问:“赫峥醒了吗?”

一直候在门前的丫鬟也不由放轻了声音,她道:“回少夫人,公子一直没有走出房门,也没有叫奴婢,想必是还在休息。”

云映嗯了一声,她犹疑片刻,然后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房门。进来后又关上门,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圆桌上。

赫峥果真还在休息。

他躺在床上,睡姿很端正,那张凌厉的脸庞并没有因为他睡着而显得跟宁遇一样温润。

白日还是光线太强,云映想过去拉下帷帐替他遮挡些光线,结果手才碰到银勾,赫峥便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云映动作顿了片刻。

她道:“你醒啦。”

赫峥没出声,他方才做了个梦,梦中画面至此刻仍格外清晰。

赫家还是那个赫家。

他散班回府,一切同往常无异,他看见自己没有回房间,而是先去了书房。

下人过来问他要不要用膳,他说等等。

一等就等到了深夜,他阖上书,然后吹灯回房。

房内昏暗,他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梦里他不觉有任何不对,低头脱衣,叫水随便冲了冲身子,然后上榻闭上眼睛。

这是他以前的生活。

他不喜什么风花雪月,也没什么吟诗作画的天赋,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处理公务上遇见的难题。

最好是那种一个够他琢磨好几天的。

他对这种生活并不陌生。

直到榻上的他又睁开眼睛,继而起身下床,再次推开房门。

虫鸣声声,夜间府内几乎无人走动。

他走出院落,脚步徐缓,然后停在秋水斋前。

秋水斋烛火未熄,几间偶有交叠人影。

秋水斋院门大敞,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云映穿着素白寝衣从里面走出来,她看向他的目光诧异,声音柔和道:“大哥。”

大哥?

这个梦从这里开始怪异,很快房间内走出另一个人,是那个庶子。

他站在云映身边,伸手揽住了云映的腰,云映也不拒绝,就这么靠在了他怀里。

那个庶子厚颜无耻的对他道:“大哥深夜造访,是有何事?”

而云映搂着宁遇的手臂,她显然有些烦了,对他撒娇道:“小遇哥哥我好困,该睡觉了。”

……

到这儿,赫峥已经受不了了,

宁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娘子等一下。”

“我看看大哥来做什么。”

赫峥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说不出话,这个梦早就该停下,他为什么闲着没事做这种无聊的梦。

他心跳飞快,一方面想从梦境脱离,另一方面梦境又在持续。

紧接着,他就看见梦里的自己对着这一对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应该在一起的男女平静开口道:

“没事,来看看你们睡的好不好。”

……

赫峥头一回觉得自己脑子有泡。

宁遇闻言笑道:“大哥放心,我与小映会好好的。”

“那你照顾好她。”

云映已经不想再看他,她用脸颊蹭了蹭宁遇的肩头,然后声音有些烦躁的对他道:“大哥,你还不出去吗。”

梦境到这里开始破碎,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强行从那个荒谬的梦里挣脱出来。

再睁眼就是云映的脸。

她望着他,因为动作缘由,她垂下来的衣袖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悄无声息捏住一角。

心跳仍未平缓,他捏着她的衣袖一言不发。

云映又把帷帐挂回去,她低声道:“不会是我吵醒你了吧。”

她明明已经很小声了,放果干袋子时她花了很久才一点声音没发出的放下。

赫峥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道:“不是。”

云映见他面色不对,不由道:“做噩梦了?”

赫峥心有余悸的坐起身来,他点了点头然后沉声道:“很可怕的梦。”

赫峥一向无所畏惧,云映好奇道:“什么梦给你吓成这样?”

赫峥不敢说自己梦见她跟他弟弟跑了还叫他大哥,因为这事搞不好以后还真有可能。

他随口道:“梦见个大爬虫娶了只小天鹅。”

云映:“……哦。”

他的梦还怪有童趣。

第55章 桃核

赫峥对宁遇的了解少之又少, 这么多年以来,他知道赫延暗中在找人,也猜出了找的的是谁, 但他从来没有干涉过。

直到前天他才派人去调查宁遇生平,这人起初不肯住进来, 见过云映之后就立刻搬了进来,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日后倘若宁遇真要娶云映进门……

这简直匪夷所思,上京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别说是他, 赫延和云安澜也不可能同意。

想到他们一时半会不太可能突破这层叔嫂伦理关系,赫峥心里舒服了几分, 心跳也缓了缓。

“赫峥?”

云映的话突然点醒他, 赫峥回神, 看见云映正抬着自己的手, 而她的衣袖正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赫峥松开手, 衣袖飘落, 云映问:“伤口还疼不疼。”

赫峥都快忘了自己受伤这回事了, 他没有下床,而是道:“有一点。”

云映坐在床边, 伸手掀开他的衣服瞧了瞧才道:“伤口没有渗血, 你明日要不直接告假吧。”

赫峥除了正常旬休几乎没有因为私事而告过假,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但是云映一提议,他还是犹豫了。

原因还是那一个, 他一边想跟云映相处, 提防着那个庶子过来勾/引云映, 另一边又担心相处的时间一久, 她突然问他和离的事。

这样进退两难时,云映又在他旁边主动补充道:“至于和离的事情,等你伤好我们再议,好吗?”

至少等他伤口初步愈合,那时候可以伤口能沾水了,也不必她照应什么了。

和离这两个字刚从她口中出来时,赫峥心里陡然空了一块,他就知道,她不会把这件事忘了。

但她既然没有果断的直接说和离,就证明此事尚有转圜余地,赫峥垂下眸,应了一句好。

实话说,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从前云映对他好是因为他长的像她的青梅竹马,那么在当初那个基础上他所有自以为是的感情就全部不作数了。

她心里喜欢着别人,而自己以前对她又称不上多好,眼下她对他除了愧疚之外恐怕就没别的了,这么一看他实在是毫无胜算。

而且他还没有追求女子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来。

他走下床去穿衣服,云映在旁边道:“夫人说今天晚上会举办一场家宴。”

为了庆祝宁遇回来。

她没把后半句说出来,但想必赫峥是明白的。

云映知道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赫峥都不会喜欢宁遇,所以她也只是跟简单赫峥提了一嘴,料想他应该不会去。

至于这府里会不会有人说闲话,赫峥也不会在意这些。

但赫峥却没有如她料想那样直接拒绝,而是率先问她:“你会去吗?”

云映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出声。

虽只是家宴,但倘若她不去的话就是当着赫家众人的面不待见宁遇,她不可能这样做。

她的沉默让答案明晰起来,赫峥便低声道:“我会去。”

云映有些诧异,她问:“为什么呢?”

哪有什么为什么,他若是不去,他们俩岂不是又逮着机会一起吃饭了。

赫峥道:“陪你。”

……

云映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可能是真的为了陪她,毕竟这个男人几乎从不说谎,也不是什么会甜言蜜语的人……

不对,他为什么会对她说甜言蜜语?他讨厌她都还来不及,今早到现在,她还在心里想赫峥可能气到拿她没办法索性懒得管她了,所以才态度平和,想跟她好聚好散。

那如果不是在哄她的话,难道是说真的?

这也太怪异了。

云映直接问:“为什么要陪我。”

赫峥已经穿上衣服,他低头道:“我们不是夫妻吗?”

这个答案没有让云映满意,他们以前也是夫妻,以前都没听赫峥说过这种话。

可是如果继续问的话又显得她很在意,他们都已经要和离了,去纠结这些可以说毫无意义。

她默默道:“……哦。”

她看赫峥正低头束革带,不由又蹙眉道:“你身上有伤,不用穿成这样的,万一蹭到伤口怎么办。”

赫峥平日一向衣冠整洁,今晚要去见那个庶子,自然不可能太随意,至于他的伤,云映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他道:“无妨。”

云映见他动作太利落,全然没有小心些的自觉,忍不住站起身来帮他了一下。

女人自然而然的环住他的腰,轻软温热的气息传过来,赫峥的动作立即止住,就这样盯着她的侧脸。

赫峥帮她穿衣服的次数都比她帮赫峥穿衣服的次数多,所以她的动作并不熟练,但她下手轻,会避开他的伤口,革带也束的松。

她今日挽了发,偏头时光洁雪白的耳垂暴露在赫峥眼前,连同精致的侧脸还有白皙的脖颈。

她神色认真,眼睫垂下,纤细的手指偶尔会碰到他的腰。

赫峥就这么鬼使神差扣住了她的腰,然后带着她转身将她抵到桌案上,云映诧异抬头与他目光交汇。

他们之间比这更过分的深入亲密数不胜数,许多动作都是下意识为之,也并不觉得出格越界。

上一次这样也不远,在两天之前。

云映已经习惯跟他亲近,他扣住她时,她甚至心神一绷,莫名紧张起来。

在云映开口之前,赫峥便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耳垂,他喜欢与云映接吻,不只是当下,以前也是,恨不得占据她的每一个地方。

云映暂时没有躲开,这看起来是个很好的暗示。

赫峥的吻便从她的耳垂移到了她的脸颊,气氛莫名有几分暧昧。

但在赫峥探入她的唇舌时,云映忽然偏了一下头道:“系好了。”

“……”

赫峥松开她,云映转了身坐回了圆桌前,开始默默收拾自己刚买的果干。

赫峥抿了抿唇,然后跟了过去。

云映将自己买的用各类果干用小木盒装起来,打算下午让丫鬟各房送一些。

赫峥坐在了她对面,云映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但她没有抬头。

这个桌案很熟悉,以前这里并不仅仅是作为吃饭的地方,也有旁的用处,那种时刻她在他面前都称得上坦荡,现在倒是莫名有些不自在了,可能是因为那个意外的吻,总之她觉得怪怪的。

以前赫峥旬休时,会跟她一起用膳,用膳完他可能会去书房也可能会出门,出门前会跟她说他是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很少会跟她一起这样百无聊赖的坐在房间里。

今天为什么陪她坐下了?

不对,不一定是陪她,兴许是他累了。

而且他今日有伤,不出门也很正常。

余光瞥见赫峥伸手倒了盏茶,茶水刚送来不久,青烟袅袅,此时正适口。男人把茶推向她面前,然后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个动作没什么稀奇的,他以前常常这样。

云映继续分果子,想了半天,觉得赫峥可能是要跟她说什么话。

她垂下眸,静静的等他开口。

而赫峥则放下茶壶,他觉得如今他与云映之间该暴露的都暴露了,这人估计不会再哄着他,方才他亲她,她心里一定不太满意,依她直接的性子,说不定会直接跟他说以后不能这样。

但等了半天,云映也没开口。

她只是沉默着分果子,然后一一阖上盖子。

直到云映想要把这几个小盒子摞在一起时,不慎碰到了那盏茶,温热的茶水顿时倾洒出来,一半都洒在了云映的手腕上。

赫峥动作快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试了下水温才道:“我帮你吧。”

云映眉头蹙起,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腕,确切来说是手腕上挂着的那枚小小的桃核。

红绳已经湿透,桃核正滴着水。

她收回自己的手,然后用帕子擦干水,食指托起了那枚桃核。

这枚桃核她带了四五年,现在已经有了裂痕,她以前都还算小心,会谨慎着不让它沾水。

但是跟赫峥在一起后,这桃核便频频沾水,好多次都是夜间叫水,她神思恍惚,顾不上它就直接沐浴了。

现在裂痕已经越来越大,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碎成两半。

她就这么看了会,然后道:“没事,已经弄完了。”

下午云映照例午睡,赫峥便进了趟宫。

原本早上就该去同圣上交代此事经过的,他硬是拖到了现在。

太子亦在紫宸殿,他禀报完后,便同萧昀一起出了殿门。

萧昀感慨:“此次多亏你来的及时,不枉孤多次向父皇举荐你。”

他举荐的后果就是赫峥越来越忙,许多旁人不愿意干的事都是他干,而他的俸禄却没有半点提升。

他叹气道:“这些人仿佛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这次解决了还不知道下次应该怎么办,还真是令人苦恼啊。”

赫峥没搭理他。

萧昀又继续明示道:“祈玉,说来你也帮孤解决好几回了,孤听说他们的老巢在江南曲洲一带,如果是你去端他们老巢,结果一定会令人满意吧。”

赫峥仍没说话。

萧昀止了话音,看向赫峥:“祈玉,你不高兴吗?”

他与赫峥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彼此帮扶,虽是一君一臣,但他们之间倒没有那么多顾忌。

比如一般的大臣是不敢随便不搭理他的。

只有赫峥敢在他面前嚣张成这样,他还得体贴的关心一下对方的情绪。

赫峥道:“你大半夜被叫走然后两天回不了家你高兴吗?”

萧昀啊了一声,道:“你以前也不这样啊,孤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啊。”

不等赫峥回答,他便了然道:“懂了,有家室了就是不一样。”

但到底是多年好友,萧昀知道这点事不至于让他不高兴到现在,于是继续猜测道:“孤听说你最近找回来一个弟弟。”

“恭喜恭喜。”

赫峥:“……”

“臣听说您皇弟最近打了胜仗打算回朝,这里也提前恭喜殿下。”

“喂祈玉,你这就不厚道了。”

这时,不远处出现一道身影,男人一身白衣落拓,面庞清隽,一身的书卷气,光是看模样就知道不是个简单人物。

宁遇在看见他们时停住了脚步。

萧昀脚步慢下来,他看了看赫峥又看了看宁遇,然后挑了挑眉,感慨道:“哇哦,你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合理推测道:“同在一个屋檐下,不知道云姑娘会不会认错啊。”

他跟宁遇没有就没有像到能认错的地步,萧昀这话显然是随便说出来隔应他的。

但他隔应的点十分精准,赫峥的脸色黑了几分。

宁遇已经走到两人面前,他率先朝萧昀行了个礼,然后才看向赫峥,瞧不出半点恩怨的模样温声道:“见过赫大人。”

赫峥没出声,显然不怎么待见宁遇。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萧昀率先打破沉寂道:“宁公子啊,父皇方才还在向孤提起你,你怎么也过来宫里了。”

宁遇道:“回殿下,下官在家也是闲着,听闻老师最近在校注古籍,下官对此略有研究,便索性过来给老师打个下手。”

萧昀了然,道:“宁公子果真有心了。”

宁遇道:“是下官应该做的。”

他说完,又继续道:“既如此,下官便不多打扰殿下与赫大人了,就先行告辞了。”

萧昀挥了挥手,应了下来。

宁遇走后,萧昀沉吟道:“……怪不得父皇夸他,这瞧着是个好官的料子。”

“祈玉,你这个便宜弟弟——”

赫峥心里烦,看向他:“殿下,您能闭嘴吗?”

萧昀:“……”

没大没小,这怎么说话的,让他没一点面子。

“跟孤说说,你最近苦恼什么呢,大不了孤帮你出出主意。”

两人已经走到角门门前,赫峥停下脚步道:“听说古琅轩是你手下的。”

萧昀嗯了一声。

赫峥道:“你那儿有什么桃核吗?”

萧昀啧了一声,道:“祈玉,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那六件镇店之宝,其中一个便是条龙纹老桃核串成的盘串。”

“统共十八颗意为权威显达,桃核大小皆在五分,桩型统一……”

赫峥打断道:“会带着带着裂开吗?”

“当然不可能!”

赫峥总算是满意了点,他道:“我要一颗。”

萧昀犹疑道:“可是十七这个数字我觉得……”

赫峥:“那你把那一串都给我,”

萧昀:“行,你要的那一颗我待会就让人给你送去。”

他不知道云映为什么喜欢那个平平无奇又丑陋还桃核,但是以前听人说带桃核有平安之意,想必云映也是这个想法,如果送她个不容易裂的,还长的好看的,她应当会喜欢吧。

等赫峥回府时,天色已经略暗下来,澄风堂正在准备家宴事宜,丫鬟小厮忙的脚不沾地。

赫延也提前回府了,赫峥回府时正好与他撞上。

赫峥没有多说的意思,只打了个招呼道:“父亲。”

赫延应下,在赫峥临走时突然叫住他。

“峥儿,听下人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赫峥道:“昨天不小心弄的。”

赫延道:“既然受伤了,明日就不必进宫了。”

赫峥道:“明日再说吧,不劳父亲费心。”

赫延已经习惯赫峥这副看似有礼实则疏离的模样,他双手负在身后,两人一起走在石径上,赫延低声道:“峥儿,你会怨我吗。”

不等赫峥回答,赫延便自己道:“你会的。”

“不过你放心,宁遇他虽然回来了,但该是你的,我一样不会给他。”

赫峥没有出声。

他这些年为了赫家背负了不少东西,为了对得起自己褚赫两家独子的名头,包括他入朝为官,走的方向也不是因为他想做什么,而是全在于赫家需要什么。

他好像也没什么身不由己,因为每个决定都没有人逼他,只是他的出发点不是他自己而已。

若是说想要什么,其实没什么想要的。

赫峥没有应答,赫延虚虚握了握拳又松开,他道:“不是因为你母亲。我接宁遇回来,只是因为想让他的人生稍微顺利一些,没有旁的……”

赫峥打断道:“父亲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云映在赫峥回来之前便被叫到了澄风堂,她看徐怡风指使完这个又指使那个,心里觉得累的慌,便坐在院子里陪岚哥儿玩。

“叔母,我娘亲说你会生弟弟妹妹陪我玩,弟弟妹妹怎么还没出来啊?我都等着急了。”

云映觉得岚哥儿胖乎乎的小脸很好摸,逮着空便揉揉他的脸蛋,她随口敷衍道:“因为你伯伯太凶,小孩都不敢接近他。”

岚哥儿一想,还真有道理,他偷偷道:“其实我也害怕他,我以前让他抱抱,他都不搭理我。”

“叔母,你不害怕吗?”

云映当然不害怕,赫峥对她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生气时最让她苦恼的就是他不想理她。

其余的她尚能接受,总的来说,她觉得赫峥称得上是个脾气好的人。

“只有小孩会怕他,我是大人不会怕。”

岚哥儿不信,他小声道:“没关系叔母,你偷偷告诉岚哥儿,岚哥儿不会告诉伯伯的。”

云映被逗笑,也跟着低声道:“可是我真的不害怕他呀。”

岚哥儿才要说话,一只大手便提住他的领子把他提到了一边,赫峥蹙眉道:“那么猥琐在干什么?”

云映站起身来,她道:“你怎么这么说。”

“他才几岁啊。”

岚哥儿是真的有点怕赫峥,他眨巴眨巴眼一句话没说便跑回去找苏清芽了。

云映看向赫峥的腰,道:“伤口还好吗?”

赫峥嗯了一声。

他拉住云映的手,带她走到一旁,然后将萧昀下午送过来的龙纹桃核递给云映。

“这个应该不会裂开。”

云映愣了下,看向赫峥掌心那个被磨到光亮,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桃核。

她一时未曾出声。

严格来说,这其实是赫峥第一次送她东西。

云映抬起手,她手腕上那个桃核身上的水已经被她擦拭干净,赫峥捏着手里的桃核跟云映腕子上的比了比,然后道:“换掉吧,这个好看多了。”

云映摇了摇头,只是道:“…没关系,我戴习惯了。”

“可是它迟早会裂开。”

“那就裂开再说吧。”

她问:“这个是你特地给我找的吗?”

如果是特地找的,那她就不太好辜负赫峥的心意,虽然可能不会戴,但也会收起来。

她手上这个的确是戴习惯了,有时候她看着这枚桃核,想起的不仅仅是宁遇,还有她自己的四年。

赫峥不知道云映为什么不换,他又比了比,觉得自己手上的这枚大小适中,很适合做手绳。

而云映手腕上的却大一些,有时候还可能会硌到她。

正是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云映的手僵硬了一下。

赫峥抬起头,看见宁遇过来。

他停在云映面前,云映从赫峥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三人间寂静下来,宁遇看了眼云映手腕上的桃核,然后神色略有几分诧异,他温声道:“小映,这枚桃核你还在留着啊。”

他声音熟稔,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云映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下,头一回在听宁遇说话时莫名其妙有了点怪异的感觉。

不太想让他说这句话。

而赫峥指间还捏着那枚桃核,就算他不承认,但此时此刻,他的确像一个局外人。

捏着颗桃核的他显得尤为可笑。好像是他再努力也无法在云映这里翻出什么水花,他手里的这枚桃核就算再贵重,也比不上当初宁遇随手一送。

云映迅速的嗯了一声,她错开身子道:“回来了就进去吧。”

宁遇看向赫峥,这次倒是没有叫他赫大人,而是道:“大哥,那我先进去了。”

第56章 嫂子

在替身这件事之前, 赫峥几乎没有在乎过这个庶子。他无所谓赫延给了他们母子大部分的偏爱,也不在意赫延把宁遇接回来后,会不会培养他。

不仅仅是赫峥自己, 在京城众人眼中,宁遇也永远没办法与赫峥相提并论。

一个是璀璨夺目的天之骄子, 一个是来历不明的庶子,就算日后他再有出息,再是风头无两受人追捧, 也没办法从根本上撼动赫峥的地位。

从始至终, 真正让赫峥输给宁遇的,只有云映。

他甚至不能在云映面前对他怎么样, 毕竟眼下, 他在云映这边可以说毫无优势。

赫峥喉结滚动, 从那个庶子身上收回目光。

宁遇进门后苏清芽立即上来迎接, 她站在宁遇身边嘘寒问暖, 语调小心, 生怕惹得他不快。而宁遇态度淡淡, 不迎合但也不算冷淡。

云映与赫峥还站在院子里,两人之间一时有片刻的沉默。

云映低着头, 想解释点什么, 但在开口之际又不知如何解释, 因为赫峥没有误会她。

可是这算什么呢,她是在羞辱赫峥吗。

赫峥凭什么,他刚才怎么不说话。

越想她越觉得荒谬。

她现在觉得这一切好像一场闹剧。

“你……”

话未说完, 赫峥便再次朝她伸出手, 那枚小巧的桃核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哪怕再是外行人, 云映也能瞧出它价值不菲, 但赫峥好像只当它是个小玩意儿。

他好像也全然不把方才的事放在心里,而是道:“虽然是他送的,但是确实快裂开了。”

“你戴桃核那么久也戴习惯了,裂开后可以戴这个吗?”

“萧昀说这个再过两百年都裂不了。”

……

云映心里越发难受。

她伸手接过,然后收拢掌心对他轻声说:“谢谢。”

后院热闹一片,云映抬头时看见赫延进了院门,她没有要上前打招呼的意思,而是迅速低下了头,拉着赫峥的衣袖道:“我们进去吧。”

赫峥转而握住云映的手,嗯了一声。

男人掌心温热,云映因为宁遇的存在而觉得怪异下意识想抽回,可还没动作时又想起方才。

不管怎么样,她与赫峥现在还是夫妻,跟他没什么好避嫌的,因为宁遇去拒绝赫峥很怪异。

她没有挣扎,任赫峥拉着手走进了内堂。

宁遇正被岚哥儿缠着玩闹,脸上笑意温和,赫峥进门时,内堂光线被挡了了几分,他缓缓抬眸望了过去。

逆着晚霞暗黄的光线,男人大手紧紧包裹着云映的手,肌肤贴合,亲密无比。

他的目光向上,赫峥正侧头对云映说话,云映靠在他身边,没有半分不自在。

宁遇面上笑意不改,目光却晦暗了几分。

赫峥说完话,云映抬头应了一句什么,赫峥目光柔和几分,然后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他以为赫峥会借此跟他耀武扬威。

耀武扬威又如何,云映喜欢的是他,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但是赫峥没有,他的目光只是轻飘飘的掠过他,然后带着云映越过了他。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僵住几分。

他母亲被赫延和褚万殊蹉跎了一辈子,最后含恨而终。褚万殊永远高高在上,有褚万殊在,他的母亲永远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当初是赫延非要喜欢他母亲,倘若褚万殊不从中阻挠,他的母亲兴许还能活的长一点。当然,他出生就被送走,对那个生他的女人没什么感情,对赫延更没什么感情,他甚至觉得身为赫延的儿子算是一种耻辱。

只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当初他的母亲成为外室,是非她母亲所愿,但她理所当然的承受骂名,承受侮辱。

如今他回到京城,也非他所愿成为赫家子,却要理所当然活在赫峥光芒之下。

赫峥并未把他放在眼里,似乎他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就跟当初褚万殊对她母亲一样。

包括云映,她与他一起生活在那个小山村,如今却理所当然的握住了赫峥的手。

他回来了。

云映为什么没有即刻离开赫峥。

他不明白。

原本赫延要为宁遇风风光光办一场洗尘宴,后来宁遇不喜热闹,这才改成了家宴。

云映与赫峥坐在一起,按着辈分,宁遇坐在云映正对面。

赫延坐在主位上,场面安静几分,在场对宁遇的身世都多少有些了解,赫峥若是没来倒好,他一来他们反倒不好对宁遇表露什么亲近了。

赫延道:“今日也不是什么旁的事,小遇他初才回京,这场家宴就算是是为他接风洗尘了。”

他有意缓和赫峥与宁遇的关系,笑道:“峥儿,你入朝已多年,可以带带你弟弟。”

赫峥道:“我与他隶属不同衙门,恕有心无力。”

赫延唇角绷直,这分明只是一句话敷衍的事,他继续道:“峥儿,你……”

赫峥打断他,继续道:“听说父亲与翰林院的沈大学士交好,父亲若是想提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赫延脸色难看几分,他从来不是个会因为亲属关系而照顾谁的人,赫峥这话无疑是在讽刺他。

宁遇适时打破僵局道:“不劳父亲费心,我也才进翰林,还在摸索学习。”

苏清芽赶忙道:“怎么饭桌上还在谈那些公事,家里好不容易聚齐,就别再说那些扫兴的了。”

云映一直低着头,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这顿饭吃的并不愉快,至少太云映眼里是这样的。

赫峥也没有停留太久,他落了筷子以后便问云映:“要回房间吗?”

这个时候桌上还算和谐,丫鬟有序撤掉饭菜,苏清芽命人端了点心过来,说这是她亲手做的。

“峥儿怎么不再坐一会。”

“小映你上回还说我这芙蓉千层糕做的好吃,留下来吃一点吧。”

云映已经随同赫峥站起身来,她道:“不必了夫人。”

她在这留久了也没什么意义,今日能过来本就是因为不想宁遇被旁人说闲话,现在目的也达到了,自然不必多留了。

赫峥再次顺势牵住了云映的手,两人才走到门口,一直在同旁人说话的宁遇忽然道:

“小映,能等一下吗,我待会有件事想同你说。”

云映与宁遇是旧识,此时又是叔嫂关系,所以云映等等他,两人在门口叙叙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云映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

赫峥分明感受到了云映的犹豫,他知道她会答应。

但在云映开口之前,赫峥终于正眼看向了宁遇,也是头一次主动与宁遇说话:“宁公子叫错人了吧。”

周遭安静了几分,云映蹙眉看向了赫峥。

宁遇面色不改,于寂静中询问道:“大哥何出此言?”

赫峥没有松开云映的手,在云映的目光下缓声道:“在这个家,你应该叫她嫂子。”

……

云映紧抿双唇,低声道:“赫峥。”

苏清芽趁机缓和道:“宁遇与小映是旧识,这称呼上一时半会改不了很正常,峥儿你莫要介怀。”

赫峥垂眸,眼底阴郁:“既然如此,叫一声听听吧。”

这个要求过分吗。

当然不过分,云映握着赫峥的手,制止的话在嘴里滚了又滚,硬是没说出来。

因为宁遇那样叫他在赫峥眼里好像确实有点冒犯,无论赫峥喜不喜欢她,她目前都是赫峥的妻子,宁遇叫她小名,的确不合礼仪。

宁遇对上云映的目光,想看她的反应。

而云映却低下头去。

她说喜欢宁遇,其实这份喜欢在宁遇陪她走过的那段年少中微不足道,宁遇对她的关怀多是出自朋友,至少在云映眼里,他们从来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人。

所以暂时性的叫她一句嫂子。

……好像还行?

宁遇面庞仍有笑意,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他声音轻缓道:“我很意外。”

“你会跟我兄长走在一起,好巧,嫂子。”

赫峥拉着云映走出房门。

云映因为宁遇的话而心里不太高兴,所以一直都未曾出声。等到走出院落,脱离众人目光时,她才从赫峥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赫峥意料之中。

他的掌心还留着温软的触感,初秋风凉,漾起两人的衣摆,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去,石灯微亮着,两人并肩走在回房的石径上。

距离宁遇出现已经有一段时间,他渐渐从这场巨大的谎言中缓过神来。虽然至今想起宁遇,仍觉得匪夷所思,但至少不会再沉湎那些无用的愤怒了。

关于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一开始他想过很多。

最初他实在痛恨云映,他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如果杀掉宁遇,云映会永远留在他身边吗。

可能会,因为一开始宁遇在云映心里就是死了,所以她才接近他。宁遇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世界上不会有比他再像宁遇的人。

一辈子做一个替身,云映不说,他也装不知道。

她甚至会对他言听计从,永远迁就他的冷淡还有偶尔的坏脾气。

或者再过分一些,拿宁遇威胁云映,逼她认清楚他是谁,他不做替身,也能永远把她锁在身边。

这些东西通通在赫峥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一个能留下来。到头来,只能像以前一样,除了生她的气,拿她也没旁的办法。

那就只能让她移情别恋了。

虽然感觉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万一呢。

毕竟她连宁遇这种晦气东西都能看上。

两人之间原本隔了一拳距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衣袖又擦在了一起。

云映心里正有些烦,没有注意。

赫峥道:“你在生气?”

云映摇头,道:“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云映:“不想说。”

赫峥:“既然没生气为什么不想说话。”

云映:“……”

她看向赫峥,且不说她为什么不说话,赫峥难道没觉得他今天的话有点多吗。

以前倘若云映心情不好,她不主动跟他聊天的话,赫峥也只会静静的待在她身边。

她问:“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赫峥如实道:“我让宁遇叫了你嫂子,你会怪我吧。”

……

云映其实远称不上生气,她只是心里很不舒服。

但是赫峥这么一说,她心里那点微妙的不舒服又瞬间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她问:“我为什么会怪你。”

她看不得赫峥因为宁遇而露出这样的神情,又忍不住道:“我们还是夫妻,他确实应该叫我嫂子。”

才说完,她又有些后悔。

好像是背叛了宁遇,但是话已经被她说出口,后悔也没什么用,她盯着赫峥的眼睛又告诉他:“你别这样说。”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第57章 多疑

周边昏暗, 夜色朦胧,云映看不清赫峥的脸色。

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掺和进宁遇与赫峥之间的对立。如果是以前, 她会不分青红皂白的站在宁遇这一边,上一辈的纠缠折磨, 凭什么让宁遇成为牺牲品,就算在他长大后把他接回京城又如何,他在裕颊山长大, 这是抹不去的事实。

就跟京城人对她一样, 无论宁遇日后再优秀,也会有人高高在上的指着他说“乡下人”。

可到底已经不是从前了, 她对赫峥心思复杂, 她不愿意夹在中间, 也不愿意被逼迫着站谁那边。

她希望赫峥的伤可以快一点好, 这样她就能趁早远离这个地方。虽然他们俩都没说, 但每次同时面对他们两个人时, 都让她觉得很怪异。

有种里外都不是人的感觉。

在赫峥开口之前, 云映低下头道:“回房间吧。”

“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赫峥嗯了一声, 他全然没有想到云映想的那些, 而是简单又惊喜的发现, 云映对他的容忍度对他想象中要高一点点。

回房间的第一件事,云映叫了热水。

赫峥走向长条案,按惯例处理今天堆压的事务, 云映没打扰他, 而是在烧水时自己找了本书看。

房内一片寂静。

一刻钟后, 赫峥默默掀起眼皮看向云映。

她坐在圆桌前, 垂眸看书的模样很认真,让赫峥想起自己八九岁上学堂时,族塾内夫子要求自己端坐,那会他好像也这么认真。

不过那时候他看的书都很枯燥,半点也不喜欢,脸上的严肃是发自内心的,她这会难道也不喜欢这书内容吗?

他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时会看一些净心洗浊的书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以今天晚上她其实还是因为宁遇不高兴了,只是碍于她现在尚是他的妻子,不好开口而已。

而且他这般已经瞧她一会了,若是她留给他半分注意,这会一定能察觉到他的目光,可是她就是一直盯着书卷,没有丝毫要理他的意思。

赫峥唇角绷直,将目光放在书封上。

眼眸半阖,定睛一看,在晃荡的烛火里辨认出了这几个字。

——国师相公好凶猛。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得亏赫峥眼睛好,虽看的不全,但也勉强看出几个。

什么插什么入,请什么君什么尽兴。

……

赫峥收回目光。

他默默捏紧了笔杆,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直接质问她为什么要看这么下/流的书,但是现在他不能。

他只能独自坐在这难受,然后开始想,云映为什么喜欢看这种书?

之前那本俏寡妇他翻过,似有若无的底线,香艳至极的动作描写,除此之外没什么观赏价值。

为什么她会喜欢呢?

难道是嫌弃他太平淡?

但她不好意思说,所以只能从这种书上找到安慰,毕竟她之前就喜欢让他装小将军。

可是那小将军也没什么可取之处吧,风流成性色胆包天,还总是勾搭良家妇女,他知道云映根本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人。

难道是问题不在小将军身上?

那还能是什么,总不至于是小寡妇——

还别说!

赫峥呼吸粗重了几分,笔尖上的墨水低落到了公文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眉头紧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难道想当小寡妇?如果他死了,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宁遇了。或者在她眼里,宁遇才是小将军,而他其实是那个倒霉丈夫,先是被强势夺妻,又被暗害而死。

——可笑。

这不可能,要死也是宁遇死。

“赫峥,你在想什么?”

云映已经看他有一会了。

她这会已经放下书册,霜白的腕子正托着下巴,看着赫峥目露询问。

那本书已经被她翻了个差不多,方才一抬头就看见赫峥正在出神,他可是很少会在办公时出神的,今日莫不是遇见什么难题了。

赫峥犹疑半天,最终还是问:“你在看什么?”

云映坦然道:“在看《国师相公好凶猛》”

怕赫峥不知道,她又介绍道:“这是《瑶池艳想》的第三册 ,第一二册的著书者因为科考中了举人觉得再写此书有辱斯文,故而不再执笔,第三册便换了个人写,他起初的名字叫《露台花影》,因为卖的不佳,后来便改了个雅俗共赏的名字。”

国师相公好凶猛。

赫峥质疑道:“……雅俗共赏?”

云映歪着头问:“难道不是吗?”

赫峥昧着良心低下头,道:“没有,取得很好。”

他又问:“讲了什么故事?”

云映心中怪异,不懂赫峥今日怎么就对这些感兴趣了,这本书就是她让人送给画师绘图的其中一本,还没来得及刻印,先送到她这来检查。

她方才仔细看了一遍,觉得这画师画技水平忽高忽低,某些地方分明就很敷衍,她刚刚在想要不要扣他的银子。

云映道:“讲的是一个世家小姐与当朝国师的爱恨情仇。”

那看来跟他们三个没什么关系,赫峥放下心来。

云映又道:“小姐曾与小侯爷青梅竹马,自幼定下婚约,两人婚后琴瑟和鸣,可后来一位年轻国师贪图小姐美貌,强掳在身旁,小姐心有不愿,心心念念她的小侯爷,但国师就是不放人。”

赫峥讨厌青梅竹马这几个字,他默默带入了国师。

他觉得自己胜算挺大,毕竟这本书叫凶猛国师而不是凶猛小侯爷。

“不多时小姐便怀了孕,国师对孩子很是看重,还娶了小姐,一生不再纳妾,两年后小姐又生了第二胎。”

猜对了。

“后来小姐与孩子深夜捅死国师,与小侯爷终成眷属。”

赫峥:“……”

云映继续道:“原来那孩子并不是国师的亲生子,而是小侯爷的。国师自以为自己留住了小姐,其实这些年小姐一直与小侯爷暗中联系,从未断过,包括第二个孩子,也是小侯爷的。”

言罢,她面露感慨,叹息道:“只能说真爱无所畏惧吧。”

“………………”

赫峥心梗到拿不住笔,他放下笔眉头紧蹙,然后扶了下自己的腰。

云映立即问:“伤口疼了吗?”

赫峥嗯了一声。

恰是这个时候,房门被叩响,是进来送水的丫鬟,云映道:“进来吧。”

热水送进来后,云映率先同赫峥道:“我先帮你擦擦。”

赫峥道:“没事,你先沐浴吧,我用你剩下的水就好。”

以前他们晚上叫水多是这种洗法,但现在不太行,云映道:“那不干净,伤口会恶化。”

赫峥低下头,云映帮他脱下外衫,他道:“……那好吧。”

没一会,赫峥的伤口便裸露了出来,纱布上有点血但不算多,应该恢复的还不错。

他光裸着上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云映没这样照顾过人,有些不知道从哪下手。

她打湿薄巾,打算先从赫峥的胸口擦起。

赫峥大概能猜到她会先擦这,他默默放松肌肉,争取让云映擦的满意点。

因为顾忌着水珠流到伤口那,云映每次都得把薄巾拧的很干,赫峥见状会率先帮她拧好,然后再递给她。

她动作轻,看的很仔细,动作时薄巾会在那一点上停留一会,她甚至还会跟以前一样习惯性的偷偷按一下。

赫峥就假装不知道,敞着怀任她动作。

很快,胸口就擦完了,她面无表情的换了地方去给他擦背。男人脊背宽阔,肤色算不得很白,但很光洁,他微微弯着腰方便她动作。

两人间一时有些寂静,赫峥只默默给巾帕拧水,然后递给她。

擦到他的尾骨处时,云映用手指勾了下他的裤腰,轻声道:“裤子脱了。”

赫峥被她这一勾弄的有些难受,他直起些腰道:“没事,下半身我自己来。”

云映走到他面前,将巾帕扔到水里,赫峥熟练的递水,拧干,递给她。

她接过,然后问:“你是不好意思吗?”

“你放心,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和离在即,就算以前他们很亲近,这种时候也不适合再发生什么,所以她就算想了也不可能表露出来。她随口一说,这句话却否认了赫峥自从脱衣服后的所有忐忑与努力。

他低声哦了一声,道:“我没有不好意思。”

“下半身我确实可以自己来。”

云映道:“好,那我帮你把伤口附近擦擦吧。”

赫峥往后仰了仰,道:“好。”

云映低下头,长发垂在他的大腿,湿巾小心的从他腰腹处擦过,她害怕牵动他的伤口,所以动作格外的轻,很痒。

隔了半天,赫峥忍无可忍道:“你可以用力点。”

云映道:“没关系,不麻烦。”

她目光认真,像方才看那本书一样认真。

赫峥受不了她这么认真的目光,他推了下她的手臂道:“太轻了有点痒。”

云映避开他的手,心无旁骛的擦拭着,随口道:“可是重一点不会痛吗。”

赫峥:“……痛点没关系。”也比待会丢人强。

早知道他就自己弄了,他一边心里念着清心咒一边不去看云映,还把目光放在他那堆满公文的长条案上。好像是一场恶战,终于弄完后,赫峥默默松了一口气。

云映又从置架上找到大夫留下的东西,她道:“我帮你换药。”

赫峥自己解开纱布,然后道:“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云映把托盘放到一边,她这次倒没有再多说什么,静静的在旁边看赫峥给自己上药。

她突然问:“你觉得你的伤还有多久能好。”

赫峥一边缠着纱布一边如实道:“不影响行动大概是十天左右吧。”

云映哦了一声。

赫峥一瞬间如梦初醒,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立即补充道:“在不裂开的情况下。”

云映轻声道:“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裂开的。”

赫峥点了点头,声音幽幽道:“……可能吧。”

第58章 小映

云映后来又自己重新叫了水, 隔着一层半透的屏风,赫峥披衣坐在长条案前处理刚才没弄完的东西,云映沐浴的水声时不时从湢室传出来, 让他没办法静下心来。

她沐浴向来很慢,从解衣到入水都得半刻钟。

据他所知, 云映沐浴时桶中还要放上她特制的药材,今天是这种明天是那种,有只是增香, 有的是驱寒祛湿, 活络筋骨,功效样样不通。

高兴时还会弄些她特地洗晒过一两天的花瓣, 功效如何尚未可知, 至少看着非常好看。

她生的白, 起身时花瓣会贴在她玲珑的躯体上, 因见过不少回, 赫峥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她的模样。

就这么听了大半个时辰, 丫鬟进来添热水都添了两回, 里面的水声终于未曾再次响起,云映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穿着白缎寝衣, 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发丝滴着水珠, 正一边走一边低头擦拭。

出来后,云映也没有跟他说话,而是自己一个人爬上了榻, 掀开薄被躺了进去。

赫峥不着痕迹的加快手里的动作, 终于在一刻钟后放下笔, 然后迅速起身, 脱下披着的外衫光着上身直接就上了榻。

云映见他上来朝里面躺了躺,两人离有一段距离。

房内灯火通明,他们端正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此时天色尚早,云映没什么困意,以往他们俩都会磨蹭一会再上床。

沉默蔓延,赫峥率先道:“你不看那本凶猛国师了吗?”

云映道:“看完了。”

“哦。”

隔了片刻,云映问:“那你的事都处理完了?”

赫峥嗯了一声解释道:“父亲回来后我的事便比之前少了许多,如今殿试已过,算得上清闲。”

“哦。”

气氛有些怪异。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会贴在一起睡觉。

但今时不同往日,云映说完后,慢吞吞的背过身子,轻声道:“那就睡吧。”

赫峥也侧过身子,只不过他面对着的,是云映的后脑,他就这么看了一会,然后抬起手臂,把她的头发拨走,害怕自己无意中压到她。

然后继续看着她。

云映其实能感受到赫峥的目光。

她不懂为什么赫峥要这样偷偷看她。

看的她心跳莫名快起来,脊背僵硬,有种没穿衣服的感觉。

云映不喜欢这样的慌乱,她默默捂着胸口,然后直接转过身与赫峥面对面。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赫峥其实只是觉得他跟云映今晚不能就这么睡了,本来他们相处时间就不多,不能全浪费时睡觉上。

他不是个会聊天的人,所以方才他在想应该怎么跟云映开启新一轮的话题,没想到云映会直接转过来看他。

女人目光认真,直直的盯着他。

她这样一转过来,两人间的距离就近了不少,赫峥只要稍一伸手就能把她抱到怀里。

可是他知道云映一定会拒绝。

在她沉静的目光下,赫峥蜷住手指,低声问:“你想玩吗?”

云映不太理解:“玩什么?”

赫峥缓缓靠近她几分,然后试探性的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继而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云映的身形顿时僵硬了几分,她双眸潋滟,诧异的望着他,脸颊那那句话飘上几抹绯红。

“你……”

方才那个吻她没有躲开,赫峥便大受鼓舞,他没有同她拉开距离,而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像以前的每次一样把她抱在怀里。

他重新低头去吻她,吻到鼻尖,再到那张红艳挺翘的双唇。

他撑起手臂,趁她尚未拒绝时含咬住那颗唇珠。

他轻易撬开她的唇齿,大手从她衣摆下探进去。

云映的思绪在那一瞬间其实有些模糊,她没有去迎合他,但是也没有躲开。

潮湿又湿润,赫峥身上是她熟悉的冷香。

云映颤着眼睫,双腿略微发软,被动着任他亲吻,兴许一切都刚刚好,所以她下意识又张了张唇。

在他挑起她的舌尖时,云映恍惚有了回应的冲动。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思绪忽然回神。

这是在干什么?

反应过来后,好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呼吸有些急促,匆忙推开了赫峥。

这一推好像碰到了赫峥的伤口,她看见男人眉头轻蹙了一下,但他什么都没说。

云映唇上湿润,她对上赫峥的目光冷静道:“不行。”

“赫峥,我们已经要分开了。”

赫峥喉结滚动,想说什么但并未开口。

云映也不想再跟他就这件事讨论什么,其实距离变故发生到现在,只过了不到四天的时间。

这四天里,她的想法并不复杂,她只是想先脱离目前这个境况,至少不再夹在他们俩中间。

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

云映胸口轻轻起伏,她朝床里挪了挪。

这会思绪纷乱,她脑海中一时涌上来许多东西,千丝万缕,但她没办法从中抓住那最关键的一条。

她紧握着自己的手指,在这句话说完后便避开了赫峥的目光。

她后知后觉的在想——

想她刚刚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吗?

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在那一刻选择了放任。

宁遇的归来到底改变了什么。

宁遇是唯一一个可以为她放弃生命的人,他松开她手的那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

对他细水长流的情感在那一刻炸开,可是宁遇死了,她的所有情感落了空。

正是那个时候,她遇见了赫峥。

一个与宁遇有七分相似的人。

她想见他,也自然而然的把对宁遇的一部分愧疚投放到了赫峥身上,所以她格外耐心,也从不介意他的冷漠。

她与赫峥是因宁遇而起,又因为宁遇而结束。

可是她切切实实跟他做了几个月的夫妻。

她习惯赫峥的存在。

她的夫君是赫峥,从没有哪一刻,她对着赫峥的脸幻想过她的夫君是宁遇。

一切都很不顺畅。

云映呼出一口气,她心口烦闷,想了一会儿后便觉心累,不愿意再纠结。

没有必要。

她只想宁遇活着就好,他们继续做朋友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赫峥,反正成亲非他所愿,分开也算如他所愿,如果他不介意的话,那也做朋友吧。

云映重新躺了下来,她背对着赫峥。

赫峥没再说话,她拒绝他在意料之中,但没关系。

这点挫折不算什么,云映肯定会拒绝他,她说的对,他们已经快要和离,就算他提出她以前喜欢的她也不可能答应。

这很正常,不用难过。

如果这个时候气馁,无异于自乱阵脚,届时便宜的只有宁遇,宁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如果放弃,那就是害了云映。

而且他的伤是可控的,一时半会好不了,他们这几天都不会和离。

自我安慰一番后,他下床吹熄烛火。

再上床时,云映仍然背对着他侧躺。

他害怕云映生气,不敢再跟她搭话,静静的躺在她身边。

隔了好一会,久到赫峥以为云映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女人轻软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刚刚碰到你伤口了对吗?”

赫峥道:“没有。”

云映:“你为什么要否认,我都看见了。你现在还疼吗?”

赫峥道:“……不疼。”

鸟鸣幽幽,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空气带着几分凉意。

云映今日起的比往日都要早一些,但就算这样,赫峥也已经不在她身侧了。

她心里放松了些,然后开始换衣洗漱。

小丫鬟上前道:“少夫人,公子临走时嘱咐说,他是因为今日有要事必须入宫,所以才没有告病假的。”

云映边洗手边哦了一声,不知道赫峥为什么要嘱咐这些小事。

太阳虽尚未升起,但东方已隐约可见一点红色,云映按着惯例走出房门,去给苏清芽行礼。

沿着门前那条长着青苔的石板路走到尽头,云映脚步顿了顿。

她若是想去找苏清芽,最近的路就是途径秋水斋的路,秋水斋离她与赫峥的院落只有小半刻钟的脚程,所以起初她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并不夸张。

今日时辰尚早,不知宁遇没有出门。

她若是向北经过秋水斋,会碰到宁遇吗?

碰到其实也没关系,但是每次以赫峥妻子见宁遇时都有点微妙的尴尬。

她跟宁遇这么多年,也称得上是亲密好友,原本他们都没有对彼此说过喜欢。

结果他一失踪,她就找了个跟他很像的男人当夫君,不管她心里有没有想过让宁遇当她夫君,但至少这事从表面上显得她很渴望他当她夫君。

被他碰了个正着就算了,那人还是他亲兄长,他们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

云映默默转了身子,打算绕过秋水斋。

结果才转过去,又听见秋水斋处有一阵喧闹,云映回头看了过去,问:“这是在干什么?”

泠春探着脑袋看了看,道:“奴婢也不知。”

云映犹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隔了约莫十丈距离,云映停下脚步,看见管家正招呼着丫鬟小厮往秋水斋送东西。

从布匹到字画,翡翠异草,不要钱似的往秋水斋送,而宁遇并不在场。

“宁公子好像出门了。”

“好像是跟赫大人前后脚出的门。”

云映轻声道:“怎么又在送东西啊。”

泠春道:“可能是赫夫人还是心有愧疚吧,宁公子瞧着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自己也争气,他们想补偿他,就只能从这些下手了。”

云映没有出声。

隔了一会,就在云映要收回目光时,**转角处传来两句人声。

“呸,昨天送今天送,那个乡下人能懂这些吗,糟践好东西。”

“昨日家宴,他对我俩可爱搭不理的,我说这乡下人哪来的底气,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吗?”

“人家有个好娘亲,床爬的好,让他儿子一辈子高枕无忧。”

云映唇角绷直,脸色冷了下来,她刚要提步走过去看看是哪两个人,肩头忽然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按住。

她回头看了过去,看见男人清隽的脸庞。

宁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他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东西,背对着初升的太阳,肤色白皙,对着她声音和缓:“不用在意。”

宁遇垂眸,对上云映的目光。

他低声解释道:“我碰巧回来取点东西。”

那两个人声音越来越远,他们走了另一个岔口。

云映不想把这件事翻篇,她问:“你听出来是谁在说话了吗。”

宁遇摇头,他看着不远处进进出出,有些苦恼的蹙眉道:“啊,怎么又在送了。”

云映还在想方才那两个人,她面色不悦道:“今日你若不管,明日说的人只会更多。”

宁遇却浑不在意道:“更多就更多吧,管的住他们的嘴,管不住他们的心,别说到我面前就行。”

云映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宁遇打断,他道:“别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生气,小映。”

他话音顿了顿,又道:“或者……大嫂?”

第59章 失踪(微修)

宁遇说话时眼中带着几分并不冒犯的戏谑, 云映非常不习惯这个称呼,她立即道:“……不是。”

“那次只是众人之前,按着规矩来好一些, 如今没有旁人,你照着原本的习惯就好。”

而且她跟赫峥反正快要分开了, 何必去改这个口,否则宁遇叫她嫂子,她岂不是还得叫他弟弟。

这也太怪异了, 宁遇还比她大几岁呢。

至于上次的事, 她想解释一下,又觉得无从解释, 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宁遇眸中带笑, 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他沉吟道:“那以后我在赫峥面前叫你大嫂, 只有我们时我就叫你小映。”

云映没想那么多, 她道:“好。”

前面管家的声音还在继续, 也不知这次是又送了多少东西, 秋水斋在宁遇住进去之前就已经翻修过一遍,里面的家居布置全部置换, 应该也没什么好添置的了。

宁遇站在云映身侧, 远远看着没有丝毫要走过去的意思, 他轻声道:“库房要堆不下了。”

云映道同他站在一处,答道:“好看的可以摆出来。”

宁遇叹道:“没看见几个好看的,还不如送我些金子。”

云映深以为然, 其实她早就有这样的感觉了, 当初她初来国公府, 看云安澜一样一样往她房里送东西时就觉得还是银子实在一些。

她没同宁遇说是觉得宁遇说不定能发现那些东西的独特美感, 也不想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肤浅。

宁遇这么一开口,她就放低了声音,忍不住对宁遇出了个实用的主意:“上一回送东西时我瞧见里头有不少宝石珊瑚之类,这些都是看着贵实则没什么用处,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暗中遣人去卖了,换些银票。”

宁遇啊了一声,道:“你干过吗?”

云映嗯了一声:“有过一两回,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物什,爷爷还遣个有经验的人帮我卖了。”

宁遇当真考虑了起来,他道:“小映有什么珍玩铺子推荐吗?”

云映思索了片刻,然后道:“好像是叫古琅轩,那儿算得上公正,不会一味地压价。”

宁遇笑着应了声好。

云映问:“对了,你不是去拿东西吗?怎么不进去。”

宁遇道:“等他们忙活完吧,这会我若去了又是一阵寒暄推拉,还是不见的好。”

“小映你先忙,不必管我。”

不只是寒暄拉扯,那位管家还会观察着他的神色,倘若他多看了那件东西一眼,他就会立即禀报给苏清芽和赫延,然后明日会给他送更多的同类宝物。

人大概总是喜欢这样。

自以为是的愧疚,又自以为是的弄些不痛不痒的补偿,还一边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尽善尽美。

不过这都无所谓,他对赫家没什么要求。

他姓宁,听说这个姓是赫延当初随便取的,因为他不配随父姓,也不配虽母姓。

一句简单的宁期此地忽相遇,他的名字就这么草率的被定了下来。

而赫峥,他的名字单取一个峥。

这个字是赫家拟了数十个名字,层层筛选,最后选出三个,举手表决定下了“峥”字。

巍然屹立为山,砥砺琢磨为争。

灿烂峥嵘是他的名字,是父母族亲对他的期望。

宁遇就只是宁遇,他的人生好像只有与赫延重逢这一个价值。

所以赫家是赫家,而他是他,这不是他的家。

云映没有走,而是问了句:“翰林院最近忙不忙,你在那……觉得怎么样。”

宁遇道:“忙。”

他笑道:“不过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初才入职,也就只能修修书了。”

云映嗯了一声,她问这个其实没有什么目的。

以前她跟宁遇相处时,总是会幻想他去京城供职的样子,从前那遥不可及,如今却实现了。

刚说完,云映就见宁遇忽然轻轻蹙眉,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云映不明所以,她跟着回过头。

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对上他们的目光,见她回头匆忙行礼道:“……少夫人,二公子。”

她匆忙解释道:“奴婢……奴婢只是途径这里,然后有些不好打扰,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

说的好像她跟宁遇是在说什么出格的事一样,连带着云映自己都心虚了。虽然她跟宁遇确实有点复杂,但是难道她不能跟宁遇说话?

这也没说什么吧?

宁遇声音冷淡道:“你听见又如何。”

丫鬟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越解释越离谱,她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少夫人,二公子,奴婢没有旁的意思,奴婢这就离开!”

丫鬟离开以后,云映对上宁遇的目光。

她审视了一番,她与宁遇靠的算不得近,泠春在十步之远的地方候着,这块也没有刻意避人,偶尔有人经过都能看见他们,这没什么吧。

好像是知道云映在想什么,宁遇道:“府内不少人知晓我们之前是旧识,方才她可能是想到不正经的地方去了。”

……

云映目露慌乱,她即刻道:“可是我们很正经。”

宁遇轻笑出声,他抬手想去碰碰云映的后脑,但后来又收回了动作,只道:“我知道我们很正经。”

他没再继续这个问题,笑意淡了几分,他道道:“小映你呢?”

“最近怎么样?”

云映想起了赫峥,她觉得自己最近并不如何,但她道:“还好。”

宁遇望向她的眼睛,道:“真的还好吗?”

他问:“小映,你跟赫峥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云映蜷起了手指,她不知道宁遇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这样下去是哪样下去,难道她与赫峥面和心不和的状态能被宁遇瞧出来?

“我也不知道。”

她没有跟宁遇说和离的事。

“以后再说吧。”

宁遇移开目光,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他突然声音温和的开口道:

“……小映,其实我总是在想,如果你跟赫峥之间没有那场意外的话会怎么样。”

云映尚未反应过来,她问:“……什么?”

宁遇补充道:“我们会怎么样。”

云映心中一紧,脑中像绷紧了根弦。

我们这个词在宁遇与她之间并不陌生,但却很少有这么沾染暧昧的时候。

喜欢他更像是一个习惯,也是顺其自然发生的事,在这几年里占据她生活的一部分。

喜欢他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喜欢他,她会纠结怎么与他见面,怎么得他夸奖,怎么与他多说两句话,但是很少纠结与他以后怎么办。

而且宁遇为什么这么问她。

她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回答。

如果没有赫峥的话,她与宁遇重逢,是怎么样。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赫峥就是出现了。

她的迟疑落在宁遇眼里。

男人不着痕迹的轻叹了口气,前面管家已经招呼着几个小厮丫鬟撤走,宁遇没有勉强她,他道:“好像没人了,我可以回去了。”

云映回神,她错开一步道:“好。”

“我也去夫人那请安了。”

宁遇又回头道:“……古琅轩?”

云映点了点头,道:“是。”

中午时,赫峥赶回府与云映一起用了午膳。

他其实没什么空回来,因为今天中午本应该是他当值,但他听说宁遇中午没有在翰林院用膳,便一直心神不宁,总想着他是不是偷偷回府了。

宁遇为什么要回府?

总不至于是趁他入宫偷时间与云映相处吧?

他越想越有可能,最后还是紧赶慢赶撵了回来。

好在,宁遇没有回府。

赫峥回来时,云映已经用过午膳准备午睡,她半躺在美人榻上,诧异的看着高大的男人进门。

“你怎么回来了?”

赫峥低声道:“今天没什么事。”

云映哦了一声,她道:“你饿了吗,可以让小厨房送膳。”

赫峥不饿,他回来只是想看看云映而已,见她悠哉的躺在这心里便放心了不少,原本想着即刻就走的,但现在看见她,又忍不住多说两句话。

在他开口之前,云映看向他的腰,问道:“伤怎么样了?”

赫峥随口道:“就那样。”

云映嘱咐道:“那你要记得有什么体力活让你手下去做。”

赫峥喉结滚动,将云映这句话归为是在关心他,其实以前云映总是关心他,但他很少当回事。

现在却忍不住因为这句话偷偷兴奋一些,直到云映继续道:

“这样我们就能赶紧和离了。”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赫峥闭上嘴,沉默着从她面前走过,然后坐在长条案前。

他们现在看似还是夫妻,其实双方其实已经没什么牵绊了。这段时日,云映对他算不上冷淡,但远没有之前那样亲近,颇有种相敬如宾的味道。

她本就不算是个彻底冷漠的人,所以赫峥分不清楚,她的温和是因为她本身就如此,还是因为对他尚有情分。

他总觉得云映的疏离已经持续了很久,但是仔细一算,这其实才第二天而已。

没事,才第二天,不用着急。

赫峥背过身去,他没回云映的那句话,而是有些生硬的闲聊道:“今天上午你都做了什么?”

云映正在摆弄手里的那颗桃核,因为确实裂开了,所以不经意时那缝隙总是划到她,她在想办法给磨平一些。

她闻言老老实实的回答:“给苏夫人请安,把昨天分的蜜饯送给各房,看了会书。”

害怕赫峥误会,她又义正言辞的补充:“是医药类的。”

赫峥笑道:“你怎么平日只同苏清芽来往?”

云映道:“没有,我经常找怡风打牌,偶尔也会出门,今早还跟宁遇——”

云映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她心跳停了一瞬,然后默默看了眼赫峥,男人手里拿着卷宗,并没抬头。

他一定听见了,这个时候停住好像显得她很心虚,但是她真的只是跟宁无说了两句话而已。

她轻声补充完整:“……跟他说了几句话。”

赫峥垂着眸,好像并不在意。

他其实有所预料,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就算再防也是家贼难防,他们若是真的想见,什么时候都能见。

他留不住云映的心,当然也留不住云映的人。

男人沉声道:“说什么了?”

云映不想在他面前重复,他道:“没说什么。”

赫峥阖上卷轴,他靠在椅背上,修长如玉的手指停在桌面,两人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因为那个他们之前都默契的不在彼此面前提起的名字。

云映说完后便一直低着头,手指看起来还在拨弄那个桃核,其实早已经心不在焉。

在片刻的沉寂过后,赫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也不曾追问。

只是将卷轴堆回了原处,然后随手翻阅着眼前的一堆已经看过的公文,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他没有在房间里多留,也没有吃饭,好像只是短暂的回来坐一会又离开了。

云映敏锐的察觉出,他可能不太高兴。

临近傍晚,太阳还未曾落下,但已有颓势。

外面清风微凉,秋日里日光算不得炽烈,云映原在修剪花枝,脑中胡乱的想着别的。或许她今天应该多解释两句的,她确实没有跟宁遇做什么,说句话难道是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赫峥不高兴就算了,还要被丫鬟多想。

他真的在因为宁遇不高兴吗,可他看起来没一点反应,要不是她跟他相处的时间长,都猜不到他生气了。

以前他生气都会直接跟她说出来的。

那丫鬟不会出去乱说吧,她只是推荐个铺子而已……

想到这里,云映忽然又思及另一件事。

古琅轩兴许是真的不差钱,它不太热衷于做生意,每六天就要休两天,晌午和傍晚一律不开门,宁遇今天若是过去,兴许会跑个空。

翰林院散班比赫峥要早一些,他这会应该回来了,云映没有亲自去,而是派了个下人过去传话。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云映没怎么留心,但是没过一会,她派去的人便匆匆跑了回来,“少夫人,秋水斋的下人道二公子才离开。”

云映动作顿了顿,她啊了一声,道:“他去哪了?”

“好像是去古琅轩。”

云映看了眼天色道:“他……不是才散班吗?”

回府后收拾东西也得用上一会吧,而且为什么亲自去?

她问了句:“他独自去的?”

下人道:“是独自去的。”

“带着东西?”

丫鬟回答道:“没带东西。”

云映放下剪刀,秀眉轻蹙。

她转过身来看了眼天色,一般来说,赫峥大概会在大半个时辰后回来。

此时她若是去古琅轩看一眼,去去就回,应该可以赶在赫峥回来前回家。

与此同时,宫道狭长,温和的日光轻柔落在石板上,赫峥今日散班比往日要早一些,但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被萧昀叫来了东宫。

书房内博山炉静静燃着香,在光线下显得尤为清晰,萧昀低声同进来的小太监交代完后,侧眸看向赫峥。

“祈玉?”

“孤怎么觉得你最近有心事。”

赫峥不太想说话,他敷衍道:“你感觉错了。”

萧昀已经习惯他这副模样,他翻开折子,随口道:“不会是因为云姑娘吧,孤有经验,你不如问问孤。”

萧昀原不指望赫峥会理他,这人的傲慢一视同仁,他就算真有什么心事,也不会告诉他。

结果不知他方才那句话哪儿戳中了他,隔了片刻,赫峥看向了他。

萧昀:“?”

萧昀到现在为止成婚已有两年,他的太子妃是赫峥的表妹,也是褚家女儿。

萧昀幼时就喜欢她,但是那位表妹对萧昀这样的小白脸不感兴趣,她喜欢威武雄壮的将军,萧昀用了许多法子接近她,最后成功让他表妹移情别恋,冠礼后就请圣上赐婚娶了那位表妹。

他兴许还真有点用。

萧昀阖上折子,平日都是他麻烦赫峥,今日看赫峥这神情,他总算对他有点正经用处了。

想起昨日的不快,他道:“不会是要杀人吧,宁遇?”

“也不是不行。”

“不过你爹要是发现了,你得说是你干的。”

赫峥没搭理他。

他手指点着桌面,看着他缓声道:“我……”

萧昀目露疑惑。

“我有一个好友。”

萧昀:“……”

他配合道:“是何事?”

赫峥眉头蹙起,低声开口道:“他的夫人不喜欢他,喜欢别人。”

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萧昀还是顿时瞪圆双眼道:“你说什么?!”

不是,不喜欢他当初他求娶云映娶的跟真的似的,合着这么半天他该不会是强取豪夺,棒打鸳鸯吧?

赫峥相对冷静的多:“她喜欢的人是我这个朋友的弟弟。”

萧昀:“………………”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得赫峥跟宁遇比他想象中更不对付,原来这其中不止有父辈恩怨,还有夺妻之仇。

他要是宁遇,他也不待见赫峥啊。

这谁能忍?

赫峥继续道:“当然,我这个朋友各方面都比他弟弟强多,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件事确实是发生了。”

“本来在那位夫人的眼里,他的心上人已经死了,她之所以接近我朋友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我朋友是他心上人的兄长。”

“……?”

萧昀面色空白,他啊了一声。

他以为是一门两情相悦的婚事,结果居然……

所以赫峥被利用了?

云映喜欢的是宁遇?

她跟赫峥在一起是因为他是宁遇的兄长?

赫峥看他的表情,忍不住问了句:“她是不是挺过分的?”

萧昀点头:“是有点。”

赫峥立即道:“但还好,其实我那个朋友也有错,一开始他……”

说了一半,他又道:“算了,这不重要。”

他匆匆把现在的情况交代一遍,然后问萧昀:“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萧昀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他坐回玫瑰椅,连喝两杯茶才缓过来,再抬眸时,看赫峥的目光便变了变。

他真诚提议:“……要不孤还是帮你杀了宁遇吧。”

赫峥道:“暂时别动他。”他顿了顿,又道:“而且用不着你。”

萧昀又喝了口茶,他低头沉吟道:“可是那位夫人这么长时间都没移情到你……朋友身上,你…朋友就算拖,难道能拖两三个月吗?”

赫峥对他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冷声陈述道:“你追褚念追了六年。”

萧昀最见不得别人提他这段伤心事,他立即直起腰背道:“可是念念身边没有旁的男人,孤那么优秀,她接受孤的追求是天经地义!”

赫峥沉默片刻。

就在萧昀想着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的时候,赫峥突然道:“不过我好像还没说过喜欢她。”

萧昀靠回椅背:“……你有病,那你说屁。”

赫峥:“你确定我说了不是自取其辱?”

萧昀简直恨铁不成钢,他道:“你现在难道不是吗,你说了你俩关系还能明白点儿,现在是在干嘛?”

“你不说她能知道?”

他是了解赫峥的,这人一向行大于说,而云映一看就不是那种会多想的人,肯定听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自己揣测,照这么下去,别说宁遇了,云映长的这么漂亮,随便来个人都是威胁。

赫峥纠正:“不是我,是我朋友。”

萧昀重复道:“好好你朋友。”

他越想越觉得离谱:“喂,待会人家两个人孩子都有了,你朋友不会连句喜欢你都没说出来吧。”

赫峥脸色一黑,他道:“闭嘴。”

萧昀道:“总之呢,你听我说,你就让你朋友嘴巴先放甜一点,他夫人那么漂亮,他不甜有人甜——”

叩门声在此刻响起。

雾青推开门,急步从外面走进来,他面色冷肃,也顾不上萧昀,直接低声道:

“公子,方才府内传消息过来,夫人在南湾街失踪了。”

第60章 生气

半个时辰前, 花圃处姹紫嫣红。

云映将剪下来的花递给丫鬟,沉默着低头擦掉手指上的沾染的几星泥土,脸色冷然。

泠春让小丫头把这篮子花放到房间里, 观察着云映的神色,低声询问:“夫人, 怎么了。”

云映抬起头,温和的光线落在她脸上,她冷不丁的问:“府里有没有一个小丫头……”

她回想了一番今日瞧的那匆匆一眼, 凭借着印象道:“圆脸, 丹凤眼,看着十五六岁, 个头约莫到我鼻梁处。”

赫家的丫鬟合计算起来兴许得有一百来个, 云映这番形容上算得上笼统, 泠春虽见得多, 但一时还真被问住了, 脑中一瞬间闪过好几张脸, 没一个对的上的。

云映见状道:“有没有新进来的?”

泠春问了问旁边的侍女, 那侍女回想道:“回少夫人,府里最近新来了四个丫头, 有一个好像……”

云映道:“你去把她叫过来。”

丫鬟愣了一下, 随即就动了身。

云映从花圃处走开, 提着裙摆转身回了房间,她到:“你让人去备马车吧,我们去南湾街看看。”

顿了顿, 以防万一, 她又道:“带上两个护卫吧。”

泠春一边吩咐下去, 一边问:“怎么了姑娘, 哪里不对吗?”

云映没有回答。

直到隔了一会,原本的丫鬟急步跑进来道:“姑娘,那名丫鬟名叫知黛,下午时突然发病,还是个能传染的病,当即就被送出府了。”

泠春道:“什么?还能染给旁人,夫人——”

云映却并不惊慌,她轻声道:“有病是假,有鬼是真。”

她与宁遇从小一起长大,对他是了解几分的。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去古琅轩这种小事,宁遇不可能亲自过去。

当然,也不排除他今日心血来潮想自己去。

但是为什么空手去呢,那是不是就说明,他去古琅轩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是,翰林院才散班,加上路途时间,宁遇可以说是刚回秋水斋就即刻出了门。

如果他去古琅轩真有什么别的打算,完全可以在散班路上直接过去。

古琅轩离翰林院可比赫家离翰林院近多了,何必走这一趟。

又是空手去,就说明他不是回来取什么东西。

而是忽然就想去了。

为什么会忽然想去古琅轩,这个她今日随口一提的地方。

云映实在找不到这个地方的特殊性。

所以最后,她便自然而然的回想起了她与宁遇提起这个地方时的场景。

她很确定,她当时跟宁遇站的不近,周边更不算隐蔽,偶尔还会有一两个下人经过,泠春在几步外,十丈外就是秋水斋,那来来往往不少人,管家的声音还能传过来。

那个丫鬟不知道在他们身后看了多久。

被发现后,她面露惊慌,说:“奴婢只是途径这里,不好打扰你们,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当时她尚未多想。

因为宁遇,赫峥,与她之间,的确有一层表面上稍显荒谬的关系,所以她下意识的先反思了自己。

可是这层关系,别人不可能知道。

所以当场所,距离,动作,谈话,一切都很正常的情况下,那个丫鬟说这些就不正常了。

换个角度,她可能的确慌乱。

只不过她慌乱是因为自己偷听被发现,至于说的什么不忍打扰,不过是随口扯的脱身之辞。

可为什么会偷听她跟宁遇?

原因也不难猜。

偌大一个京城,只有她跟宁遇是旧友。

天际出现几抹金红,这件事实在处处透着诡异,她若是不亲自去看一眼,总觉得心头悬着事。

南湾街不算热闹,匆匆看一眼再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她没有耽搁,想在赫峥回来之前回来。

她觉得赫峥心里还是对她有怨气,讨不讨厌她是一回事,毕竟谁都不愿意当别人的替身,所以她想尽量少提宁遇。

马车很快驶离赫家。

天色仍然还早,还带着暖意。

云映出门着急,只是想去看看也不打算做什么,所以就没换衣服。

马车很快到了南湾街,街道宽广,两边多是一些贵重首饰和珍玩铺子,逛的人少,马车一路十分顺畅。

车停在古琅轩旁,云映掀开车帘朝外看过去,古琅轩大门紧闭,并未开门。

更奇怪了。

泠春道:“夫人,奴婢下去帮您问一问。”

云映应了声,泠春便下了马车,云映看着她走进周边的店铺。

云映盯着古琅轩紧闭的大门,脑中思绪有几分停滞,没开门的话宁遇为什么要过来?他现在又去了哪?

她对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看法,因为她不了解赫家,也不了解官场,她之所以过来,只是想要求证她的猜测,顺便弄清楚这是什么回事。

她不想无缘无故被人利用。

街道略显寂静,古琅轩大门乌黑,左侧是一条寂静的小巷,右侧是一间占地巨大偶有人出的茶坊。

云映盯了片刻,还是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车夫停在原处,两个护卫隔着五六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云映站在古琅轩前,看着这漆黑的大门,然后向左看着那条幽深的巷子,她侧眸吩咐其中一个护卫:

“你去看看巷子尽头是什么,中间有什么异常也回来禀报我。”

然后她提着裙摆走进了右侧的茶坊,里面没几个人,堂工比客人多。

但兴许是到了傍晚,几个堂工都聚在一起闲聊,没人过来招待她,云映便独自往里走了走。

她都有些怀疑消息真不真了,宁遇该不会是根本没来古琅轩,只是随口糊弄下人的吧。

茶坊很大,两层,这个点人不多,几乎每桌都在空着,护卫离云映只有几步。

云映没往里走,而是踏上台阶上了二楼。

二楼之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好像不停有人在走动。

楼梯转角处,背光,昏暗无比。

她留神多看了一眼,在昏暗中好像隐约看见一个隐蔽的暗门,正要推开时,泠春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找不到云映便在里面喊了喊。

在云映后脚的护卫率先反应过来,他回过头两三步步下了台阶,然后对着泠春招了下手。

就是这么一瞬的错眼,云映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揽,力道极大,她就这么带进了转角处的一个暗阁。

狭小的房门一关,云映被紧紧禁锢,她刚要出声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映,是我。”

宁遇。

黑暗中,云映看不清他的相貌。

她声音心有余悸,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宁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他声音很低道:“我回府时,你院里的丫鬟传话过来,让我来这等你。”

云映蹙眉,道:“不是我。”

而且她怎么可能没事对宁遇提这么个要求。

宁遇嗯了一声,解释道:“后来我也发现不对了。”

他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简洁道:“有人要刺杀我,引我上钩罢了。”

云映道:“那现在……”

宁遇道:“他们在二楼找我,人数不少。”

“茶楼下那几个堂客也有问题。”

下台阶的沉重脚步声传过来,听声音少说有三四个人,男人声音混浊道:“人呢,我亲眼看见他进来。”

宁遇没有动,连衣料摩擦的声音在此刻都明显起来。

“二楼找遍了,他总不至于是长翅膀飞了吧。”

“会不会是跑出去了?”

“等等!会不会在这个废仓库——”

宁遇毫不犹豫的拉着云映就往里走,云映一时想不了太多,只来得及回头扬声喊了一句泠春。

她带的护卫不多,肯定寡不敌众,但情况紧急,能拦下一个是一个。

跳下一处高地,脚下全是废纸。

跑到尽头,那是一扇破旧的木门,宁遇撞开木门,进入茶坊后院,马厩旁拴着几匹马,宁遇用匕首割断缰绳,上马朝云映伸出手。

来不及犹豫,那些人追出木门。

云映上马,宁遇带着她从后院跑了出去,外面是一处寂静深巷,不知通向何处。

云映呼吸急促,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最后喊的那一声泠春肯定听见了,不多时消息就会传出去,会有人过来救她。

她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心里难免慌乱,后院处是一处小巷,不知通往何处,也不知是不是死路。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才闯出木门,她的目光就在混乱中撞上领头人。那人脸庞阴鸷,眸中尽是凶狠,那一瞬间她后背发凉。

宁遇在她旁边道:“别看。”

骏马极速飞驰在青石板上,很快后面便响起了追逐的马蹄声,云映对这里的路半点不了解,她紧抿双唇,祈祷着这小巷出去是集市,只要是集市他们就不敢动手。

然而这巷子后是一处林地,宁遇带着她跑进去。

云映声音还算冷静,她道:“能拖一会是一会,赫家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在这林子里。”

“这些人担心暴露,想必也不会耽搁太久,一会找不到就会自己撤退。”

天际已变得深红。

明明还没过一会,暮色便重了很多,天色开始变暗,越往林子走,荆棘枯枝就变得多起来,连树木都低矮几分。

马背太高,伸出的枝桠总是碰到云映的脸,宁遇便伸出手,挡在了她面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道:“这林子一时半会跑不出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云映嗯了一声,她不知道宁遇是什么时候会骑马的,但是身后人多,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们。

她心跳飞快,不确定这些人是想直接斩草除根还是只抓住他们就好。如果她今日没有过来,宁遇就算是遭遇这件事,一时半会恐怕也不会有人回家报信。

等到身后马蹄声不那么明显时,宁遇带着云映在一处陡坡处下了马,然后手下狠狠一拍,棕马吃痛,独自向前飞奔。

不远处有个建了一半的房子,他们没有过去,而是朝相反的地方跑过去,最后躲在一处石壁旁,重重树叶掩映,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宁遇拨开叶子看去,追来的有三个人,身着最普通百姓的衣裳,但个个都身材魁梧。

他蹲了回去,然后轻声总结道:“一个我都打不过。”

“……”

云映这种时候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她道:“你知道是谁的人吗?”

宁遇摇头,道:“谁都有可能,赫延这些年树敌不少,他最近重视我,有人想借我报复赫延也很正常。”

云映抿住唇,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赫峥,报复子嗣这种事在京城好像很常见,比如她父母的起因就不简单,不知道赫峥有没有遇到过这些事。

隔了一会,宁遇又道:“也有可能是赫峥。”

云映立即道:“不会是他。”

宁遇脸上的神色顿了顿,他望着云映道:“小映,你怎么确定?”

云映不答反问:“他为什么要杀你?”

赫峥早就知道宁遇的存在,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去调查过什么,更别提现在了,赫峥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被恩怨裹挟的人。

这一点她还是了解他的。

宁遇笑出声来,他道:“古琅轩是太子的,这处茶坊也是太子的,他与太子交好,你知道吗。”

“而且赫家这样的家族,即便是丫鬟,也会将之查了个底朝天再让她进来,安插一个人并不容易。”

云映道:“可是那又如何,哪里跟他有直接关系吗。”

宁遇都有点被她笃定且不愿怀疑的模样气笑了,其实他并不确定这次是谁,因为他也初来京城不久,对那盘根错节的关系摸得还不清楚,对赫峥也只是怀疑罢了,可云映竟然这么信任他。

在他即将开口时,云映又道:“他没有理由对付你。”

宁遇掀起眼皮看向她,女人靠在石壁上,灰尘沾脏了她的衣摆,她抱着膝盖,半缩着身体,说话时神情很认真。

她不会骗他。

所以她是真的觉得赫峥没有理由对付他。

但是小傻子,她自己就是理由啊。

然而宁遇没有提醒她分毫,只是嗯了一声,道:“你说的对。”

那群人已经走了过去,应该去追那批马了,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

沉默中,宁遇轻声道:“对不起,小映。”

云映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但其实她今日并不后悔跟出来,只后悔没有多带些人。

当时的情况,宁遇若是不拦住她,她直接去开那道暗门,势必也会引起那群人的注意,如若真是赫延旧敌,她身份特殊,情况可能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云映道:“没关系。”

她只是问:“既然你后来察觉出了不对劲,为什么还要跟过来。”

宁遇道:“我只想看看他们想做什么,顺道看能不能有别的发现,下次也好有个防范。”

云映面色变得怪异,她理解不了,又觉得有点符合宁遇的作风。

眼下他们尚未脱险,云映放不下心,心里盘算着赫家组织来人过来能用多久。

绚烂的晚霞余光落在这个无人在意的小角落,落在云映的身上,透过掩映的叶子,变得斑驳。

宁遇看着她。

气氛在短暂的沉默后,变得有几分怪异。

云映终于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抬眸看着宁遇。

但是很快,她的目光被宁遇垂在身前的手吸引,白皙的手背上带着斑驳血痕,有几处甚至被划掉皮,刚才马跑的快,她根本没有注意这些。

云映蹙眉道:“你的手……”

宁遇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动了动手指,跟她说:“好着呢。”

云映道:“回府后上点药。”

宁遇浑不在意道:“又不是脸,不着急……”

他才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握住了云映的手腕。

霞光落在她的手背,那些细小的伤痕始终未曾消除。

他低声道:“那我们就很配了。”

云映就算是再迟钝,也明显察觉出这句话的不对,可是她又一时不清楚这是他随口一说,还是真的在跟她暗示什么。

宁遇是个很温和的人,因为太过相熟,他们有时候甚至有点像亲人,他偶尔会跟她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她从不当真。

也不可能因为宁遇一句关心,一个动作,不经意一句好像有着暧昧的话,去苦恼他是不是喜欢她,然后患得患失。

她在这方面一向是个不愿意多想的人,想多了容易自作多情,而想少点能让自己失去许多烦恼。

从小到大她都属于受追捧的那个,从来都是别人揣摩她,而不是她揣摩别人。所以就算暗中喜欢过宁遇,她也只是默默喜欢,很少去揣测他的心意。

“为什么这么说?”她问

宁遇松开她的手,对着她笑了起来,然后轻声道:“没有为什么,想到就说了。”

云映并不意外,她收回手继续抱着自己的膝盖,她听见不远处有骏马嘶鸣,是正搭建中宅子的方向。

他们搜完这个宅子应该就会离开,这林子这么大,他们不可能细致的找。

正思索时,宁遇的声音轻缓的从头顶传过来——

“也可能是因为喜欢你。”

……

云映愣了一下,这几个字实在太陌生,她抬头对上宁遇的目光,不知作何反应,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她声音很轻,问:“……什么。”

宁遇弯起唇角,他看着女人一瞬间惊诧的双眸,觉得有些可爱,他像是再说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有问题还要过来吗。”

“其实不止如此。”

他靠在石壁上,手里捏着片叶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他缓缓开口道:“听起来有点傻,当时传话说是你让我去古琅轩旁的茶楼时,我没有怎么怀疑,甚至还有些高兴。”

“所以我没怎么犹豫就出门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太可能,你若是想同我说什么,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

叶子落在地上,他继续道:“我知道不是,也猜到是别人别有用心,但是总在想,万一呢。”

“万一后来你真的赴约了呢。”

然而“万一”就真的只是“万一”,他太了解云映,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说出喜欢他这几个字,这短短两天里就更不可能了,更别提她跟赫峥还有一层浮于表面的夫妻关系。

而此刻晚霞汹涌璀璨。

云映盯着宁遇的脸,一言不发。

第一回 见到宁遇,她还很小,灰扑扑的一个小姑娘,她看见宁遇,干净洁白,像沙砾里的一颗珍珠,那时候她就在想,好喜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喜欢他就像是喜欢一颗珍贵洁白的珍珠,她总喜欢偷偷欣赏这颗绝世的珠子。

读书,守礼,从容,白玉般的面庞,一尘不染的衣服,温和耐心的脾性,这些东西在她眼里都充满了吸引力。

后来宁遇融入了她的生活。

他是唯一一个会很耐心跟她说话,教她读书写字,帮她记住要吃早膳,哪怕自己拮据,冬天也会偷偷给她送衣服的人。

他对她很好,是前几年里对她最好的人,甚至可以说对她有恩情。

所以她坦然接受了他对于他那场失踪的解释,就算她知道里面仍有蹊跷的地方,她也没有问。

因为无论如何,她不愿意勉强他说他不愿意说的东西。

她从不否认她对宁遇的喜欢。

这份喜欢细水长流,没有沸腾过,也没有熄灭过。

如今宁遇说喜欢她,这算是传言中的两情相悦吗。

她应该很高兴,好像也没有。

她似乎更觉得惊讶一些。

云映不太确定,总之当她听见这句喜欢时,心底对他的感情仍然没有沸腾。

甚至不如他刚出现意外的那段时间。

那大概是她心绪起伏最大的一段时间,她甚至会为了一张相似的脸庞去接近赫峥。

那是生命里唯一一次冲动。

倘若当初宁遇只是失踪而不是身死,倘若不是为了救她,她都绝不可能靠近赫峥。

她张开唇,打算如实去说她的感觉:“我——”

马蹄声响起,那群人从木屋那儿过来了。

云映当即闭上嘴,抓紧了自己裙摆,又开始紧张起来,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剖析自己计划以后的好时机,她对生活可还充满希望,不能轻易死了,她都想好和离以后自己在城西还是城北养老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道人声传了过来:“大哥,撤吧。”

“巷子后就连着这个林子,此时若再不走,待会说不定会与赫家人撞上。”

“现在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那个女人好像是赫家少夫人,说不定赫峥会亲自过来。”

男人回答道:“他在宫里,不会这么快。”

见领头的不动,一手下便劝道:“大哥,你我就算任务失败,也不能被赫家活捉。”

可是现在走与功亏一篑毫无区别,明明就在这片林子里,他们没有马,跑不远,也不会乱跑,肯定是在哪里躲着,说不定这会还能听到他说话——

对,说不定还能听到他们说话,毕竟就是从这附近起,他看不见他们的。

云映狠狠低着身子,她能感觉到那阵死寂的沉默里,领头的那人一定正扫视着四周。

“最后把这附近搜一遍,半刻钟后找不到就撤。”

他随意指派了两个人一个去南一个去北,自己则往西去了。

云映他们就在南侧。

她指节泛白,脑中飞速想着应对之法,宁遇拍了拍她的衣袖,他拿着匕首,这种时候还有空玩笑道:“实不相瞒,这一年里我学了点防身之术。”

“大不了跟他决斗。”

“……”

云映对宁遇半点希望不抱,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壮的有两个宁遇大,不过好在他们在暗处,可以选择偷袭。

脚步声越来越近,云映对宁遇做了个口型,让他把匕首给她,她来动手可能还灵活一些。

宁遇眉头一皱,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让云映蹲好,然后扔了块石头在后面一丈半处。

男人脚步停了片刻,然后直接走过石壁,站在那看向已经已经恢复寂静的林子。

宁遇站起身,好在他身量高,当即就出手扣住了男人的脖子,两人在纠缠时,宁遇手起刀落,划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而出,甚至溅到云映的衣摆上。

宁遇轻把男人放下,白净的脸庞沾着血,他低垂着眸声音平和的感慨:“……真的好重。”

云映回头看了一眼别处,这人现在死了,待会那些人势必发现不对,她跟宁遇必须赶紧走。

管不了那么多,云映才想站起身,不远处便传来一道声音:“算了,撤!”

“老三呢?让他回来。”

云映头一回感受到绝望,她额上泛出了细汗,宁遇看起来心态好多了,他低声道:“万一只是用我威胁赫延呢。”

“我早看赫延不顺眼了,威胁威胁也好。”

他语气轻松道:“小映,听我说,你先跑。”

“他们本来主要就不是抓你,云安澜在朝里很有威望,你就算跑我猜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云映蜷紧手指,她道:“那你呢。”

宁遇:“我留下来问问他们找我什么事。”

云映:“……”

她以后再也不想跟宁遇一起逃命了。

说话间,那些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下马朝这边走了过来。

“老三?”

宁遇面色终于严肃了些,他道:“你先走,我稍微拖一会。”

云映没有走,她胸口起伏着,心里知道就算她跑也不一定跑的掉,林子太大,她不知道得走多久。就算跑的掉,她也不可能真的抛弃宁遇自己离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宁遇扣住云映的手腕,带着她往旁边草木丛生处走去,可是很快,她便察觉到自己后背一凉。

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由远而近一阵马蹄声在树林里响起,赫家来人了,比云映想象中快一些,可是现在她不确定还有没有用,她不敢回头,只是闷着头向前跑。

危急时刻,她踩到一块满是青苔的石头,就这么崴了一下。

痛感传来,她心里一凉,只觉得完了。

最后时分,他回过头,想去看赫家人赶到哪了。

遥遥隔着一片凌乱的草木,她看见赫峥高坐黑马之上,他还没有看见她,但云映的心还是一下落回了原处。

她跑不动了,只能停住脚步。

追他们的那些人显然也看见了赫峥,他们停住脚步,不敢出声。云映离他们很近,这种时候一开口可能赫峥还没过来,她就先死了。

领头人抽出弯刀威胁,让他们噤声。

云映紧抿双唇,目光停在赫峥身上,男人连衣服都没换仍然一身官服,他停在那三匹马旁,手下过来跟他低声禀报了句什么,他没有应答,目光沉静掠过四周。

云映知道,他猜出了她就在附近。

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赶过来。

云映挪了挪脚,刀刃泛着冷光,他们一步步靠近她,宁遇把云映推到自己身前,让她走在前面。

云映提着裙摆,她走不快,脑中飞快思索着应该怎么脱身。

眼前一处还算宽敞,她回头看了眼宁遇,宁遇提着匕首,脚步慢了下来。

云映脚步不停,她忍着酸痛走到空地,然后侧头看向不远处的赫峥,枝叶重叠她不确定赫峥有没有看见她,但在一瞬间,男人似有所感朝她这边偏了下头。

脚上的痛感清晰了许多,疼到云映鼻头酸涩,她知道枝叶挡着,赫峥就算看见她看的恐怕也不清楚,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跟他对上了目光。

她抓紧衣摆,张唇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出口:

“赫峥!”

寂静的山林一下变得喧闹。

宁遇转过身,他的身手比云映想象中要好很多,竟然真的只靠一把匕首就拦住那个领头人。

可是他身后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拿着刀上前,他蒙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云映若是手脚完好还能跑两步,眼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来不及了。

这人一看就是鱼死网破,临死也想拉她这个垫背的。

云映朝后退着,看见锋利的刀刃泛着冷光,在昏暗的黄昏里有些刺眼。

她僵硬着手臂,思索着怎么从这一刀中活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刀锋悬起,混乱之际,宁遇朝她伸出手。

可更快的是远处破空而来的短刀,通体玄黑,掠过她面前,劲风掠起她的鬓发,精准刺入面前男人的喉咙。

力道凶狠,直至末柄。

温热的鲜血溅了云映一脸,她手指颤抖,马蹄声停住,云映仓惶转头,雪白面庞带着鲜红,她模糊的看见赫峥下马,阔步朝她走了过来,将她扣在怀里。

云映胸口起伏,男人身上的冷香包裹着她。

她的衣摆上沾了很多泥土,还有星星点点血迹,鬓发凌乱,狼狈极了。

她原本心跳很快,但她很快发现,赫峥的心跳比她还快,云映抬眸看着他,赫峥用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血,问她:“哪受伤了。”

云映张了张唇,说不出话。

赫峥也不勉强她,他将云映横抱起来带她上了马,宁遇还站在原地,不过三四个人,就算再厉害,也很快被解决了。

宁遇站在杂草丛生处,衣袍沾血,垂下的手上,白皙的指尖不停的滴着血。

向来温和清隽的面庞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冷淡。他对云映留有私心,从进入林子的那一刻,他其实有办法处理掉那几个人,就比较麻烦,受点伤,但不重要。

但是他还是选择跟云映一起躲起来。

因为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不多,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懂她的想法了,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笃定,她仍然会坚定的留在他身边。

他有把握,如果没有赫峥,他也不会让云映受伤。

兴许真是被吓到了,云映靠在赫峥怀里没有半分挣扎,赫峥把自己的衣袍披在她身上。

离开时,赫峥垂下眸,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没有被云映发现的心思好像一下在赫峥面前无所遁形,带着淡淡的警告意味。

赫峥如果真的要对付他,可以说易于反掌。

他不动手,一来是因为赫延,二来是因为云映。

这一点并不难猜,宁遇扫过赫峥怀里的云映,然后仰头对上了男人晦暗冷戾的目光。

他脸色苍白,笑了起来,声音遗憾道:“兄长,你来的好及时。”

赫峥却没有半分要理他的意思,全然不把放在眼里,直接带着云映离开了,那份轻视他从不遮掩。

云映疲惫极了,用赫峥的衣服蒙住脸,还擦了擦脸上的血,等走出林子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去。

大概是顾忌她身上可能有伤,赫峥的速度不算快,一路都称得上平缓。

云映露出脸颊,秋风送来凉意

云映后知后觉,觉得她今日跟宁遇在一起好像有点惹人误会。

她轻声解释道:“今天出门是因为我觉得宁遇那边怪怪的,我想去探个究竟,但没料到会是别人刺杀他。我也不是一个人,我带了丫鬟护卫。”

赫峥嗯了一声。

云映道:“你别生气。”

赫峥道:“但是我已经生气了。”

云映坐直身子:“那怎么办。”

男人声音冷冰冰:“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云映觉得自己的脚又开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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